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銘
(青島黃海學院,山東 青島 266427)
“現實主義”一詞原為有關文學范疇的專用術語,意為通過某種藝術形象載體,對現實生活和自然環境做出準確的描繪和體現。當代法國現實主義電影即是通過電影藝術的形式,影射出現實社會中階級差距、人種對立、戰爭人性等問題。此種現狀的社會背景源自16—17世紀,歐洲列國逐漸開始走向擴張版圖,相繼往落后國家移民的道路。在這一過程中,非洲各國因地理條件便利和諸多社會因素成為法國的殖民地。法國的殖民勢力一直延續至近現代,北非國家豐富的石油資源成為非洲人口移民的交換條件,加之較好的社會福利政策,非洲黑人同樣能享受到生育帶來的紅利,逐步成為法國人口組成的重要一部分。黑人人種因各方面因素長期消極作用,被法國貴族定義為奴隸存在,故人種對立、階級差距成為法國現實主義敘事視角靈感來源,構建了現當代“人種”平等化思維與影視作品中展現出的差異敘事的沖突和矛盾,為觀眾帶來了豐富的影片內涵解讀。另一方面,當代法國現實主義電影中繼承法國傳統藝術文化特征,深入刻畫了法國人的傳統性格,多部電影的創作視角也由“不匹配”的身份皆大歡喜為結局,彰顯了法國對愛與自由的浪漫追求,以文化差異傳達出異國魅力。
當代法國現實主義電影的階級差距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是本民族的貴族與平民身份差距,與印度、歐洲其他國家相同創作視角相比,法國現實主義影片并未過多渲染人間疾苦以及底層視角人群的逆襲,而是采用平淡的敘述結構以一種文人氣質引導觀眾感同身受,相較于大起大落的劇情起伏,人文精神的詮釋力量則更具吸引力。另一個階級差距體現在不同人種之間的矛盾,這類沖突在當下國際局勢相對較穩定的視域下,彰顯出對不同人種的人文關懷,甚至是超越種族的人性詮釋,身份階級的差距成為影片敘事的催化劑,進而引發觀眾對財富占有量和社會地位等“規則秩序”加以思考,奠定影片的內涵深度。
現實生活中的生老病死和愛恨情仇都是電影藝術的靈感來源,如2011年上映的電影《觸不可及》正是以癱瘓的白人富翁與貧窮的黑人陪護作為碰撞點展開敘事,富翁菲利普因跳傘意外癱瘓,不得不高薪聘請看護工來照顧自己的起居。影片的第一個身份差距體現在富翁招聘護工時,那些吹噓自己高學歷、高資歷的“專業”人員與貧民窟走出的黑人小伙德瑞斯形成鮮明對比,這其中影射的實際是上層人的虛偽以及底層小人物的真實,與那些奔著高工資而來的人相比,德瑞斯甚至是只為失敗而來,為了拿到拒絕錄用的簽字去換取失業補助,正是因為他的坦誠與率真成就了這段充滿人文關懷的緣分。當德瑞斯入住豪宅后,第二個貧富差距渲染隨即而至,作為護工的他的房間甚至比原本的家還要大,德瑞斯的舉動和豪宅的場所精神顯得格格不入。此外還有日常的歌劇與古典音樂,本是象征著上流社會生活享受的活動,在德瑞斯饒舌和舞蹈的映襯下顯得滑稽幽默,由于他毫無掩飾的真實性格表達促進了德瑞斯與菲利普友情的鋪墊,中和影片所營造的貧富差距。最終金錢和物質的占有量似乎不再是鏡頭敘事的重點,人與人之間平等相處,不囿于身份的桎梏,更真實地呈現自己內心的想法才是影片最終的內涵表達。影片《觸不可及》讓觀眾看到的不僅是悲情人物渴望人文關懷的現狀,更是呼吁了在滿是規則的社會中保有自由快樂心靈的重要性,以此成為影片幽默溫馨且富有人文精神闡釋的敘事主題。
