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社會語境下“偶”造型語言的發展與創新

陳泠杉

（山東工藝美術學院 山東 濟南 255000）

一、中國木偶藝術的發展與現狀

（一）木偶藝術的發展

木偶，又稱“傀儡”，起源于奴隸社會的殉葬制度，與殉葬“傭”有關。在原始社會末期和奴隸制時代，奴隸主死后要大量的奴隸陪葬，“人殉”作為一種制度廣泛流行，但因為人殉不人道，人的使用價值也被得到重視，到了春秋戰國時期人殉的習俗逐漸被廢止，出現了用“傭”來代替活人殉葬的新習俗。最初，“傭”的功能只是殉葬，是不能動的，是用草、木制作的假人，只有粗略的人形，造型簡陋。漢代出現了大批歌舞傭，變為可供觀賞的木偶藝術。造型開始模擬人物的特點，有了生動傳神的姿態，臉部開始細加雕琢。如出土于山東萊西的西漢墓中的懸絲木傭，身體的各個部位都可以活動，在腹部和腿部有許多可用于穿線的小孔，用來控制木偶的手腳，由此說明此時的木偶已經可以由人操控進行坐、立、跪等動作。隨著歌舞俑的產生，木偶除了用于陪葬，在喪事和宴會上也用來表演節目，由此產生了木偶戲。隋唐時期，文化異常繁榮，木偶制作和木偶戲的發展日臻成熟，在雕飾與演唱上有了新的進展。宋代，木偶戲成為當時戲劇領域最古老而又富有特色的一個劇種，種類繁多，有提線傀儡、杖頭傀儡、懸絲傀儡、藥發傀儡、水傀儡等。自宋代戲曲形成以來，木偶的造型開始模擬戲曲人物的形象，造型逐漸戲曲化。元代，在元雜劇、雜戲等市井文藝的影響下，木偶戲能夠演出元雜劇的劇目，在民間出現了具有地方特色的木偶戲。明清時期，木偶戲的發展遍及各地，支派繁多，與當地戲曲緊密結合，因地域的不同，造型呈現出不同的樣式風格。這一時期，又出現了布袋木偶、鐵枝木偶等種類。清代，木偶藝術進入全盛時期，木偶造型的制作工藝和表演技巧更加成熟，面部造型形神兼備、惟妙惟肖。現、當代木偶戲由民間走向專業化，發展成為綜合的劇場藝術，木偶的造型逐步現代化，具有更多的可塑性和創新性。

（二）木偶藝術的現狀

改革開放后，在大量新興媒體和多元化娛樂方式的沖擊下，木偶戲的生存空間被大大擠壓，有著千年歷史的傳統木偶藝術日漸式微，甚至出現了消亡的跡象，在傳承和發展上舉步維艱，陷入困局。2006 年，中國木偶戲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受到非遺的保護，近些年雖有所轉機，但木偶藝術的發展依舊困難重重。首先，從木偶藝術自身的情況來看，木偶的制作技術含量高、周期長，其傳承方式大都是師徒口傳身教，隨著老藝人們的離世，人走藝丟，人才隊伍流失，缺乏高素質的專業人才，加之行業不景氣，沒有好的經濟收益。其次，木偶藝術產業零散，資源整合能力較弱，缺乏傳承氛圍。再者，相對于國外各種新型的木偶表演形式，我國木偶戲雖有精湛的表演技藝和良好的造型傳承，演出形式和表現手段卻比較單一，劇目創新缺乏新理念，相對比較傳統，大多還是沿襲曾經的風格，在造型設計上多以模仿戲曲人物造型為主，形象單調乏味、制作材料單一，缺乏多樣性和新的造型語言，無法建立以青年人為主體的觀眾群體，缺乏市場，勢必會直接影響木偶藝術的傳承與發展。

傳統木偶藝術反映的是當時的戲劇文化和審美觀，當代社會語境下，如何改變現在的困境，給中國木偶藝術注入新的生命，使木偶藝術在繼承傳統的同時，適應當代大眾的審美和文化需求，如何使木偶藝術的表現更加多元化，如何找到適合中國木偶藝術發展的道路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二、現代科技助力木偶造型藝術新發展

