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師范大學 山東 曲阜 273100)
縱觀《文心雕龍》全書,“通變”的思想是劉勰著重強調的思想之一,同時它貫穿了全書,諸如“文之樞紐”《辨騷第五》中提到的“變乎騷”,“論文敘筆”《詮賦第八》中談論的“觸興致情,因變取會”,再如“割情析采”《物色第四十六》中提到的“參伍以相變,因革以為功”和“怊悵知音”《知音第四十八》中講述的“三觀通變”,都體現了劉勰“通變”的重要精神,為了闡述這一理論,劉勰專作《通變第二十九》,開篇就提到,“名理有常,體必資于故實;通變無方,數必酌于新聲;故能騁無窮之路,飲不竭之源”。
在筆者看來,“通變”二字需要拆分來理解。何為“通”,“通”就是要“征圣”,要“宗經”,何為“變”,“變”就是要“數酌新聲”,那么“通變”,最后就會“望今制奇、參古定法”。
在劉勰看來,無論文學怎樣發展,都應該有其固定不變的常規,從廣義的方面來講,這個常規可以追溯到我們剛剛提到的“圣”和“經”,是先人為我們留下來的范本,當然,其歸根結底,是《原道第一》篇中為我們提到的“道”,篇幅有限,在此我們不討論“道”的各家之言,總之,劉勰的“文道觀”將道家尊崇的“天道”與儒家尊崇的“人道”相結合,主張文章應該遵循自然,不應過分雕琢。紀昀對此的評價是“首揭文體之尊,所以截斷眾流”,這應當就是劉勰認為的“通”,即“不能變”。
那么在狹義的范圍說,劉勰提出,“凡詩賦書記,名理相因,此有常之體也”,此處的“名理”,大抵可以將其理解為“釋名以章義”“敷理以舉統”中的“名”與“理”,也就是說文體的名稱以及其內在的特質和規范,這些相當于文學的傳統,也是“不能變”,但我們必須知道,這里的“不能變”并不是教條的“完全不變”,而是有其固定的根本,即后面所說的“相因”二字,這其實也是各文體之所以是各文體的原因,在劉勰看來,無論作者用哪一種文體進行創作,都必須遵循這文體本身的既定規則,這也就是篇末所說“參古定法”。
由此我們便可以看出,廣義的“通”是要“通”內容,狹義的“通”是要“通”形式,內容和形式相結合,既要學習前人“道”的精神,也要學習前人所留下來的文體,我們不能隨意摒棄傳統的精髓,更不能想怎么創作就怎么創作,文體的規律要不斷因襲,也就是說“體必資于故實”,同時,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只能借鑒模仿前人的作品,文體是骨骼,文辭是筋肉,“變”則可是服飾裝扮,但傳統下形成的“常體”是應當持續遵循的。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在劉勰的觀念中,“通”是第一位的,是創作的基礎與前提,即在他看來,遵循文體規范進行創作,是文學創作的根本。
在劉勰看來,文學如果想要獲得長足的進步,在承襲前人的同時,必須要挖掘新的東西,也就是所謂的“變”,即發展。《通變第二十九》指出“文辭氣力,通變則久,此無方之數也”,在“名理相因”之外還有“文辭氣力”,前者需要“通”,后者則需要“變”,同一種文體,作者不同,哪怕寫的是同一件事情,那么寫出來的效果也必然是不一樣的,否則從古至今,千篇一律,文學就沒有辦法獲得進步和發展。之所以會有這種不同,是因為文學作品中必然帶有作者本身的印記,有其獨特的個性與風格,而這種獨特性并不能從“有常”的“名理”中體現出來,只能通過“文辭氣力”進行表現。時代不同,作者不同,題材內容也不會全然相同,表現出的“文辭氣力”也就不一樣,這是“變”的精髓,也就是作品的獨創性。
但“文辭氣力”的“變”,也不是隨意的,它依托于作者的才情,也就是劉勰所說的“憑情以會通,負氣以適變”。為文的兩個要義,“通”是基礎,“變”是新生,因此劉勰提出“數必酌于新聲”的理論主張,但這并不意味著要一味求“變”,如果為了迎合“變”而書寫一些奇怪的主張,這就和劉勰的主張背道而馳了。
劉勰的“新聲”是指依靠變化無窮的作者自身的新意或新辭來完成,從而呈現真正的創新面貌,這即是風氣之先的“新聲”。但“新聲”絕非憑空的創新,只有把握“文之體有常”,才能得到“變文之數”,即從傳統來把握文體之“常”,再求創新與新變。
看同一外物,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角度,所謂“詩人感物,聯類不窮”。文學存在的價值,在于將自己看到的角度分享出來,獲得審美情感一致的人的共鳴,構思是世界對作者的激發,立言是作者對世界的回饋,正如劉勰《物色》贊曰“情往似贈,興來如答”,二者的交流便是成文的過程,這一過程不可能剔除掉情性的參與,因為外物成為意象的唯一標準,在于有人能從它之上獲得審美體驗,而審美體驗正是建立在審美者獨特的情性之上,情性能夠影響意象的生成,意象同樣影響情性的塑造,《物色》篇有言“情以物遷”,劉勰舉《詩經》的例子,《詩經》中寫景物,寥寥數字,情態畢現,所描寫的看上去是景物原有的模樣,但細細想來,卻是人在看到它們時內心升騰起的情感。景物會隨著時間不斷變化,未變之時也因著“思無定檢”而在文章中展現出不同的情貌,所謂“物色盡而情有余”,將獨特的情性加諸于物色之上,即使物色看盡,情思也會讓人品味無窮,這是通變的精髓,景情交融,外物儼然已經化作審美主體心中的意象,它不再單單是沒有情感的物體,而是寄托了作家的情思,由于作家情性的不同,意象所表達的情感自然也有所不同。
在上文中,我們已經分別論述了劉勰關于“通”和“變”的主張,那么,如何將“通變”結合起來,使得作文如“騁無窮之路,飲不竭之源”,最終可以“望今制奇,參古定法”呢?
