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中的空間設置
——封閉空間類電影的隱喻與探究

（武漢大學 藝術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通常來說，電影敘事除了電影本身的故事性敘事外，還存在空間敘事，隨著電影數字技術的發展以及行業市場競爭的深化，電影空間敘事功能逐漸凸顯其重要作用。在長期探索的過程中，空間敘事逐漸成為電影整體敘事的一個重要視角，對于電影中的人物塑造、情節解構以及主旨表達起到推動作用。空間敘事通常依賴于鏡頭以及場景空間，在場景空間中，開放性與封閉性又成為電影空間敘事中兩種截然不同的空間觀念，這兩種空間觀念中，封閉性是本文主要論述的空間敘事特性。封閉空間在電影空間敘事中主要是指：電影敘事主要在封閉與隔絕的空間內展開。影片所呈現的視覺封閉空間是整部影片的敘事重地，使得時間與空間的跨度變得狹小并且流逝緩慢。大衛·波德維爾在《電影空間種種》中，利用“透視派”理論和格式塔學派的完形心理機制分析了空間感知采用的方法，從提示、構成和功能的角度出發對電影空間進行了一系列的分類，他將電影空間劃分成為“鏡頭空間”、“剪輯空間”、“聲音空間”、“畫面空間”等類型，這種劃分使得空間的使用更為精準，也便于空間更好地進入電影敘事的建構中。同時在《電影藝術：形式和風格》一書中，波德維爾進一步將空間的剖析融入到敘事層面的論述中，明確強調了空間與敘事功能難以割裂的關系。

一、封閉空間電影中的特性

空間敘事中的重要部分——封閉空間，在近年來電影市場所呈現的空間敘事電影中占極大比例，那么對于封閉空間的研究也就顯得尤為重要。封閉空間存在多種特性，而這些特性在構成封閉空間電影敘事中起到不可或缺的作用。

（一）封閉空間電影的封閉性與開放性

封閉空間中的“封閉”是指物理空間的封閉性，或者是指視覺上的封閉性，但是除此之外，封閉空間還具有開放性。將封閉性與開放性相對完美地結合，則更能展現影片的藝術本質，也正是影片所營造出的整體的空間感。多數場景較少甚至單一的影片都會將空間作為重要敘事來源或者輔助，空間所營造的氛圍感為整部影片定下基調。例如電影《彗星來的那一夜》，該片被影迷們譽為“年度科幻神作”，故事選取了日常生活中最為隨意的一個場景——八位角色的晚餐聚會，紀實的鏡頭和人物隨機性的閑聊，加上更為日常的話題，使故事顯得原生態，同時這些閑聊也透露了角色間的相互關系。故事的發生一直產生于封閉的房子中，將世界與這個房間隔絕，使其無論是在視覺上還是在物理空間中都呈現出封閉的狀態。而正是這種封閉的狀態使“退相干”學說的存在更加合理，基于此學說，原本彼此隔離的平行空間相互交錯，人物狀態也相互交融，以此獲得短暫相處的機會。來自不同世界的人彼此試探、利用、欺騙、傷害，將一個封閉空間轉化為無數個同樣裝飾但不同時空的房間。這種封閉性與開放性的結合，不僅僅是在展示電影敘事過程的離奇，更是在展示時空的“相干性”，將如何區別本我這一哲學性命題放入封閉空間給予觀影者的思考狀態中。

封閉空間電影并不僅僅局限于空間的封閉性，借助空間助力來凸顯其戲劇性才是空間敘事電影更為側重的方面，有意識地用完全不具體的空間搭配應對具體的人類，以激發戲劇性。

（二）封閉空間電影中的特殊隱喻性

金基德導演的《人間，空間，時間和人》這部影片將封閉空間的特性展露無遺。

金基德導演是韓國一個非常獨特的存在，他著重關注邊緣人群，在電影中探討人性，帶給觀眾多重思考，從哲學性到現實性。那么人性就是金基德導演影片的切入點。從電影《春夏秋冬又一春》到《空房間》再到《人間，空間，時間和人》，故事多發生在封閉的空間中，片中出場人物處于生理封閉的狀態，使得人物跳脫出舒適的圈子，將自我完整暴露。

電影《人間，空間，時間和人》是個寓言故事，區別于電影《彗星來的那一夜》中的科學性，將眾人放置在一個虛幻的時間與空間中。人間、空間、時間和人類構成了一個三維的世界，在這個三維的世界中，所有既定規則被打亂，一切被重新洗牌，認知中所存在的等級秩序在這個新的空間中都蕩然無存。影片直白露骨，在完全封閉的舊空間內去展示新的世界，去探討人類本性和世界本源，并在此處重塑自己的世界觀。影片將故事敘述放置在一個完全獨立且封閉的空間中，“自然觀察人類”，去展示人類世界的全貌，充斥著不平等、暴力、強權、丑陋，將完全孤立、封閉的軍艦隱喻為地球，將軍艦放置于空無一物的空間中，即是隱喻空曠的宇宙，在一艘小小的軍艦中展現人類社會的本質。