同樣借由貧富和身份差距為出發點闡釋人文精神的還有1997年上映的電影《心火》,西方國家對于女性的社會地位和傳統形象有著一貫認知,即使是女性主義倫理學的問世也沒能短時間地幫助西方婦女走出傳統的“從屬地位”。法國演員蘇菲·瑪索扮演的伊麗莎白正是這種思想的犧牲品,她為了幫助父親償還債務,不惜借腹生子,為素未謀面的貴族男子查爾斯產下一名女嬰。他們二人身份上的差距顯而易見,看不見的社會輿論與環境對女性身份的被動解讀,才是影片《心火》試圖表達的敘事內涵。事實上,“代孕”事件并不罕見,而在影片背景中醫學技術并不發達的年代,伊麗莎白的直接受孕形式是難以被道德倫理所接受的,加之她并不顯著的家室造就了她對親生女兒及貴族男子一無所知的悲劇現狀。在命運的安排下七年后她在一次偶然的應聘中擔任了女兒的家庭教師,進而為“心火”的燃燒營造了溫床。因種種外在因素綜合作用下,伊麗莎白和查爾斯對自身情感的壓抑最終沒能包住早已蔓延至二者心中的情欲之火,沒有歇斯底里的吶喊和哭泣,一切都如同七年前那三晚昏暗的燈光一般,內斂卻又迸發出對愛情的渴望。最終查爾斯家族宣告破產,與伊麗莎白遠離了冰冷且昏暗的城堡,身份和階層在這一瞬間瓦解,影片以濃郁的法式人文關懷淡化了物質條件,反而聚焦至人性對于情欲的渴望,由伊麗莎白的人物塑造引導觀眾遵循內心所想,豐富自身的精神世界,坦然地面對復雜多變的人類社會。
社會底層敘事視角往往更能夠展現社會的真實狀況,“底層的種種細節給大眾提供了一種隱秘感和新奇感,產生了陌生化的效果”。2001年上映的法國電影《天使愛美麗》巧妙運用了底層視角向觀眾描繪了巴黎蒙馬特區的日常生活場景,以魔幻現實主義風格如天馬行空一般引領觀眾感悟法國市井文化的藝術特色,在歡快的節奏中引入影片敘事。愛美麗出生于普通家庭,因其兒時被父親誤診心臟病一直留在家中由母親教育,逐漸形成了靦腆、內向的人物性格,愛美麗的形象塑造與歐洲眾多影片慣用的貴族視角差異較大,更易從同情心的角度引發觀眾思考。愛美麗并未因母親的突然離世和父親的冷漠而厭倦社會,她通過自己古靈精怪的方式幫助身邊的人,以此達成精神世界的富足。一件件看似普通的事件實際上影射了不同的社會問題,給予觀眾不同程度的鼓舞。例如愛美麗在家中找到了屋子上一任主人小男孩兒留下的“寶盒”,并費盡心思打聽其住址歸還于早已兩鬢斑白的他,盒子中是一些頗有紀念意義的小物件,是他視如珍寶的童年回憶,更是老人視若初心的執著,愛美麗的善舉無疑給身處精神困境的老人一劑強心針,讓他感受到世界的善意和不期而遇的美好希望。愛美麗幫助了隔壁因“玻璃體質”20年無法出門的老人,呼吁人們對弱勢群體的關注與關懷。她以女鄰居已故丈夫的口吻寫了一封告白情書,寄給了消極沉悶的女鄰居,讓她重新燃起對美好生活的希望。愛美麗諸如此類種種表達善意的方式可視為一劑良方,那就是愛生活、愛他人。隨著周圍人群在愛美麗的幫助下變得美好,愛美麗也在愛與被愛的環境中收獲了愛情。底層視角能夠看到的不僅是雜亂的街道及源源不斷的糾紛,一顆善良的心能夠捕捉到的是生活點滴的幸福,那是貼近民情的溫馨。影片《天使愛美麗》帶給觀眾的是勇敢面對20世紀30年代法國經濟大蕭條的勇氣,是在平凡中覓得浪漫的慰藉。
從現實主義底層教育視角敘事的電影《放牛班的春天》亦是在揭露兒童教育問題的同時通過音樂洗滌心靈,帶領觀眾跟隨影片中的孩子由消極灰暗的童年走向積極陽光的未來。影片中的敘事主體是音樂老師馬修和放牛班的孩子們,均是由小人物的視角出發。馬修是一名有才華卻并不出名的音樂家,孩子們都是在家長冷漠和疏離的環境中成長的“問題兒童”,加之放牛班校長極端、暴力的教育方式,他們有著極端叛逆的性格。