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景青 陸 彭
(1.西安外事學院人文藝術學院,陜西 西安 710000;2.江蘇師范大學傳媒與影視學院,江蘇 徐州 221000)
影片按照題材劃分是中國語境中的學者和觀眾比較熟悉的,因為在改革開放之前中國的電影需要完成政府下達的諸多宣傳任務,所以這一時期影片的創作重點和評判標準更多地著眼于影片表現的具體題材內容,而對于電影視聽語言運用的規律重視不夠。而“類型”是由文學研究引入電影理論的一個法語名詞,意思是“類型”(type)或“分類”(class)。所謂電影的類型是按觀念和藝術形式的總和來劃分的,換言之,在某一類型作品中,其形式元素和道德情感、社會觀念的題材領域搭配形成較固定的構成模型,而不同的藝術趣味和社會崇尚的觀念在整個類型體系中的分布是較固定的。因此,從大批的類型化電影作品中,我們抽象出某種類型的固定模式。當這些慣例和反復出現的元素組合“被視為類型的儀式敘事系統時,這些特質呈現一個非常不同的價值。”
因此從類型形成的合理性來看,體育比賽本身具備的儀式性與類型電影的儀式敘事系統可謂一拍即合,“類型元素所具有的優先意義并不單純因為重復,而在于這種重復是在慣例化的形式、敘事和主題語境下進行的……這種重復是從制片廠和大眾觀影者的互動中產生的,而只要它可以滿足觀眾的要求和期待,并給制片廠帶來經濟利利益,就會持續下去。”對于體育類型電影來說,電影明星在影片中重現體育明星以往比賽中的盛典時刻是該類型的基本敘事單元。影片常常聚焦于某一個或某幾個天賦突出的個體在賽事前、中、后的具體活動,通過對主人公超凡體能的表現為觀眾設定了一個超越日常生活經驗的規定情境,運用相關類型性的視聽語言要素將主人公在體育比賽的精彩瞬間保留甚至強化。在凸顯體育比賽的儀式性和展示性的同時,為觀眾打造了一個無關意識形態的真實神話。可以說體育類型電影回應了觀眾對于觀看一部電影所需要的情感升華與釋放,這也是該類型實現票房收益和跨文化傳播的重要因素。
而從類型劃分的角度來看,體育類型片應該屬于動作類型片的一個亞類型,運動/動作為電影媒介最為本質的屬性從《火車進站》就得到了體現,攝影機的運動、被攝體的運動以及兩者之間的組合運動構成了動作電影或者說所有電影的視覺基礎,經由機械復制再現的運動是電影區別于以往所有藝術的重要特征之一,也是其魅力所在。運動影像吸引了我們,因為在我們的視覺中仿佛產生了真實的近似物。因而面對運動影像,觀眾能夠產生強烈的認同感。對觀眾來說,體育類型片的視覺吸引力主要來自以運動員為主的被攝體的運動,而如何利用攝影機機位及其運動方式的選擇呈現運動競技過程中的關鍵瞬間,表現運動員在競技過程中的拼搏狀態是體育電影成功的關鍵。
從類型創作的必要性來看,電影本身集宣傳功能、商品屬性和藝術表達于一身,而類型電影是電影在商品屬性上表現最為突出的一類。同時電影的發展離不開工業的發展,而類型電影則是影視工業化的碩果。所謂工業化,題中之義一方面是具備量產的能力,另一方面還應具備量產的市場,只有具備了成熟的工業體系才能夠源源不斷地生產出目標受眾明確的類型電影。“美國觀眾接受好萊塢塞給他們的東西,但從長遠觀點看,決定好萊塢生產性質的,是觀眾的愿望。”隨著我國人民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各項體育賽事在民間得到了推廣普及,人們參加體育運動的熱情日益高漲,有了一大批固定的愛好者和練習者。從最初國家層面對“提高人民體質”的宣傳倡導到如今普通人從個體層面對身心俱健的高度認同和訴求,現實中的體育產業也在加速擴張。因此,體育類型電影作為對現實中體育產業的呼應,也應是反映我國影視工業體系是否成熟的一種標桿性類型。