電影一旦涉及到空間的單一與封閉性，則會帶給人們長時間的觀影壓抑，但這也是它的主要魅力所在，難以使觀影者在影片中看到希望與曙光。將所有觀影者的情緒囚禁于影片所創造出的不具體的空間中，在這種相對獨立的環境中，很多事情的發展與處理無法按照外界既定的規則，更容易展示人的本能。

二、封閉空間電影中的人物塑造

人物是封閉空間電影中的靈魂所在，將人物放置在封閉空間中，以視覺壓力迫使人物展露潛意識中的明亮或黑暗，抽絲剝繭，以人物來塑造故事的骨血，二者相互依存。

（一）人物的無限性

在電影《彗星來的那一夜》中，令人驚艷的并不僅僅是封閉空間所展現出的無限性，還有八位主角之間的互相博弈。通過空間穿插、朋友猜忌，將主角放置在一個特殊的場景中，場景中無數的可能性使得電影中的人性才是決定性的因素，八位主角在經受考驗之后，友情、愛情就逐漸開始分崩離析。人物性格主導他們因個體成為坍縮的終點而搏斗時做出的抉擇，更加深層次地剖析出人物性格，使觀影者不斷地跟著女主建立起對人物性格的認知。

在電影《人間，空間，時間和人》中，則是以眾人不同程度不同時間點的暴力行為為依托，使得觀影者不斷地了解角色又不斷地顛覆對于角色的認知，通過影片設置的戲劇張力，使得人物性格暴露得更加徹底。但是觀影者往往會在影片結束時無法真正意義上了解到所有人物的行為動機是什么，而更大程度上是在封閉空間中不斷突破自我道德底線，影片中多數人物的行為是沒有邏輯的。這一方面來自于封閉空間中無法避免的人物性格扁平化，另一方面，則是由于導演故意設計的無知人類的混亂、無邏輯以及膚淺單一。

在空間電影的敘事過程中，場景的單一性極大地增加了電影人物塑造的難度，也提升了人物性格在推動影片情節發展中的地位。無論是上文所提到的《彗星來的那一夜》、《人間，空間，時間和人》這兩部影片，還是多數其他封閉空間電影，人性都是影片敘事的主舞臺。

三、封閉空間電影中的人性觀照

（一）封閉空間電影中的多重感知舞臺

封閉空間是絕佳的人像展覽和人性審視舞臺，空間既可以用具體的物質形式來感知、表示、分析、解釋，同時還可以用精神來構建。封閉空間包含物理空間和精神空間兩層內涵。在電影《彗星來的那一夜》中，基于科學幻想構建起來的封閉空間里，主角們不同的人生境遇影響下所塑造出的不同性格使他們在窺視平行世界時做出了不同的抉擇。“一切都是關于你和你自己或者說和另一個可能存在的你之間的沖突和斗爭。”

在封閉空間中，主角們陷入與自我意識發生沖突的局面，使性格層面中較為深層次的一面被剖析出來。

例如女主角艾米麗陷入混亂的現實環境和完全未知的人際關系中后，不惜鋌而走險，以暴力殺害平行世界中的另一個自己，保全本我意識，將自我局勢重新洗牌。雖說導演將影片放置于量子力學的宇宙學說中，但是科幻的光環仍然無法掩蓋影片中所表露的人性陰暗面，在面對未知危險以及未知境遇時，人們往往會啟動自我保護機制，以本我為主體，除掉一切威脅到自己境遇的人或者事物。在封閉空間下，隱私與欲望已經無限放大，同時又將人物放置在一個封閉但又充滿無限開放性的矛盾空間中，這樣人物所做出的選擇也就擁有了無限的結果。

（二）封閉空間電影中的人性觀照

無論是在電影《彗星來的那一夜》還是在電影《人間，空間，時間和人》中，“人類命運循環說”都已經算不得新鮮了。在電影《人間，空間，時間和人》中，雖無法單獨提煉出每個人物的人性特點，但是影片中所蘊含的強烈政治色彩體現了影片對所有人物的人性觀照，影片對團伙式政治和失敗統治進行了精確的概括和隱喻，尤其是片中著意描繪的饑餓政治的運作機制，使得影片跳脫出國家單一歷史下的人性觀照，以歷史性的角度來思考世界性的問題。

“惡折磨我們的人。時而因為人的本性，時而是因為人那殘忍的自私性。”這一論調是封閉空間敘事下對人性的完美照應。空間擠壓下的人物百態盡顯，將人性的丑惡可笑之處放大，也將人性放置于決定性因素的重要地位上。在人類共同災難面前，大家所關心的問題仍然停留在意識的表層之上，為了自身的權利和利益，將所有痛苦與冷漠加之在他人身上。這正是封閉空間內人性的碰撞與集中呈現，使得原本微小的惡性向的一面逐漸積累從而由量變發生質變。封閉的空間讓每一種隱藏在深處的聲音重見天日，在這種狀態下，人們無法再將自己置于安全之地，每一個人都為保全自己而努力，也正是這種隔絕外部的封閉空間，讓所處其中的人都在潛意識里感受到被包裹的安全感，這不同于上文所闡述的電影《彗星來的那一夜》中的封閉空間的無限開放性，這是僅僅將封閉性作為主體來看。這種潛意識里被包裹的安全感與本體被暴露的危險感發生碰撞，使得人性在其中變得無約束，也同時墮入無邊深淵。

