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丹
(大連外國語大學,遼寧 大連 116021)
達內兄弟作為當代知名導演,其獨特的電影風格受到全世界的關注與認可,1996年至今,他們的電影在國際電影評獎中屢獲佳績。達內兄弟的電影屬于典型的現實主義風格,電影的內容聚焦在煤礦工人、木匠、清潔女工和失業者等社會底層人民。在拍攝手法上,保留紀錄片的拍攝風格,將手持相機跟拍的拍攝手法以及長鏡頭的運用發揮到了極致。達內兄弟電影的人物塑造是其電影成功的關鍵所在。本文就達內兄弟電影中的人物塑造特點進行分析,以期獲取有益于中國電影發展的點滴啟示。
達內兄弟的電影主角多以社會邊緣人群為主,這個“被遺忘的人群”大體可分為失業者、青少年和移民三類。1996年至2019年,達內兄弟共有9部電影獲獎,其中,失業者群體的代表人物有《美麗羅塞塔》中不斷求職卻屢陷絕望的羅塞塔,《兩天一夜》中身患抑郁癥且即將失去工作的桑德拉,《孩子》中依靠救濟和偷盜生活的布魯諾和索尼婭等。在邊緣人群中,青少年群體是達內兄弟關注的重點。如《單車少年》中被父親遺棄的12歲少年西里爾,《年輕的阿邁德》中年僅13歲卻被迫走上極端道路的男孩阿邁德,《他人之子》中偷竊、殺人的少年弗朗西斯,《一諾千金》中與父親對抗的15歲正義少年伊戈爾等。作為歐洲導演,達內兄弟所執導的電影當中也經常出現移民群體,代表人物有《無名女孩》中死亡的黑人女孩,《羅爾娜的沉默》中為了成為正式公民而與吸毒者結婚的羅爾娜。
這些邊緣人物群體的共性是處境不利,更為準確的描述是“凄慘”。達內兄弟電影中的邊緣人群面臨著不同的困境——貧窮、失業、家庭的破碎、親人的離去、信仰的迷茫等。影片中社會對他們的關注與幫助同樣是不足的,社會制度甚至成為造成他們目前困境的原因之一。達內兄弟的多部電影都將主角定位在12歲到15歲的問題青少年,這些正處于青春期的孩子所面臨的不僅是身體發育帶來的身體和精神的雙重困境,更疊加了家庭破散、犯罪等惡劣的生存背景,日子過得舉步維艱,成長道路充滿荊棘。但是,無論任何國家,青少年群體都是社會的未來,國家肩負著維護他們健康成長的重要責任,不能因為這些問題青少年所處的邊緣環境而忽略對他們的引導與教育。達內兄弟的電影在歐洲及世界廣受好評的原因之一就是“喚醒”了冷漠的社會對邊緣群體的關注,他們在影片中對邊緣群體予以相對客觀的呈現,這不僅在一定程度上關照了弱勢群體的生存,同樣有利于社會的進步與和諧。
電影人物的塑造中,精神內涵賦予角色生動而鮮活的形象。當今世界電影,好萊塢商業電影充斥著無所不在的美國精神,塑造了眾多拯救世界和宇宙的孤膽英雄,華語電影則是追求“情志復合”的至高境界。不同于絕大多數商業片渲染的浮華與虛幻,達內兄弟的電影關注現實,聚焦底層,許多主要角色傳達出來的人物精神僅僅是“活下去”。這種精神的外顯無疑是殘酷的,卻又晦澀而真實。達內兄弟電影中的大多數人物都有著“悲慘的命運”,對于這些在社會底層掙扎求存的邊緣人群,生活已成奢望,“如何活下去”是電影主角們面臨的最大難題。與物質匱乏引發的生存危機相比,精神的空虛、錯亂、迷失同樣是邊緣人群生存的障礙,這體現在達內兄弟電影對青少年群體的人物塑造上,圍繞成長的困境,呼喚社會給予問題青少年這一特殊人群更多關懷與支持。《孩子》中布魯諾賣掉孩子后的那句——“索妮婭,你有零錢嗎?