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艷玲
(牡丹江師范學院文學院,黑龍江 牡丹江 157011)
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全球化”這個概念進入人們的視野,其所涵蓋的領域是非常廣泛的,包括政治、經濟、科技和文化等諸多方面。“在全球化的文化語境中,原有的各相異文化傳統的相對獨立性已被打破。”“文化全球化導致的一個重要結果就是文化的同質化。”文化全球化為民族及區域文化的多樣性帶來挑戰的同時也帶來了機遇,開啟了民族及區域文化之間對話、交流與融合的新時代。本文便是基于文化全球化的語境,發掘與探究國產影片中所承載的跨文化屬性。
影片《布基蘭》是根據遲子建的小說《布基蘭小站的臘八夜》改編而成的,這一國產影片所承載的文化蘊含彰顯出了跨文化的特性,這主要是緣于遲子建的創作受到了外來文化的影響,尤其是受到了俄羅斯文化的影響。遲子建獲得茅盾文學獎的致辭“這個世界的惡是強大的,但是愛與美更強大”便是借用了俄羅斯作家拉斯普京《伊萬的女兒,伊萬的母親》中的話。遲子建極為推崇俄羅斯文學:“在我眼中,我敬仰的這些俄羅斯的文學大師,他們的魂靈就是不死的。那些不死的魂靈啊,是從祭壇灑向這個齷齪的文學時代的最純凈的露滴,是我在俄羅斯的森林中望見的、能讓我眼睛一濕的縷縷晨霧!”正是由于此,遲子建的創作與俄羅斯文學精神和文化傳統具有相通性,根據其小說改編的影片《布基蘭》憑借獨特的影視策略與藝術手法,更為形象化地傳遞與彰顯了俄羅斯文學與文化的內核與精神特質,本文便以影片《布基蘭》為例,探討文化全球化語境下,這一國產影片所承載的跨文化屬性。
影片《布基蘭》以臘八夜娜吉飯店為主要敘事時空,將諸多敘事線索有機地連接在了一起,這是一部極具溫情的影片,影片以林場工人劉志行竊的故事為開篇,鎮上的警察老劉在偵查案件時,得知劉志的家境極為貧寒,并沒有將其逮捕,并給予劉志以幫助和關心,然而劉志被其感動后竟斷指,老劉便向鎮上鐵路指揮員“齊司令”老齊求助,讓火車停下來,以便將劉志送至省城去醫治,警察老劉面對劉志哥哥的無理取鬧,也是以博大的胸襟去理解和同情。鎮上的鐵路指揮員“齊司令”,為了手指受傷的劉志和準備去海南“見”自己兒子的烈士父母能夠順利地坐上火車,費勁心思,最終他選擇的是對工作誡令的違背,在沒有得到上級允許的情況下,使用信號燈讓火車停了下來,老齊冒著丟掉飯碗的危險幫助他人。可見,《布基蘭》中充滿濃郁的人道主義的溫情,鎮上警察老劉、車站信號員“齊司令”老齊體現出了強烈的人道主義精神。尤其是老劉和老齊的所作所為實際上都違背了各自的職業規則與誡令,但他們又都遵循了自我內心的道德原則,聆聽自我內心的聲音,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人道主義精神是俄羅斯文化傳統的內核之一,俄羅斯具有深厚的人道主義文化傳統,懺悔貴族、多余人、小人物、知識分子群體等均是具有強烈的人道主義精神的形象集群,俄羅斯文學與文化有著強烈的對弱者的同情,“濃厚的人道主義激情是俄羅斯文學精神的基礎”。遲子建的創作受到了俄羅斯文學與文化的影響,影片《布基蘭》中人物外在的職業誡令與自我內在的道德原則矛盾、沖突與較量著,最終人的自我內在的道德原則戰勝與克服了外在的職業規則與誡令,影片充滿濃郁的人道主義精神,呈現出了俄羅斯文學與文化的特性,彰顯出一定的跨文化屬性。