回顧我國對體育題材影片的探索,大部分都在國家意識形態需求之下制作完成,其中,“將個人情感和命運同國家體育事業的發展相聯系,個人對體育的感情、付出和努力來自國家民族的體育理想”似乎成為此類影片拍攝的主要意志。而類型電影是在一個比較完善發達的商業社會中自然發展起來的現象,中國香港的電影類型化就十分完善。近年來,香港導演北上,將香港電影中對于類型化創作的經驗帶入到了內地電影創作中來。在體育題材的電影上也有所建樹。林超賢導演的《破風》、李仁港的《攀登者》以及陳可辛導演的《奪冠》都是近年來讓人印象比較深刻的體育電影。
隨著我國內地電影市場化的進程不斷深入,對于體育類型電影的創作嘗試也隨著世界性體育盛事的舉辦出現周期性的增長。但是與此同時,體育類型片專業化程度不高這一短板也隨著眾多影片的上映而愈發凸顯。許多平庸之作淡化了為國爭光的主題意志,但卻常常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將焦點聚焦于愛情的“前景”,虛幻了體育精神的“后景”,把體育電影拍成了愛情電影的現象屢見不鮮。從表面上看,出現這樣主次顛倒的創作慣性多是因為粉絲文化與流量經濟的雙重加持,需要通過男女主人公的愛情橋段制造營銷的話題。但究其根本,還是反映出影視從業人員對于體育運動項目的不了解,對體育比賽的理解始終站在觀眾的視角,才會在體育類型片最重要的類型要素,即體育競技的專業化展示方面表現乏力。因此只能依托于普遍人性推進劇情,卻忘記了體育本身就是對于超人精神的具體呈現。
從世界影像發展史的角度來看,體育題材作為重要的一種表現主題已經發展出了體育賽事直播、體育紀錄片、體育故事片幾種主要的影像形式,這三種主要的影像形式各有其表現的側重點和長處。而近年,隨著智能手機的普及以及自媒體的崛起,以往許多被電視、電影壟斷的題材都逐步被新興媒體所侵蝕。2014年10月20日,國務院印發《關于加快發展體育產業促進體育消費的若干意見》,提出2025年體育產業總規模超過5萬億元的目標。眾多互聯網平臺在政策的刺激下加入到了體育賽事直播和轉播權的競爭中來。但經過幾年的實踐,真正能夠從中獲利的公司幾乎沒有,這一局面與我國電視臺多年來對大型體育賽事直播權的壟斷使受眾形成了電視收看的習慣有關,也與受眾在互聯網時代對于碎片化、故事化、類型化信息的偏好有關。所以從體育題材的影像化角度上來看,體育紀錄片、體育故事片是產業發展的增長點,而類型化的敘事策略是產業發展的保障。
類型化的初衷是為了更好地滿足不同類型的消費需求,拓展更多的電影藝術創作方向。跨類型實踐與類型雜糅的目的就是為了更好地服務于此——滿足消費者市場不斷提高的觀影要求和類型期待。通過對現有體育題材電影(主要指體育故事片)的觀摩和比較可以看到,體育類型電影包含的類型元素可以歸納為三組人物關系、三個議題和一種傾向。
首先談體育類型電影中包含的三組人物關系,即師徒關系、對手關系、同伴關系。
所謂師徒關系,指的是教練員與運動員之間的人物關系。一方面指在運動員成長過程中,教練與運動員之間的“傳幫帶”這一過程;另一方面,也強調教練要對運動員身心發展的方方面面負有的責任。功夫片(或武俠片)作為我國本土形成的一種特有的體育類型電影對于師徒關系的展現是很具有代表性的。
徐皓峰的電影《師父》中師父陳識本身就是一個極具天賦型的運動選手,但因江湖規矩和成名立派之間的沖突才找到了徒弟耿良辰,將一身的武藝傳授于他,為門派打擂臺。在兩人成為師徒的這一段劇情鋪設中,先設置了一個“不打不相識”的橋段,耿良辰憑著做腳夫時學的兩手功夫和陳識過招,雖然被陳識一下就拿住了命門,但陳識也是在此過程中看到了耿良辰的天賦,便決定拋棄原定的學生轉收耿良辰為徒。而在影片的后半段,耿良辰去赴最后一場擂臺前,陳識趁其不備出手試探卻被耿良辰擋回。