從哲學角度來看,“通”和“變”是辯證統一的,二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可分割,只有在鑒古中求創新,才能夠得到滿意的作品。
縱觀整部《文心雕龍》,明顯可以看出,劉勰認為“通”更為重要,但他又沒有拋棄“變”,而是將其限定在“文辭氣力”中,持肯定的態度,指出“變”必須有具體范圍。這個范圍,就是“參古定法”,按照已經存在的體制來制定規則,并以此為基礎進行完善和改進,繼而才可以尋求奇特的變革。劉勰稱這種方式為“確乎正式”,在它看來,文辭的變化無窮,新奇的作品不斷出現,如何寫出一篇好的文章,如何判斷一篇文章的好壞,就要依靠原定的規則,這才是可靠的“通變”之術。想要“望今制奇”,必須“參古定法”,這樣才能保證“變”的規律性、持久性,不至于后期乏力,讓人看不明白。事實上,無論文章如何發展,以“變”求其新則可久,以“通”沿其律則不乏。在“望今制奇”的同時,一定不能忽略了“參古定法”。
《文心雕龍》中有言:“楚漢侈而艷,魏晉淺而綺,宋初訛而新”,在劉勰看來,楚漢以后的文學漸漸失去了獨特的味道,究其原因,正是由于“競今疏古”,只有變革而沒有因襲,而到了漢代,賦的發展卻呈現出了模仿的趨勢,有因襲而無變革,同樣也是不可行的,因此劉勰引出自己的主張,要將因襲和變革結合起來,這才是一篇文章成功的主要原因,所以“通變”并不是指“通”或者“變”,而是二者的有機結合,缺一不可。
文學是從歷史不斷沿襲而來,我們無法切割傳統而單純定義文學,文體是“常”,是定量,是歷史,把握文體的根本,才能進行變。所謂“望今制奇”而得“變文之數”,在劉勰看來,創新的前提是要扎扎實實弄明白前人的傳統,同時要處理好“常”和“變”的關系,也即“通”與“變”、“因”與“革”的關系,“參古定法”是基礎,是根本。
即“變”是以“通”為前提。不僅在《通變第二十九》篇里劉勰曾表示文章要“參古定法”,在其他篇中也有所涉及,例如《風骨第二十八》篇也說到:“若夫熔鑄經典之范,翔集子史之術,洞曉情變,曲昭文體,然后能莩甲新意,雕畫奇辭,昭體故意新而不亂,曉變故辭奇而不黷。”劉勰認為,雖然“奇”和“新”十分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新而不亂”“奇而不黷”,要做到這一點,就需要作者辨析文體的不同,唯有如此,方能通古今之變。再如《體性第二十七》篇中,強調“童子雕琢,必先雅制”,只有“摹體以定習”,才能創作出好的作品。
綜上而言,在劉勰看來,文學想要發展,就必須遵循“日新其業”的規律,要“通”過往,才能“變”今朝,繼而使文學長足地發展下去。
注釋:
①范文瀾.文心雕龍講疏[M].天津:新懋印書館,1925.4.
②范文瀾.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727.
③范文瀾.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135.
④范文瀾.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694.
⑤范文瀾.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715.
⑥范文瀾.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519.
⑦范文瀾.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519.
⑧范文瀾.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521.
⑨范文瀾.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519.
⑩范文瀾.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521.
?范文瀾.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519.
?范文瀾.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520.
?范文瀾.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520.
?范文瀾.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514.
?范文瀾.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506.
?范文瀾.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