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與笑聲的變奏交響
——評電影《你好，李煥英》

李 楊

（西北大學 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127）

2021 年的春節檔中國電影呈現出群雄逐鹿的熱鬧態勢，累計總票房破百億，再次以昂揚的姿態展示了中國電影市場的蓬勃發展潛力與堅實的受眾基礎。令人驚喜的是，一部小成本制作、由相聲演員轉行導演的處女作脫穎而出，票房紀錄目前已成功躋身中國電影史前三，在這個熱鬧非凡的新年為中國觀眾上演了一場溫情動人的好戲。

一、歷史記憶：時代印象與家國情懷

影片改編自導演賈玲的真實經歷，導演稱本片是獻給已離世母親的紀念作，相對前作綜藝喜劇小品的形式，導演在電影中使用了更多藝術表現手法來完善故事的邏輯性與延展性，尤其是巧妙地通過“穿越時空”的敘事手法使女兒回到母親芳華的八十年代，完成了一場平行時空下的真摯情感對話，再續母女情緣。作為春節檔期的合家歡電影，影片明確地把握了受眾定位，精心選取了一些重要的歷史事件節點，在引起觀眾對于時代回憶產生強烈共鳴之余，也潛移默化地強化了基于改革開放建設下的家國情懷。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正值改革開放初期，古老的中國正經歷著一場滄海桑田的巨變，人民的生活也逐漸步入前所未有的現代化進程，社會形態的多元、開放與人民思想的保守、傳統形成的隔閡差異成為了最有特色的時代特征。八十年代獨特的時代影像氣質勾勒描繪出了時代背景下工人等勞動人民群像熱烈多彩的日常生活，在當代華語電影中更是逐漸形成了“懷舊熱”的文化現象。

導演很巧妙地解決了當代影視劇熱門議題，即“如何帶入歷史時代感”。導演深諳如果沒有特定時代的歷史揭示，所有的笑點包袱和時代情境均不能呈現的道理，因此必須讓觀眾沉浸、融入歷史。導演很明智地將故事大環境放在了一所普通國營工廠中，作為計劃經濟體制下中國工人、勞動階層最向往、最保守的職業價值觀傾向，單位制與國營企業廠保留了幾代中國人的時代記憶。本片取景大部分來自湖北省襄陽市衛東機械廠，作為中國國內目前少有的保留建設痕跡的軍工廠，伴隨著鏡頭的視角，觸及了觀眾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也逐漸揭開了三線廠八十年代人們已被塵封的酸甜苦辣往事。除此之外，作為喜劇人出身的導演最擅長拿捏的就是臺詞間的笑點與包袱制造，本片中導演巧妙地將笑點融入“憑票買電視機”“看電影分單雙號座位”等具有時代特色的情境中，為觀眾帶來了一場歡聲笑語的視聽享受。

本片也延續了近年來華語電影“女排熱”的影像書寫，女排“五連冠”作為中國八十年代最突出的體育大事件，老女排運動員締造的女排奪冠神話不僅成為了幾代年輕人共同的成長記憶，她們身上所承載的“女排精神”更成為了激勵國家前行、民族奮進的精神力量源泉，也逐漸投射出那個時代人們的刻苦鉆研、頑強拼搏的精神追求。相比2019 年《我和我的祖國》中徐崢執導的短片《奪冠》、2020 年陳可辛執導的電影《奪冠》（原作名：《中國女排》），本片女排元素承擔了更多敘事元素與刻畫人物形象的功能。導演通過女排比賽巧妙地串聯了電影人物對于個人與集體間的榮譽感與自豪感的認知，李煥英獲批廠里第一臺電視，她熱情邀請全廠職工來家里觀看女排比賽，李煥英滿足了個人的自尊心與虛榮心；廠長受女排奪冠事跡鼓舞召開女排大賽，李煥英頑強拼搏的精神雖敗猶榮，得到了廠長與其他人的高度評價，李煥英收獲了集體榮譽感與認同感，使電影對人物角色的刻畫更入木三分。

二、情感與共：個人情懷與普世情感

本片是一封女兒寫給母親的告白書，圓了一場母親風華時的初戀夢。自上映以來就被廣大觀眾評為是“笑點與淚點齊飛”的好電影，不可否認的是影片牽動了觀眾對于母親、母愛的敏感心緒，對觀眾產生了共情的效果，“敘事最貼近國民情緒，關乎普天下母子間的舐犢情深”。導演通過藝術手法相應“放大”與“縮小”了人物關系以呈現出“強化”與“磨平”后的真摯母女情，巧妙地平衡了用情與濫情的尺度。

正如導演在片尾所提“獻給每一個平凡又偉大的母親”，電影中李煥英角色是現實生活中無數母親的縮影，“孩子出丑委屈時逗笑安慰”“孩子犯錯時表面嚴厲責罰、實則暗自心疼”“生活清貧卻騙孩子自己過得很好”等情節逐漸放大外化出的正是中國母親群像。伴隨主角賈曉玲的視角回望和母親李煥英相處的時光，觀眾正是從“李煥英”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母親，對電影人物命運產生了強烈的心靈共鳴。