這影片頭尾兩次相呼應的交手點出了體育類型電影中師徒關系的要點和變化的方向。體育是實踐性的,對抗是真實存在的,教練必須是真正從事過這項運動的專業運動員。在影片的開頭,教練不論在技巧還是在經驗上都要技高一籌,而隨著影片的推進,訓練不斷深入,通過教練的言傳身教和一次次的比賽碰撞,教練從引路者慢慢轉變為陪伴者,運動員一定要在實力上超越教練,從被動成長到自我成長,最終才能實現運動技能在代際之間的傳遞和進步。
再談對手關系與同伴關系。之所以將這兩組關系放在一起來理解,是因為在體育類型電影中這兩組關系的相互轉換時常作為影片戲劇沖突的爆發點。林超賢導演的電影《破風》中,由彭于晏(飾仇銘)和竇驍(飾邱田)飾演的兩位職業自行車手就經歷了從同伴到對手又重回同伴關系的戲劇性發展。
電影中,兩位主人公同時以破風手的身份進入炫光車隊,所謂破風手就是在自行車隊中為最后的沖刺選手領騎減少風阻的車手。仇銘運動天賦更高,性格上的棱角更加外露,競爭心更強。而相較之下,邱田雖然在個人能力上較弱,但有耐力和韌勁。這樣的一對同伴如果能夠各司其職應當能夠取得雙贏,但是對于任何一個職業選手來說,真正的體育精神鞭策著他們要追求更快、更高、更強的運動狀態,去爭取更好的名次獲取更大的榮譽感。正是這樣最根本性的欲望推動著賽況的逐步升級,激發了運動員更好的競技狀態,讓旁觀者獲得更加精彩的觀賞體驗,這也是觀賞體育競技比賽最大的魅力和懸念所在。
在體育類型電影中,是否能夠找到對手—同伴關系的轉換契機,使之與人物本身的成長相匹配是對編劇和導演能力的考驗。《破風》中本是同伴的兩人在車隊解散的契機下成為賽場上的對手。失去了彼此支持的兩人因為性格和能力上的問題同時陷入職業和生活的雙重危機。這是影片中人物的黑暗時刻但也是轉折的時刻。以炫光隊重組作為一個契機,仇銘遠赴韓國找到了邱田,兩人重新成為同伴,并且在比賽的關鍵時刻,仇銘承擔了破風手的角色而放棄了沖線的機會,讓邱田超越自己以第一名的成績沖線,使整個車隊獲得了最終的勝利。
影片中讓人印象最深的一句臺詞就是:“風在前,無懼!”在面對競爭對手時,運動員沒有畏懼勇往直前,這是體育精神最重要的內涵之一。在表現對手—同伴關系上,我們可以看到好的對手能夠刺激比賽的雙方踐行“更高、更快、更強”的口號,但好的同伴還能為我們詮釋“更團結”的體育精神對于人類整體文明的價值。仇銘從影片最初經常罔顧隊友間的配合,一味只知凸顯自己的能力到最后能夠心甘情愿地以自己為誘餌牽制對手,托舉隊友成為第一名;而邱田作為天賦不那么強的普通運動員,為了贏走過彎路,卻因為隊友的支持重新回到了正確的方向。這一對主人公的人物狀態轉變和個人成長非常完美地融入在一次次的比賽過程中,沒有生硬的說教。展示體育比賽狀態中的人,本身就能夠給觀眾足夠的啟示與感動。因此鋪設好對手—同伴關系的基礎,并基于人物性格、外在事件的合理安排實現人物關系的轉化是體育類型片必須做好的功課。
其次,跳出具體的人物關系到一個更大的主旨層面看已有的體育類型電影,在影片的類型標簽上出現最多的除了“體育”這一關鍵詞外,應該是“青春”“勵志”以及與“平等”有關的字樣,可見這是許多導演試圖通過體育類型電影來探討的議題。
當今世界電影的一個重要發展趨勢是青少年化。這個趨勢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第一,電影表現形式和技術運用愈來愈迎合青少年的口味;第二,越來越多的電影以青少年為題材,反映他們的生活方式、生活環境和生活經驗;第三,電影核心觀眾大多由青少年組成。體育類型電影的主人公大多都是處于人生體能巔峰狀態的年輕人,而影響運動員競技成績的不僅是良好的身體素質,成長帶來的誘惑與困惑也是限制運動成績提升的重要原因。因此,體育類型電影與青春片共享了“成長”這一敘事元素。