時至今日，科學技術迅猛發展，舞臺藝術的發展也越來越迅速，促使木偶造型藝術的發展態勢隨其發展而改變。正是由于現代科技的發展，很多西方木偶藝術已經擺脫傳統的藝術觀念，跨越傳統木偶劇的固有模式，借助現代科技的力量，結合當代觀眾的審美價值觀，使傳統木偶藝術擁有新鮮的血液，充滿時代氣息，流露著現代感和科技感。

在2021 年央視牛年春晚的舞臺上，少兒歌舞《聽我說》節目表演中，3 頭科技感十足的巨型機械金牛和6個大木偶稻草人閃亮登場，它們在金色的麥浪中載歌載舞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巨型金牛既具有中國傳統動物形象，又蘊含豐富的創造力，它的耳朵、眼睛和尾巴都可以活動，頭部和四肢也可以按照需求自由運動。為了更好地體現金牛的質感和科技感，在材料上采用了3D 打印直接成膜技術，并配合強化漆以達到穩固的效果。在牛的軀體部分多處增加了榫卯、連桿，用中國最古老的傳統科學手段結合時下現代雕刻技術等科學手段，打造出一個惟妙惟肖的“金?！?，傳統技藝和現代科技的結合，給觀眾帶來了強大的視覺沖擊力和震撼的現場體驗感。百老匯熱門音樂劇《金剛》把一只重達900 公斤、高達6 米的巨型木偶引入到音樂劇中，這只巨偶在設計制作中，將電子動物技術與木偶技藝進行了高度融合，采用了電子機械與傳統偶戲技術相結合的提線木偶，在它體內裝有復雜的液壓系統和將近50 個軸承，在同一只手上也布滿了電子設備，在演出期間這只龐然大物要由16 臺微處理器和14 名表演人員實時操控，使得金剛不僅有豐富細膩的面部表情和靈活的四肢，胸腔也能夠隨著呼吸起伏。在藝術家和技術人員微妙的配合協作下，金剛巨偶在舞臺上被賦予了“生命”，搭配上現代視覺效果和音樂，給觀眾帶來了一場飽含視覺沖擊和情感沖擊的觀劇體驗，這在戲劇史上是前所未見的。2018 年，在韓國平昌冬奧會閉幕式上的“北京八分鐘”文藝表演中，兩名亮閃閃的熊貓隊長在冰屏上起舞，他們化身信使，向世界發出來自中國的邀請。熊貓木偶將現代科技與傳統的制作工藝和獨特的川北大木偶的表演形式相結合，木偶高達2.45 米，重20 斤左右，采用鋁合金管材和碳纖維條相結合，既要能經受得住極端天氣的考驗，在撞擊到堅硬的冰面時還要有一定的承受能力，當輪滑演員在木偶體內進行操作表演時還要做到起舞輕盈，同時又要滿足表演的特殊要求。熊貓之所以能發光是在木偶內部裝置了LED 串燈珠，在固定的位置上粘貼相應的燈珠，最后呈現出了帶有科技感的亮閃閃的熊貓。

現代科技的發展為木偶藝術帶來了新的發展機遇，在科學技術的推動下，木偶造型藝術不斷突破與創新，在表現形式上產生了新的語言，呈現出新的藝術形式和新的視覺效果，促使木偶造型藝術產生新的面貌。我們要在傳統木偶藝術與現代科技融合發展的過程中，樹立正確的態度，不斷發揮中國傳統木偶藝術的優勢，與時俱進，更好地對木偶造型藝術進行創新和發展，讓木偶藝術釋放出更大的能量。

三、當代藝術介入木偶造型藝術新發展

著名畫家吳冠中曾說：每一個時代都面臨著傳統與時代結合的問題，誰也超越不了傳統和繼承的線，世間也不存在完全沒有任何傳統的創新與發展。在當代藝術發展的今天，木偶作為一種傳統的藝術形式，要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創作出具有當代藝術感的作品，要打破固有思維，在木偶造型和展演方式上不斷尋求創新與突破，用更加寬廣的視角來看待當下的藝術創作及理念。