馬修的教育方式與粗暴的校長截然相反,他的做法并非傳統意義上的“善待”,即通過介入問題兒童的個人生活,或是強行灌入自己的主觀思想解決問題,而是在日常接觸中挖掘其藝術天分,如學生們隱藏的音樂細胞。最終孩子們在合唱團中找到了階段性追求以及“被需要”的滿足感,逐漸走出了反叛抗拒性格的陰影,合唱團中的一名孩子在未來更是成為一名音樂家。“影片中的音樂藝術將愛與拯救的主題闡釋得感人至深”,《放牛班的春天》1949年的敘事背景也闡釋出影片是對二戰后法國社會彌漫的消極文藝氣息的一種革新,馬修實際上是在教育中找到了自身的音樂價值,他的教育理念和方式同樣呼吁社會廣大群體重視問題少年的教育問題,以自身小人物的敘事視角將生活、教育的積極態度展露無遺。
并非所有的白種人和黑種人的關系都能處理得如《觸不可及》那般融洽,種族對立引發的沖突是法國現實社會長期的陣痛。2019年上映的電影《悲慘世界》正是以2005年的巴黎大騷亂為敘事背景,由馬戲團獅子失蹤案件展開。敘事的起源是三名警察在與黑人社區沖突時采取了開槍制止少年的行為,甚至是砸碎了旁觀者錄像的手機,與毒販勾結換取無人機所有者的消息抓捕黑人少年等。白人警察在手握警權的同時因過度的種族歧視忘記了執法者應有的原則,進而忽視非洲移民者的人權。那位偷取吉卜賽馬戲團小獅子的黑人少年不僅受到了嚴重的閃光槍傷,甚至被代表“中立”的警察送至馬戲團遭受羞辱和恐嚇,這才有了后續黑人社區向警察和黑幫復仇的橋段。縱觀影片中的暴力事件可以感受到無論是新警察還是老警察,都會在夾雜著厭惡和歧視情緒里看待黑人,從骨子里透露的都是對外來人種的懷疑和不信任。影片結尾以雨果《悲慘世界》的部分文字內容闡釋影片的主題高度,即提出了全球化背景下全人類都將面臨的移民困境,通過歷史殖民問題強調種族歧視的循環惡果,信任缺失演化為暴力沖突的經久不息,以此引發觀眾對種族歧視、人種對立問題的反思與自省。
支撐著種族對立、殖民和暴政思想的是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期蔓延在歐洲大陸上的戰爭,法國戰爭題材電影因其本就血腥和暴力的鏡頭語言故而重視對戰亂時期人性的塑造。電影《鋼琴家》正是講述了猶太鋼琴家1945年在華沙廢墟中流竄的辛酸往事。影片并未強烈譴責納粹的暴行,即使是批判也略加收斂,正是這種克制的情感渲染了觀眾對波蘭斯基的同情。波蘭斯基在亂世中得以生存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他者的幫助,雪中送炭的可以是友人、難民、同胞,抑或是納粹軍官。波蘭斯基第一次得救緣于一名勾結納粹的猶太人,他的人性建立在自保妥協與背叛的復雜糾葛中。波蘭斯基最后得到的是納粹軍官韋恩的救助,韋恩與狂熱的納粹分子不同,他的人性光輝不僅體現在對音樂藝術的認同中,更是一種跨越種族和立場的人本精神。法國戰爭視角的影片通過對歷史真實黨派、國情、戰局的還原,更加明確地闡釋了人性因教育、成長環境的變化而外化出不同的行為。因此,成就如波蘭斯基一樣人群活下去的希望,也是悲慘戰場上的一抹溫暖的陽光。
當代法國現實主義電影的骨子里流淌的是法國傳統浪漫、自然甚至是自戀的人文精神,因此呈現出的畫面視聽語言豐富多彩,加之獨具匠心的敘事視角,為觀眾呈現出的是不加掩飾的欲望以及真實的社會現狀。即使是階級差距、移民身份認同差異的多種消極因素作用下,法國導演和演員都致力于挖掘本國文化的魅力,以積極的心態去解決矛盾、淡化紛爭,呼吁全人類以愛去處理人際關系,這對當下社會發展及和平國際格局的形成是大有裨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