另一方面，導演巧妙地回避了濫情的個人主觀角度，而是通過一場奇妙的時空穿越使母女身份過渡為姐妹身份，電影敘事從個人介入的主觀視點轉變為他人旁觀的全知視點，削弱了“李煥英”角色的個性，保留其作為普通人的角色定位。與其說是賈曉玲回到過去赴一場與母親的生死之約，倒不如說是觀眾隨同賈曉玲一起陪伴李煥英成長，體味生活中的酸甜苦辣。

三、類型融合：綜藝小品大觀與喜劇電影延伸

近年來小品等舞臺表演藝術迎來了新的機遇與發展，綜藝喜劇節目的走紅使一批優秀小品演員走進觀眾視野，尤其是以賈玲、沈騰等為代表的喜劇人深受觀眾愛戴。首先就藝術形式而言，小品和電影都是一門團隊集體的藝術，尤其是二者都強調了團隊中編劇的重要性。換言之，二者的內核都是故事，是將主題意蘊、角色人物、結構框架、笑點包袱等元素有機結合的藝術形式。其次就藝術表現而言，作為大眾藝術，二者都離不開觀眾基礎，尤其是借力于使觀眾產生情感共鳴的效果，找到情感的共通點。近年來中國喜劇電影呈現出“‘小品化’的傾向，主要表現在利用小品化的喜劇情境推動和展開喜劇情節，小品式的語言運用以及小品演員的夸張化表演等方面。”作為一部典型的“小品式電影”，本片針對前作圍繞“如何避免觀眾的審美疲勞，帶給大家主題的‘疏離感’，激發大家獵新的沖動感”]，作出了相應調整與改變。

本片不失為一次對于電影觀眾反饋機制的突破嘗試，小品演員在舞臺表演時往往通過夸張的表演動作以呈現喜劇效果，眾多笑點與包袱都被精心編排于演員動作中，幾乎可以做到“一個動作一個笑點，一句臺詞一個包袱”，而在小品中觀眾的反饋與演員的反饋是同步的，即時性的觀眾反饋效果積聚成了舞臺效應。在電影藝術中觀眾反饋效果往往是在電影放映結束之后形成的，觀眾對于影片情節、人物等諸多元素進行回顧與梳理，是一次于意識中完成的靜默式反饋。全片被鋪設了大量的喜劇包袱，牽引著觀眾融入劇情中發笑不已，同時為了兼顧當代年輕人的審美趣味，影片也融入了許多流行元素。

四、遺憾與愿景：遮蔽式地域文化表達

自上映以來本片就被譽為是票房與口碑雙豐收的春節檔佳作，“李煥英現象”“李煥英效應”等熱詞已逐漸上升到影視行業中不可回避的熱門議題。由于導演賈玲湖北襄陽人的身份，為了真實還原母親年輕時的工作環境與生活空間，導演有意安排了襄陽市衛東機械廠作為影片大部分取景場地，電影上映后關于本片取景地等實時話題引發熱議，也直接影響并帶火了湖北襄陽的旅游業。數據顯示，2 月11 日－17 日，襄陽市共接待游客83.76 萬人次，旅游收入共計15404 萬元。

一部影視劇的熱播效應帶來一個地區旅游業的飛升現象并不少見，以湖北省襄陽市為例，除了今年的《你好，李煥英》外，2017 年由陳凱歌導演的《妖貓傳》影片取景全部源自于襄陽唐城影視基地，以氣勢恢宏的唐代建筑群再現了令人神往的大唐盛世景象，讓中國觀眾切身地感受并重新體會了唐風遺韻。數據顯示，唐城自2015年5 月1 日開園以來共計接待游客260 萬人次，門票等綜合收入共計1.3億元，其中近60%的收益都始于電影《妖貓傳》正式登陸上線內地影院，景點營銷思路可參“用地方植入取代產品植入，對旅游地進行宣傳和營銷。”但反觀旅游文化熱現象并未對襄陽市產生較大良好口碑與優質品牌形象影響，究其根本仍是當代電影根生的頑疾：不重視地域文化的集群表現與影像傳播。

在片中出現了大量有關襄陽市的地域文化符號，諸如電影人物對白有關地理位置的說法均還原了城市自2010 年改名前的名字：襄樊；未做虛構式處理的襄陽市車牌“鄂F”；角色賈曉玲愛吃的“小龍蝦”實際是經國家認證，被注冊為地理標志證明商標的襄陽著名美食。筆者以為，上文所述的地域符號等看似處心積慮地精心編排在電影各個橋段中，但總體效果傳達給觀眾并不深刻，尤其是缺少對于地域文化元素的串聯與核心呈現，進而造成了一種遮蔽式表達的結果。“方言是地域文化的活化石”，最能展現一個地域的人們工作生活狀態與精神訴求。對于當地觀眾而言，聽到了鄉音便等同于獲得了身份歸屬感，更有助于提高地域文化的集體認同感。導演盡管有意地將自己生活過、經歷過的有關故鄉的回憶以碎片符號化的形式鋪設在全片中，但方言以及最具代表性地域文化符號的表達缺失最終對觀眾造成了地理信息獲取的障礙，并影響了影片整體的質量水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