中央戲劇學院上演的偶劇《撲朔迷離》中的角色設計，在造型觀念上大膽突破創新，與當代藝術相結合，展現新時代風貌的人文情懷，創作出了更適合當代戲劇演出的木偶造型，以此來解讀傳統故事的精神內核。2014 年在中國國家大劇院舉辦的《靈感無限——當代木偶人物造型藝術展》，以現代人的視角和現代元素詮釋了木偶的定義。其中的“十二生肖木偶人物造型”作品以菩提之子為主題，以十二生肖的形象特點為靈感來源，提煉動物特征，創作了12 個有名有姓的、帶有生肖特征的女性形象。實驗木偶戲《拜訪森林》木偶造型群像，也是在繼承傳統技藝的基礎上融入時代氣息，運用多種材料，通過夸張變形的造型手段，創作出一個個具有當代藝術感的視覺形象。2008 年在紐約大都會歌劇院上演的《非暴力主義》結合了裝置藝術、木偶藝術和視頻投影等多種藝術表現手法打造了一場視覺盛宴，其背后的設計理念是如何用簡單的制作材料，精心創造出一個音樂劇的世界。該劇將報紙作為主要創作材料，整個演出將報紙元素運用到極致，如劇中巨型人偶們的皮膚、舞臺布景和地板臺面都有報紙的影子，因為甘地領導的非暴力不合作運動被各個國家宣揚，用報紙象征媒體輿論的力量，就使報紙言論有了具體形象。

當代藝術介入木偶造型藝術新發展，要從傳統中尋找出發點，在創作過程中，我們不應該只追求視覺效果，只做表面文章，要在繼承傳統精神內涵的基礎上借鑒傳統元素，融入當代觀念，使傳統與當代相互借鑒、彼此融合，木偶造型藝術的發展就會持續進步。

四、木偶造型語言的創新與發展

（一）木偶造型和制作材料的多元化

“刻木為偶，以偶為戲”，不管什么種類的木偶戲都離不開“偶形”這個表演的媒介和工具，而后通過演員的操縱，賦予木偶以生命和靈魂。木偶的角色造型不像真人演員那樣受自身條件的制約，對演員的形象和形體很難做全面的改變。但是，木偶的舞臺形象都是預制的，只要劇情許可，無論高矮胖瘦、角色美丑，都可以盡情想象，角色造型有無限的可塑空間，比真人扮演的角色造型有更大的發揮余地。木偶作為一種特殊的造型藝術，造型是角色的第一體現，角色的神態、表情都要通過木偶造型來傳遞給觀眾，造型的鮮明性和生動性，對戲劇風格的呈現和演出藝術性的提升至關重要，而木偶造型的處理離不開材料的運用，材料的靈魂運用是木偶造型多元化的具體體現。隨著時代的發展，國內外許多成功的木偶戲，已經突破傳統的固有模式，在造型和材料的運用上大膽創新，拓展無限的可塑空間。

偶劇《撲朔迷離》中，根據角色性格和身份的不同，有的角色面部皺紋采用牛皮紙揉搓的方式來表現滄桑的質感；有的角色面部肌理效果采用粗麻布壓出紋理；每個人物頭發的處理，選用不同顏色、不同質感和不同粗細的皮繩來塑造，用材料本身的質感來強化角色的內涵。奇幻裝置舞臺劇《爸爸的時光機》以蒸汽朋克風大型機甲木偶為主，采用了多種特殊材料組合而成，每個木偶都是由超過1252 個零件手工打磨制作。劇中主人公“馬古幾”的骨架材料選用的是層板而不是木質的，不僅可以減輕重量，還可以防止開裂。將老式鐘表的齒輪用在關節的連接處，用黃銅門釘組裝膝蓋，可以使木偶像真人一樣移動。這部風格奇幻充滿詩意的非傳統戲劇給觀眾帶來一場奇妙的視覺體驗。英國舞臺劇《戰馬》是一部以“馬”為主角的作品，為了讓馬能夠栩栩如生地呈現在舞臺上，南非掌上乾坤木偶劇團的藝術家們進行了大膽的嘗試。由于演出過程中演員是要騎在馬背上的，因此，材料的選擇至關重要，材料既要能夠滿足質輕，承重能力還要強。馬的骨架是由藤條編織而成，其韌性非常好，采用透明的尼龍網制作馬的皮膚，用鋁作為馬背脊柱的受力部分，馬尾和鬃毛選用了不易撕扯的杜邦紙。特殊的材料、高超的制作工藝、加上表演者精湛的控偶技術，讓戰馬在舞臺上活了起來。此外，材料不僅能給觀眾帶來視覺感受，還能帶來聽覺感受。例如，法國木偶劇《斯巴達克斯》，劇中各種武器、戰車等木偶造型使用了大量的金屬材料制作而成，在演出過程中，金屬材料之間產生的碰撞聲和材料本身的質感，更容易烘托出戰爭的慘烈氛圍。