我很餓”;對宗教狂熱追求的13歲的阿邁德;《單車男孩》中用盡所有精力找回父愛,卻最終仍被父親拋棄的西里爾,這些人物將頹廢的年輕人活下去的欲望,以及面對未來生活道路的迷茫,殘酷而又真實地表現出來。電影中的人物面對生存危機并沒有放棄,他們奮力掙扎讓角色充滿血肉,令人難忘。就像《兩天一夜》中堅韌的桑德拉,背負著巨大的壓力,爭取工友對自己的支持,生命的頑強在她身上顯露無遺。活在當下是小人物的內心訴求,沒有拯救人類或者征服宇宙的宏大責任,也沒有舍棄自我,成全別人的忘我精神,“活著”就是他們最現實的需求。
對于觀影者而言,或多或少都曾經經歷過生活的困境、某些美好期望的落空、精神的短暫迷惘、努力卻未達到預期的沮喪等,一部優秀的現實主義影片會在某些時刻觸動受眾的心靈,重拾人生片段的回憶,一如為了生活奔波的人們以希望或是絕望的方式活著或是生活著。觀影者在電影里看到了自己,曾經的、現在的或者未來的自己。達內兄弟的電影仿佛是一縷陽光,映照出空氣中的一縷微塵,這些浮動的灰塵一直都在,卻常常被人們所忽視。觀影者此刻會意識到,銀幕上的那些人物或許就在身邊,觸手可及。如果觀影者以前對這樣的邊緣人物僅僅是匆匆一瞥,今后或許會給予更多的關注。
在眾多對達內兄弟電影的評價中,注重影片細節是經常被提及的優點。他們通過細致入微的觀察,通過細節追求統一的人物塑造,沒有說教和憐憫,更不會惺惺作態。《單車少年》中有一個鏡頭,男孩西里爾坐在薩曼莎的車里去見他的父親,薩曼莎開著車,一切都很平靜。薩曼莎遞給西里爾一瓶水,當西里爾拿的時候,薩曼莎故意抓住不放,兩個人默契地“爭搶”水瓶,溫馨的嬉戲伴隨著歡笑。西里爾與父親見面并沒有改變什么,返回的途中薩曼莎發現了西里爾的沉默,用手輕輕拍了下西里爾的肩膀,試圖安慰他,卻成了西里爾情緒的爆發點。細節刻畫將這個被遺棄男孩的劇烈情緒波動,從希望到失望的情緒轉換,以及自責無助的形象完美地呈現在觀眾面前,深深撼動觀眾心靈。因此當西里爾用頭撞向車窗的時候,觀影者很容易感同身受。
達內兄弟電影人物細節的呈現是簡單而純粹的。“純粹”一詞釋義為“純正不雜”以及“樸實”,這兩個解釋用來描述達內兄弟的電影人物塑造再合適不過了。達內兄弟電影人物簡單而純粹的呈現源自兩個方面。
達內兄弟電影中很多演員是非職業演員,甚至有一些是從來沒有演過電影的新人,他們的表演簡單而自然,最大限度地還原了生活的真實,賦予影片人物純粹而不矯飾的靈魂。主演《一諾千金》和《孩子》的杰瑞米·雷乃在采訪中提到,達內兄弟要求演員用身體來表現自己,即當演員想吃一個蘋果,就只是吃就行了,不用過多考慮角色在吃蘋果時應該有什么心情和表現。這種“純正不雜”的人物塑造,遠勝于某些演員因賦予角色過多的雕琢而顯得虛假和做作。觀眾不需要費腦筋去揣測影片中角色的心情,從而影響信息傳達的準確性。
達內兄弟堅持手持攝像機跟拍,鏡頭與演員很近,演員手勢、表情的細節都被詳細地記錄下來。觀眾跟隨鏡頭移動視線,仿佛置身影片之中,這種形式搭建了直接與觀眾溝通的橋梁。電影對人物細節的刻畫是成功的,塑造了一系列真實、鮮活、樸實的形象。達內兄弟影片的成功再次印證了人作為復雜的高級動物有著更豐富和更深刻的情感以及對理性的追求。優秀的電影可以帶給觀眾停下來思考的機會,從而傳遞更深刻的精神內涵。
達內兄弟的電影人物生動真實,特點鮮明。塑造這些人物形象除了演員可見的動作表演,還有劇情中合理可信的人物關系。正是影片人物與外界的沖突與矛盾讓形象充滿旺盛生機與鮮活的生命力,同時也推進了劇情的進展。達內兄弟電影中人物關系的沖突,大體可分為人物與家庭的沖突、工作的沖突、社會的沖突。