四、封閉空間電影的敘事手法

（一）幾何狀敘事

電影是通過不同的角色、完整的劇情，并搭配導演的場面調度而形成的。少數作品選擇單一但不簡單的敘事方式，將整個故事放置于封閉空間中，缺少場面調度的活躍性，但是這種特殊的敘事方式卻也帶給了觀影者無限的空間想象力以及敘事過程中多元的自我研發性。這一類型的電影制作成本不高，但對于劇本的要求很高，同時對于影片中演員的演技要求也非常高，在場面調度較少的情況下，觀影者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于影片劇情以及演員演技本身，將觀影者代入影片，讓觀影者真實感受到影片內部空間的封閉性，是電影創作者必須解決的實際問題。

此類電影中的空間敘事都是幾何狀的，具有空間局限、固定，以及時間無限、自由的特點。“空間造型參與敘事，不僅使影片在電影語言的敘事方式上越來越擺脫戲劇化的影響，同時也是電影語言本身走向現代化的標志”。

這類電影采用的是“內外雙層”的空間敘事結構，內層是極端的、封閉的、狹窄的環境，而外層是廣闊的、自由的環境，二者相互對立、相互沖突。內結構與外結構的沖突與調和作用于一個人身上，即人物的自我超越。這種敘事結構使影片角色跳脫出人物本身，將目光延伸到人物背后的自我意識選擇上，將潛意識暴露在觀影者面前。

封閉空間具有自我解剖、剖析人性的作用，利用電影蒙太奇手法展現“還原心理”，用敘事手段來設置情節，不斷壓迫人物做出選擇，這種選擇包含著自我保護機制。在影片《完美陌生人》中，每個人在面對被設置好的、即將要來臨的危險時，所做出的自我保護也正是封閉空間中敘事方式所帶來的結果，這種空間壓迫感讓角色做出選擇，也正是這種選擇推動了故事情節的發展，使得敘事完成閉環。

很難在以空間敘事為主題的影片中看到情節敘述中的烏托邦式幻想，而多數是難以逃避的人性地獄。這種跳脫式的敘事方式，使得客觀空間盡管被封閉，但是主觀思考的空間卻是敞開的。這類封閉空間電影中的敘事手法即便讓人感覺到跳脫，卻也是十分經典的好萊塢線性敘事三段式結構，線性敘事的影片注重的是影片的戲劇性、故事性。在封閉空間中完成這一系列的敘事鋪墊后，帶給觀影者的才是完美的觀影體驗。

無論是在電影《彗星來的那一夜》還是在電影《人間，空間，時間和人》中，都存在線性敘事的影子，觀影者很難將注意力放置在這種敘事方式的獨特之處上，而是放置在人物身上，人物在不同境遇中做出的未知選擇，才是觀影者所關注的重點。

在電影《彗星來的那一夜》中，人物不斷循環往復地出場，在平行時空相互交錯，人物的發展狀態是未知的，但人物在做出選擇后所導致的敘事結構的循環卻是封閉的。這也是封閉空間電影的特點，是無數發展態勢都被泯滅，而將人物選擇遏制在一段過程中的結構性推論。

五、結語

封閉空間電影中的空間敘事，對影片基調的奠定、人物形象的塑造、情節的推動、懸念的設置以及隱喻的表達都起到重要作用。同時，在影片中封閉空間增強了觀眾的觀影感，激起了觀眾的窺視欲，并釋放了觀眾的欲望壓力，從而使得觀眾對影片所展現的人性進行深度思考。

本文通過對封閉空間的探討，闡釋了封閉空間電影的特性以及人物塑造與敘事手法。隨著時代的不斷發展，封閉空間在電影中的應用將不僅僅局限于懸疑恐怖電影，會更多地放置于不同類型的電影中來探討人性的不同方面。

注釋：

①陳巖.試論電影空間敘事的構成[D].

②大衛·波德維爾,克里斯汀·湯普森.電影藝術:形式與風格[M].曾偉禎，譯.北京:世界圖書出版社,2008.

③陸婧.論現代電影中的“封閉空間”[J].哈爾濱學院學報,2013,34(1):91-96.

④林露.論薩繆爾·貝克特小說三部曲與“第三空間”[D].江西師范大學,2013.

⑤寇嬡麗.“封閉空間”視角下的人性思索——以<彗星來的那一夜>為例[J].現代語文(學術綜合版),2017(8):74-76.

⑥陳俊明.實用口才學[M].西安交通大學出版社,1994.

⑦李子怡.從封閉空間看庫布里克電影的悲觀意識[J].創作與評論,2015(16):77-79.

⑧田琳.“境遇”電影:從薩特“境遇劇”看電影中的封閉空間敘事[J].大眾文藝,201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