可以看出，造型和材料既是戲劇元素也是視覺藝術，不同的造型采用不同的材料，不同的材料又能傳達出不同的藝術語言，帶給觀眾以不同的審美感受。木偶造型要追求新形式、多元化，就要引進新元素，靈活地運用好各種材料不僅有助于揭示戲劇主題，而且對木偶造型和戲劇故事的演繹能夠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二）演出模式和操控手法的多樣化

造型和制作材料的多元化必然帶來演出模式和操控手法的多樣化。傳統木偶劇的演出模式，一般分表演區和觀賞區，用布將操控者遮擋起來，或者穿深色的衣服使觀眾盡可能地忽視他們。而如今的戲劇舞臺上，表演者從幕后走到臺前，出現了人偶同臺的新型演出模式，把古老傳統和現代時尚相融合，形成特有的美感與魅力。正如導演朱莉·泰默所說：將操縱木偶的特殊效果隱藏起來會缺少人性的味道，當操縱木偶的人也可以被我們看見時，我們就能體驗一種特殊的，幾乎是“生命誕生”的聯系，我們就不僅被故事本身打動，也開始被講故事的方式打動。

在百老匯音樂劇《獅子王》中人偶同體的設計理念獨具一格，在演出過程中，觀眾可以清楚地看到演員在操縱木偶和面具，朱莉·泰默沒有把演員藏在面具后面或道具服里，而是開創了一種“雙重呈現”的表演形式，打造一個完整的動物王國。例如，劇中演員頭戴動物面具，同時露出面部表情，面具與人臉部的妝容完美地融為一體，當演員站立的時候，觀眾看到的是擬人化的動物，當要表現非洲草原上野性的動物形象時，演員彎腰、面具前傾，即可瞬間表現出動物形象。劇中角色沙祖是國王的管家，其造型既有動物的形象，又有人的形象。當把演員手中的木偶鳥拿走之后，通過演員的帽子、服裝和脖子上的裝飾，會讓人聯想到英式管家的形象，這也是“雙重呈現”概念的一種體現。禁毒題材人偶劇《出竅》大膽嘗試人偶同臺的表演形式，來探索靈魂出竅的誘惑與傷痛，營造出了別具一格的視覺效果。該劇以獨特的視角探討青少年戰勝毒品和尋找自我的故事，劇中運用不同形態和不同尺寸的偶、面具、皮影等元素，以及人偶同臺、人偶轉換等藝術表現手法來表現吸毒會讓人深陷幻覺等方面的巨大危害，這種演出模式和偶劇形式是國內偶劇創作范式的新突破。法國形體戲劇《紙人卡夫的英雄夢想》，是通過舞者牽著牛皮紙來演繹的，紙人卡夫是由五個人同時操控，通過折疊、翻轉、變換造型，并借助燈光投影的效果，賦予紙人以生命和靈魂，通過獨特的操控手法，我們看到了紙人和舞者在翩翩起舞，使演出更加富有詩意和想象力，更加深入人心。黑色喜劇《秀才與劊子手》為了合理性地表現怪異和荒誕，采用了人偶同臺的表演方式，劇中除了三個主要角色外，其余角色皆由“偶人”演出，演員穿戴上特制的服裝和面具，利用不同面具的轉換來表演各種不同的人物，通過真人、偶人同臺的表演方式，混合、離間觀眾的幻覺認同，增加戲劇的舞臺表現力。這些突破傳統木偶戲的新型演出模式和創新性的操控手法，給觀眾帶來了全新的視覺體驗，大大提高了戲劇的藝術表現力，值得借鑒。

木偶藝術作為我國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有著悠久的發展歷史和鮮明的民族特色，如何打破傳統木偶形象的思維范式，擺脫傳統觀念的束縛，在保持其傳統木偶藝術精華的基礎上，融入當代觀念和現代元素，使木偶造型在當代戲劇舞臺上更加多元化、國際化，需要藝術家在長期的實踐中勇于探索和嘗試，使具有我們本民族特色的木偶藝術煥發出新的光彩并長久地保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