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春發
1958 年夏末秋初的一天,劉少奇的秘書劉振德收到一份報道安徽省某縣水稻畝產5000 斤情況的簡報,并以激動的心情急忙拿著簡報去向劉少奇報告這一好消息。但劉少奇對秘書的“喜訊”似乎并不在意,他接過簡報迅速瀏覽一下后用低沉的口氣問:“你相信嗎?”劉振德不知如何回答,略思片刻說:“對南方的水稻產量我不熟悉,對北方的谷子、小麥等農作物的產量還知道一些,但產量最高的也沒聽說過有超過1000 斤的。”劉少奇兩眼充滿疑慮,擔憂地說:“南方的水稻是比北方的谷子、小麥的產量要高些,但說畝產5000 斤,肯定是吹牛!”后來,吹牛和浮夸越來越成為一種時尚,“衛星”也越放越大、越放越高。
劉少奇坐不住了。1958 年下半年,60 歲的他以超人的精力和毅力先后幾次到外地調查研究。7 月,驕陽似火的盛夏,他來到山東、河北;11 月、12 月,寒風刺骨、滴水成冰的隆冬,他來到河南、湖北。視察農業,他一定要到農田里親眼看看莊稼,到農民家里問問溫飽;視察煤礦,他一定要戴上礦帽礦燈、腳蹬高筒雨靴來到井下,看采煤,看掘進,到礦工食堂、宿舍看伙食,問冷暖;視察鋼鐵廠,他一定要到鐵水滾滾、火花飛濺的爐前詢問產量和質量,叮囑千萬要注意安全……他每到一處,都會被人民群眾那沖天的革命干勁所感動,但又被那有些過分的吹牛、浮夸所困擾。
當劉少奇深入到河北省徐水縣去實地察看、調查了解并耳聞目睹了大量事實后,明白了徐水縣的所謂“共產主義”,原來只不過是吃大鍋飯不要錢的平均主義和一張只畫著電影院、圖書館卻連居民區都沒有的“共產主義新農村規劃圖”。這哪里是什么“共產主義”?完全是一種紙上談兵的瞎吹和烏托邦式的空想。
從山東和河北調研回京后,劉少奇有一次在支部會上心情沉重、神色黯然地向大家講述了他的所見所聞。聽著劉少奇和王光美等的講話,劉振德也談了自己的看法:“我對群眾的沖天干勁和報紙上報道的一些增產數字,特別是鋼鐵、糧食的增產感到非常興奮。雖然對有些數字也有懷疑和議論,但沒有否定它們的根據,只是隨聲附和、盲目樂觀。”
劉少奇接過話題說:“人云亦云,不假思索,是個大毛病,我在山東、河北視察時說過要潑點冷水,現在我也要給你們潑點冷水,讓大家的頭腦都清醒清醒。對群眾的積極性要愛護,不能潑冷水。問題的關鍵在于領導。有些事,我們沒有經驗,調查研究又不夠,受點挫折是難免的。但當前的許多不實事求是的做法、不科學的口號,特別是這股浮夸風、吹牛風,并不完全是由經驗不足和調查不夠所造成的。我們決不能任其發展了。有時,我的頭腦也有點熱,說過些過頭話,我向支部作檢查。這就算我的思想匯報吧!”