影片《布基蘭》憑借影視藝術獨特的敘事策略,極其鮮明地傳遞與表達了對女性崇拜的文化蘊含。
影片《布基蘭》中的女性崇拜的文化蘊含,首先是通過間接性敘事策略呈現出來的。林場工人劉志斷指之后來找云娘,并對云娘說:“是鎮上的人們讓我來找您的。”可見,在鎮上的居民看來,云娘是具有神性的,云娘可以使用超能力救死扶傷。鎮上的所有人物對云娘都是畢恭畢敬的,不僅是出于對長者的尊敬,其中也包括對女性、尤其是年長女性的崇拜之情,鎮上的居民稱呼其為“云娘”,就足以見得在鎮上居民的心中,云娘的地位是極高的,云娘是養育他們的母親,云娘也確實像一位無私的母親一樣,愛護著鎮上的居民,當劉志斷指后須乘坐火車去省城治療,烈士母親也需要乘坐火車去“見”兒子之際,車站的信號指揮員“齊司令”雖然站到了鐵軌旁,試圖想讓火車停下來,但實際上真正使得火車停下來的并不是“齊司令”,而是一直跟隨云娘的狗——阿奇站在了火車的鐵軌上,使得火車被迫停了下來,而在此之前,云娘不停地念叨著:“該來了,該來了,該來了……”由此可見,真正使得火車停下來的實際是具有神性的云娘,她呵護與保護著鎮上的居民,她是布基蘭小站上的圣母。
影片《布基蘭》對云娘的崇拜還體現在影片敘事視角的轉換上,遲子建的小說《布基蘭小站的臘八夜》是第三人稱的敘述視角,而影片《布基蘭》則運用了第一人稱的敘事,敘述視角從第三人稱向第一人稱的轉變,不僅能夠增強故事的真實性;同時,也影響并參與著人物的塑造。遲子建的小說《布基蘭小站的臘八夜》中,很難確定哪個人物是作品的主人公,多條敘事線索構成了一種并列式的敘述,無法確定作品的核心人物,而影片《布基蘭》則以云娘的第一人稱敘事打破了小說文本的并列式敘事,云娘的第一人稱敘事烘托出了云娘這一人物的重要性與神圣性,彰顯了一定的女性崇拜的文化傾向。
影片《布基蘭》中的鏡頭語言也彰顯了女性崇拜的文化蘊含。《布基蘭》雖然也是多條敘事線索并行地展開敘事,然而影片無論是在進行哪一線索的敘事,總是運用蒙太奇式的鏡頭語言不斷地跳躍回云娘這一人物形象,而且影片總是在人物陷于困苦與艱難的境地之下,鏡頭語言返回云娘,以近景的形式呈現云娘布滿皺紋、眉頭緊鎖的面龐,使得影片的鏡頭語言呈現出蒙太奇式,蒙太奇鏡頭不斷向云娘的返回與折向,有一定的意味,凸顯了云娘的痛楚的原因,眉頭緊鎖的云娘的痛苦是緣于他人之痛苦與磨難,她的心中裝著布基蘭的人民,她像圣母一樣無私地愛著人們。影片在呈現、彰顯每條敘事線索之矛盾時,總是將鏡頭返回云娘,影片的蒙太奇式鏡頭語言其實也是在暗示布基蘭小站上諸多矛盾的化解將在于云娘,增強了云娘這一人物的神圣性。影片最后問題的解決,所有人物之痛楚的結束,也正是以云娘犧牲自己摯愛的狗阿奇為代價的,云娘像圣母一樣,心系著鎮上居民的喜怒哀樂,保護著鎮上的居民,正如云娘所言:“有些人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內心,他們依著自己的內心行事,這種人也往往被人取笑,但他們的執著、他們的真誠,溫暖了身邊的人。”
