丁太
我原本以為自己生活得很幸福,我媽卻說我除了比保姆有錢,干的都是保姆的活兒——
我媽從醫院退休后被返聘,一直很忙。其實我從小就覺得,她從來就沒閑過。這也導致一個結果:我家的事都是我爸操心。
這次為了請我媽來我家小住,我費了好一番口舌。可她來了之后,我老公齊東卻說我變了,變得越來越像我媽。我無法接受:“她那么強勢,我咋可能像她?”齊東沒再吱聲,但我忍不住反思。
仔細想想,齊東說得不是沒根據。我媽來了之后,沒幾天就說我對齊東太好了,我就不由自主地開始疏遠齊東以迎合她。
按說,我應該對齊東好呀!齊東能力強、能掙錢,是我家的頂梁柱,有了他我才能毫無后顧之憂地買買衣服、喝喝下午茶。除了煩惱孩子的教育之外,我覺得日子過得很滋潤。
可我媽卻說我過的就不是日子。她看不慣齊東回到家就像個甩手掌柜,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她說:“你都把自己過成保姆了!”我不服:“保姆會有這么舒心的日子?”她說:“你除了比保姆有錢,干的不都是保姆的活兒嗎?我們供你上了好大學,可不是讓你當保姆的!”我哭笑不得,暗自嘀咕:真是老糊涂了!
我家的住房有100多平方米,有兩輛轎車;我平時不上班,只操心接送孩子上下學。這樣的生活令多少人羨慕,可我媽卻認為,凡是不上班、沒收入的,都沒價值,會被人嫌棄。
一天我打算帶她去商場給她買幾件衣服,她一口回絕:“等你哪天自己掙錢了,再給我買。女人應該有個工作,靠自己才是真本事。”頓了一下又說:“你應該有自己的事業,完全可以找個保姆來做你現在做的這些活兒。齊東越有出息,你就越應該有自己的事業!不然到時候你后悔都來不及。”我氣得不行:“媽,我和齊東只是分工不同,對家庭的貢獻是一樣的。他掙錢養家,我花錢照顧家,都在為家庭付出。”
她卻厲聲道:“你到現在還拎不清啊!哪天齊東嫌棄你了,你可別跟我哭鼻子。”
我冷笑一聲:“哼!我不嫌棄他就不錯了,他還敢嫌棄我?”那一刻,我心里真后悔讓她來我家。
我媽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懶得理你,給我買票,我要回家,越快越好。”說著,就要去收拾自己的衣服。
我一邊阻止她一邊請她跟我去琴房,她極不情愿地聽從了。當我分別用小提琴、鋼琴演奏完蔣大為的歌曲《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她又驚訝又欣喜:“你還有這本事?!”
我問她:“您知道我為啥給您演奏這首曲子嗎?”她搖頭。我說:“因為這是您最喜歡的。小時候我爸曾送給我一臺小電子琴做生日禮物,我練的第一首曲子就是這首。我一直想給您彈,讓您夸夸我,可您太忙了,我等了幾天都沒機會,就賭氣不給您彈了。”聽了我的話,她有了淚光。我連忙安慰她:“您不用難過,這可能是很多職場媽媽都有的對孩子的虧欠。”
接著我又跟她說了一些我以前從沒跟她說過的話。
我說,我剛看過梅琳達·蓋茨寫的《女性的時刻》一書。她在書中寫道,當她發現自己懷孕時,心里立馬想到她應該辭掉工作來照顧孩子。后來她跟丈夫比爾·蓋茨商量,比爾·蓋茨對她的想法感到很驚訝,可她還是辭掉了工作。后來她曾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作為女權主義者,她不應該覺得女人懷孕了就一定要回歸家庭。看到這里,我想起自己兩年前的選擇,暗笑我也是個女權主義者——那時候,因為性格柔弱,我在單位做到采購經理已經很吃力,盡管考了很多相關的資格證,但看不到職業前景。其實我覺得不應該因為懷孕就辭職,我可以兼顧事業和家庭,但面臨的職業困境讓我最終決定辭職。
齊東也一直支持我繼續上班,但當我把我的職業困境跟他講了之后,他說尊重我的任何選擇,我才毅然辭職回歸家庭。
但那時我哪敢跟我媽講這些!從小她就對我期望很高,希望我出人頭地。她強勢的性格又導致我不敢不從,所以我拼命學習,就是為了得到她的認同,而并非因為自己真的喜歡。假如我告訴她我能力不行,遭遇職業困境,她肯定會說她女兒那么優秀,一定可以的,應該怎樣怎樣學習、上進,等等。因此我覺得,讓她誤以為我為了照顧孩子才不得已辭職更好一些,至少她會認為我為了家庭做出了犧牲。
辭職后我跟齊東講得很清楚:我一半時間用于孩子,一半時間用于提升自己。我認為工作時要不斷充電,回歸家庭后也不能停止學習。齊東贊同我的觀點,所以能夠接受我把孩子送進午托班,只需要早上送晚上接。
之后兩年多,我學了鋼琴、繪畫、小提琴,后來還取得了茶藝師證書。齊東工作上需要的一些資料,讓我查,我會盡力幫他,還自學了做PPT,把資料以PPT的形式呈現給他……
母親聽著,若有所思,沒再說什么,但還是堅持要回去。我只好送她去高鐵站乘車。
即將進站時她突然對我說:“你自己有主意就好,反正不能讓齊東看扁了。”我悄悄告訴她:“您別看齊東現在混得好,可他只精通他業務上那一塊,我卻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只要我愿意重返職場,比他搶手。”母親聽罷終于笑了,然后頭也不回地進了檢票廳。
看著母親的背影,我流下了眼淚。世上哪個媽媽不希望自己的兒女幸福呢?媽媽的“輕視”,不都是為我著想嗎?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