這類沖突主要聚焦在青少年和父母的關系上。《一諾千金》中伊戈和父親的關系變化推動了劇情的進展。當伊戈親睹由于父親的冷血導致雇用的非法勞工死亡,其內心便不再與父親親密無間。青少年的叛逆、對父親行為的控訴、源于正義感的自責、諸多復雜感情融合在一起,讓伊戈的角色豐滿無比。《單車少年》中被遺棄的西里爾和父親,以及收養他的薩曼莎組成并不復雜的關系網。影片前半段,西里爾拼命想見父親一面,想和父親在一起,以致最后把搶劫報亭老板的錢帶給了爸爸,換來的卻是父親從不愿見面的冷漠到怕被牽連的驅趕,西里爾也從希望到徹底的失望。他應該感謝生命中的貴人薩曼莎,使他免于走上歧途,并最終獲得了他完全的信任。《孩子》中布魯諾和索尼亞為了孩子不斷爭執,窮困潦倒,走投無路,這些在道德邊緣徘徊的底層人物形象讓人唏噓不已。
對于普通人而言,工作為生存提供了物質保障。影片《兩天一夜》中,工頭、老板欲解雇患有抑郁癥的桑德拉,同時給了一個解決方案,就是要爭取同一車間工友的支持,但支持她的代價是失去1000歐元。影片將工作、生存、金錢的多重困境呈現在觀眾面前,桑德拉和工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艱難選擇中。《美麗羅塞塔》中的羅塞塔同樣是失業群體,在生活重壓下,她絞盡腦汁反抗命運,于絕望中負重前行。為了獲得工作出賣幫助過自己的克里德,與酗酒母親的聚散離合,將邊緣人群生活的不易與主角的堅韌成長雜糅在一起,掙扎求存的辛酸滋味不言自明。
社會的沖突方面達內兄弟主要聚焦于移民和貧困群體,很多移民同時也是貧困群體。《羅爾娜的沉默》中的羅爾娜和克勞迪、費比奧都是被社會制度所拒絕群體的代表。非法移民是歐洲難解的社會問題,為了成為正式公民,羅爾娜違心嫁給了吸毒的克勞迪,又為了錢與中間人費比奧謀劃離婚,這幾個人簡單又復雜的關系將移民群體的孤單、無助與絕望展現得淋漓盡致。他們所做的事情是在鉆社會制度的空子,拼盡全力想成為正式公民,但是正式公民的日子也未必好過,《孩子》中布魯諾和索尼亞同樣被社會所拋棄,面臨生活的深淵。社會制度約束公民行為,保證社會的平穩,但卻不是萬能的,并不能同等照顧到所有人。從正式公民的困境,可以窺見移民群體想要融入所在的國度,被社會制度所接受究竟有多么艱難。
正是通過影片中人物之間關系的構建,達內兄弟向觀眾呈現了邊緣人群的生活現狀和內心需求,造就了屬于自己的人物塑造風格。對于觀眾,既有新鮮感,還會引發些許共鳴。
達內兄弟電影的成功對于中國電影是有借鑒意義的。他們的電影中沒有氣勢恢宏的場景,沒有奢華富麗的景觀,沒有波瀾壯闊的情節,卻觸動底層人物生活的本質、撕破繁華外表的假象,通過現實主義的人物塑造,引發反思與警醒。達內兄弟并不否認驚險刺激的商業大片能夠帶給觀眾觀影快感,掀起觀影狂熱,卻依然堅持對底層人物的關注。感謝達內兄弟對小人物的“偏愛”,讓觀眾有機會在影院中回歸真實的世界,關注到身邊的邊緣群體。中國電影發展日新月異,希望中國的導演們在素材的選擇上能夠放下身段去觀察生活和發現生活,用樸實的鏡頭,帶來更多接地氣、能夠感動觀眾、引發思考的電影佳作,推動中國電影的進一步蛻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