劉少奇實事求是、向人民負責的嚴肅態度和決不盲目言從的冷靜科學工作方法,還體現在他回鄉搞調研時聽取群眾反映、實事求是妥善處理了兩個案件:齊海湘錯案和馮國全“破壞耕牛案”。
劉少奇在作調查時,群眾向他反映齊海湘案件是件錯案,當時齊海湘已經死了。但是劉少奇仍然主張切實調查清楚,他對湖南省公安廳廳長李強說:“人雖死了,也應該查清,作出實事求是的結論。本人死了,還有子女后代,我們要對案件負責,還要對他的子女負責。”在劉少奇的干預和點撥下,終于洗雪了齊海湘的不白之冤。
對于群眾反映的天華大隊飼養員馮國全父子將一根3 寸多長的鐵絲釘進他們為生產隊喂養的耕牛肺里致使耕牛死亡的“破壞耕牛刑事案”,劉少奇覺得可疑,立即指示湖南省公安廳復查并重新研究這個案件。劉少奇說:“請你們把此案再調查一下。要從多方面進行深入的細致的調查,不僅要調查當事人,還要向老獸醫和專門學過這種醫學的人請教。你們想想看,牛皮那么厚,牛勁那么大,它能那樣俯首貼耳地讓人將鐵絲釘進自己的肚子里?你們查清后寫個報告,好不好?”劉少奇從中察覺到司法機關有些人辦案馬虎,對普通老百姓的政治生命不負責任。
經過詳細調查和技術鑒定,否定了原定的結論。原來這頭牛曾幾易其主,早在1955 年8 月在長沙縣青山鄉社員彭秉泉家喂養時,由于其子出于好奇心,將鐵絲包在青草內喂牛,致使這條耕牛落下病根,并最終因鐵絲進入肺部而死。此事真相大白,湖南省公安廳經過復查為馮國全父子平了反,并于6 月30 日向中共湖南省委和國家公安部寫了《關于長沙縣廣福公社天華大隊社員馮國全破壞耕牛一案的調查報告》,如實講述了這一案件的過程。
劉少奇對人民的負責,不僅表現在他發現錯判后及時地予以糾正,還在于他工作縝密細致,由此及彼,胸懷大局,考慮到全國如果還有這樣的冤案也應一并認真調查研究,給以解決。7 月10 日,回京近兩個月的劉少奇在審閱這一調查報告時,致信公安部部長:“各地如馮國全這樣的冤案還是有的,應由各地公安政法機關進行認真的調查研究,作出合乎實際情況的結論。”劉少奇親自審閱、修改了關于這件錯案的調查報告并批示:此件發至縣以上公安、政法部門閱讀,對各地幾年來所有由于死牛胃內、肺內發現鐵絲、鐵釘等而定為“破壞耕牛”的案件,都進行一次認真的調查,以便使我們的結論符合實際。
共產黨人特別是黨的領導干部,也是人,也有親情,有這樣那樣一些親人、親戚。然而,位高權重的劉少奇卻在親情面前公私分明,為共產黨人的親情觀作了最好的詮釋。
對于托劉少奇辦私事的親友,劉少奇總是婉言相拒。他很誠懇地對他們表示:“你們的事我不是不能辦,硬著頭皮辦也是可以的,但我們是共產黨員,辦事要講原則,我們不能濫用手中的權力。”
解放初期,劉少奇寫給七姐劉少怡的一封信,曾在家鄉人民中傳為佳話。劉少怡是劉少奇的親姐姐,從小對他照顧得很周到,感情較深。土改時,劉少怡家的成分被定為地主。劉少怡聽說弟弟在京城做了“大官”,就給他寫了一封信,在信中流露出對土改減租退押政策的不滿,不愿在家務農,希望能隨他到城里去生活。
劉少奇在給劉少怡的回信中,嚴肅批評了姐姐的錯誤思想,鼓勵他們自食其力,并表明了自己這樣一種榮辱觀:“你們不要來我這里,因我不能養活你們。我當了中央人民政府的副主席,你們在鄉下種田吃飯,那就是我的光榮。如果我當了副主席,你們還在鄉下收租吃飯,或是不勞而獲,那才是我的恥辱。你們過去收租吃飯,已給了我這個作你老弟的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以恥辱。你現在自己提水做飯給別人吃,那就是給了我們以光榮。”
劉少怡聽從劉少奇的規勸,一直在家鄉務農。劉少奇1961 年回鄉調查時,還曾特意去看望了她。