俄羅斯自古以來就有女性崇拜的文化傳統,這種文化傳統的根源與俄羅斯的多神教信仰有著密切的聯系,還與東正教中的圣母崇拜有關,在基督教文化中,馬利亞是耶穌的母親,由于馬利亞處女身圣靈感應受孕,故此,馬利亞的前面被冠以“圣潔的”和“至圣的”,除此之外,也與宗教哲學中的索菲亞學說有關,索菲亞是陰性詞匯,代表著智慧。遲子建的創作受到了俄羅斯文學與文化的影響,根據其小說改編而成的影片《布基蘭》呈現出明顯的女性崇拜的文化蘊含,彰顯了俄羅斯文學與文化影響的痕跡,即跨文化的屬性。
影片《布基蘭》相對于小說《布基蘭小站的臘八夜》而言,其借助影視藝術獨特的敘事策略與藝術手段,彰顯了更為強烈的自然崇拜的文化蘊含。
在影片《布基蘭》中,有多處云娘的個人獨白,云娘的獨白總是談及天、地、火、山川、河流等自然萬物。“這世上啊,草木啊,河流啊,包括那鐵軌啊,都是有靈的!”“因為我敬畏火,所以……”“水謙卑而向下流,天地用水養育著森林和萬物,人人都占有水!”“天從來不說話,但孕育萬物,所有人一定要保持一顆安靜的心。”“我小時候啊,這里沒有火車,也沒有外人,整天生活在森林里,白天與鳥獸為伍,晚上與星星為伴,沒有憂愁。”在影片《布基蘭》中,云娘與天、地、山川、河流等自然萬物非常親密,同時她是最崇敬自然萬物的,通過云娘的獨白,可以發現這一被鎮上的人們所崇敬的最具神性的人物卻崇拜著自然萬物,她認為自然萬物均是具有靈性的,使得影片透射著濃郁的自然崇拜的文化蘊含。
影片《布基蘭》還通過人物的行動彰顯自然神圣、自然崇拜的文化觀念。影片中提到鎮上的火車信號員老齊自從認識云娘起,每次執勤結束,都會將點燃的煙放在鐵軌上,可見,小站的火車信號員的這一舉動是在敬鐵軌,他認為鐵軌是有靈性的。娜吉是鄂溫克族,“鄂溫克”的意思是“住在大山林中的人們”,她經常去山上打獵,她每次打獵之前,都要敬山神,一次娜吉的腿被野豬咬了之后,大家都認為是娜吉忘了敬山神。透過影片中人物的行動,可見鎮上的人們認為世間萬物均是有靈性和神性的,充滿濃郁的自然崇拜的文化蘊含。
“10世紀前,羅斯人信奉多神教,相信萬物有靈。這表現為羅斯人的自然崇拜,種種自然現象都被奉為神明,受到頂禮膜拜。”羅斯受洗后,東正教也未能徹底地取代根深蒂固的多神教。古羅斯《伊戈爾遠征記》,彰顯了濃郁的多神教的世界觀,“在這部抒情敘事詩中,古羅斯人與大自然渾然一體,一生俱生,一亡俱亡”。普希金、萊蒙托夫、屠格涅夫、列夫·托爾斯泰、布寧、普里什文和阿斯塔菲耶夫等作家的創作中均彰顯了對自然的崇敬。遲子建的創作受到了俄羅斯文學與文化的強烈影響,根據其小說改編而成的《布基蘭》所彰顯出的自然崇拜的文化蘊含,無疑與俄羅斯文學與文化有著一定的淵源,影片《布基蘭》彰顯出了一定的跨文化屬性。
文化全球化打破了文化的民族性、地域性限制,開啟了差異性文化與多樣性文化之間的對話、交流與融合,這種交流與對話又必然體現在各種文化形態中,遲子建的創作受到了俄羅斯文學與文化的影響,根據其小說改編而成的影片《布基蘭》便彰顯了一定的俄羅斯文化蘊含,影片中所承載的人道主義精神、女性崇拜與自然崇拜的文化觀念,均是受到了俄羅斯文化的影響與熏染,使得國產影片在文化全球化語境下呈現出了跨文化的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