劉少奇對每個子女都傾注著深沉的父愛,但這份父愛絕不表現為嬌慣孩子,而是特別注意在生活上給孩子們降低水準,從不讓他們搞特殊。
劉少奇的子女劉平平、劉源、劉亭亭都在北京第二實驗小學就讀過。他的警衛員看到個別首長的孩子上學下學都有小汽車接送后,也就接送過孩子們幾次。
這件事劉少奇知道后,對王光美和警衛員們說:“不要讓小汽車接送孩子,可以坐公共汽車嘛!”吃飯時,他又對孩子們進行了教育。
以后,寧肯小車閑著,也不讓孩子們乘坐。
盡管學校離家不算很遠,但為了培養孩子們獨立生活的能力,劉少奇后來還要求他們在學校食宿。每逢周六下午,由一位老師傅騎著木板包廂的三輪車,把劉家的三個孩子及其他人家的孩子一起接回中南海。同車的還有住中南海西門對面靈境胡同的陳賡大將的兩個孩子。這位老師傅每周一早晨再把這一群孩子送回學校上課。
當劉源上到三年級后,劉少奇提出:“孩子大了,應該讓他們鍛煉自己乘車上學。”朱德、譚震林都認為劉少奇的這項提議很好,大家便決定停了三輪車,給孩子們買了公交車月票。從此,孩子們就自己到中南海西門偏南的車站,先乘14 路,然后再轉乘10 路公共汽車上學了。
在學校里面,同學們都不知道劉平平、劉源、劉亭亭等的爸爸、媽媽是做什么的,他們所有檔案里的父母一欄都填的是化名。劉少奇和王光美不許孩子們講出來,子女們也就不敢講出半個字。有一次,在音樂課上,劉源沒帶課本,音樂老師就給他的媽媽打了一個電話,說:“你把課本送來。”王光美二話沒說,趕緊騎上自行車從中南海趕過來送課本。王光美就是這么一個隨和的人。只要她不忙,她就會到學校去給孩子們開家長會,特別配合學校和班里的工作。
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國家糧食緊張,城市人口的口糧定量都很低,副食品更缺乏,全國人民都在挨餓。劉少奇的子女們也都住在學校里,吃不飽飯。劉亭亭在學校里餓得暈倒了兩次,當時她同學的媽媽就給劉亭亭媽媽打了一個電話,說:“你心太狠了,你女兒在學校里已經暈倒過兩次了,你還不接回家去。”王光美正準備要接劉亭亭回家時,劉少奇說:“現在,整個人民都在受苦,我希望他們從小知道要跟人民同甘苦,將來長大了,為人民做事的時候,他就不會讓人民再受苦。”于是,子女們就繼續住在學校里。
1960 年,中央辦公廳發了一個文件,重新規定了干部住房收費標準。
劉少奇怕管理部門有顧慮而進行照顧,就專門督促身邊的工作人員如實地丈量了一遍自家的面積,認真地核對了一番水電費數字。重新測算后,劉家每個月要付60 余元的房租水電費,比原先多了20元左右。
對此,劉少奇表態說:“已經定了工資制度,就要徹底執行,高級干部要帶好頭,不能再享受供給制了。”
劉少奇每月去理發,都要身邊的工作人員專人負責給他記賬,到月底從他的工資里扣除,絕不占國家一點便宜。
劉少奇和王光美夫婦每月交黨費25 元,劉少奇買煙、茶和其他生活用品100 元,全家人的伙食費150 元,給保育員付工資40 元,每月的房租、水電等費用最初是40 多元。再除掉孩子們的生活費、住在中南海家中的外婆的零用錢,就所剩無幾了。可劉少奇還要用之接濟有困難的親朋好友。
劉少奇家里人口多、花費大,可他從來沒有向國家要過一分錢。在他的嚴格教育下,一家人都養成了艱苦樸素的習慣。
這些事情說明,劉少奇非常注意防微杜漸,決不愿意讓子女們從小因自己是國家主席的子女就滋長高人一等、可以沾國家光的優越感,充分表現了劉少奇大公無私、清正廉潔的高尚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