2017年的印度影片《摔跤吧,爸爸》就很好地呈現了體育類型電影中的青春議題。在現實中,世界頂級運動員很少是由父母親自培養的,同樣他們也很難把自己的子女培養成同樣出色的運動員。因為體育訓練并不像其他的學科那樣,可以耳濡目染、靜水長流,而是需要刻意地拿出時間與精力來進行高強度的專業訓練。“易子而教”不是因為父母的水平不高,而是因為在學習的過程中年輕人總有懈怠的時候,作為父母可以對孩子鼓勵寬慰,但作為教練很多時候只能板起面孔鞭策運動員突破極限。
在《摔跤吧,爸爸》中,我們就看到了父親在訓練女兒的過程中做過許多傷害父女感情的事情:在生活習慣上,讓女孩們戒斷零食、剪掉頭發、穿上短褲;在訓練中,讓她們每天4點起床晨練、和男孩一起比賽。女孩們雖然也有叛逆舉動,但在參加了一次同學的婚禮后,女孩們意識到體育能夠改變她們早早嫁作人婦、一生只為家庭付出的命運。此后,姐妹倆真正地熱愛上了摔跤這項運動,在影片最后的英聯邦運動會中,姐姐吉塔戰勝了老對手,將父親多年的教導融入比賽,解開心結,實現了自我的成長,最終取得了令人矚目的勝利。
在青春議題上,體育類型電影通常選擇了“成長”中“叛逆”的一面,“叛逆”是一個年輕的運動員在競技能力提升過程中重新認識自我的重要契機,因為“叛逆”意味著對原有的外在驅動力的反抗,也是對內在主觀力量的重新認識,體育幫助青年人確證自己的能力與價值,通過競技宣泄掉成長中的不自信從而實現身心的雙重獨立。這是體育類型電影對青春議題交出的答卷。
當然,除了青春故事外,“老驥伏櫪”的勵志故事也是體育類型電影熱衷訴說的議題。伊斯特伍德的《百萬美元寶貝》、林超賢的《激戰》、李仁港的《攀登者》都是屬于中年人的勵志電影。其中,《攀登者》作為新主旋律影片在結合體育題材的前提下做了比較好的類型化嘗試,值得作為未來體育題材影片制作的一個參考方向。從劇作的角度來看,勵志電影作為一種不算嚴謹的電影類型涵蓋了眾多題材的影片,但它們的共性都包含了一個曲折但上升的故事線。一部影片如果打上“勵志”的標簽,那么它最終的走向一定是昂揚向上的,在《攀登者》這部影片中我們更加形象地看到,結尾即是登頂的時刻。
在這一議題中,導演和編劇將更多社會性的因素引入到體育題材中,運動員在這一類的影片中,身體層面上的局限性可能不再是影片敘述的重點,飽經社會風霜的中年人面對虎虎有生氣的年輕人,體能不再是他們的優勢而成為他們的劣勢,但以往的經驗成為他們決勝的關鍵。在《攀登者》中,攀登珠峰與國家榮譽相結合,是國家在經歷了十年動蕩后恢復元氣的標志性舉動。不論是國家還是吳京飾演的登山隊員方五洲都在過去的十年里有些迷茫,而“山就在那里”,必須通過攀登的行為本身才能夠喚回失落已久的勇氣和自信。在體育類型電影的勵志議題中,我們看到了體育與新主旋律之間的結合點,國家的意志在這一議題中與個人的意志能夠實現較好的匹配度,較容易破除以往主旋律影片創作中的生硬感,值得深耕。
體育題材電影最后一個較常涉及的議題也是一個比較寬泛的議題,即平等。所謂平等包含了性別、種族、階級這三個最重要的因素,在影片中體現為主人公克服先天條件的不足,對抗社會固有的偏見,最終取得成功的故事線。《摔跤吧,爸爸》既是青春議題,同時也對性別議題進行了濃墨重彩的描繪;《弱點》這部以黑人男孩被白人家庭收養,通過體育特長實現階級跨越的影片,則同時探討了種族和階級這雙重因素造成的社會不平等狀況。
我國的體育題材電影在平等這一議題上沒有過多的表述,這一方面是由于社會整體對于平等議題的問題意識不夠強,雖然很多新聞或事件與平等議題相關,但還沒有形成比較明確的問題指向,經常在討論的過程中重點游移而最終淪為網絡的狂歡。另一方面還是因為影視專業人才沒有深入到競技體育的核心地帶,真正了解運動員成長過程中可能遇到的諸多不平等狀況,沒有掌握基本的一手材料如何能寫出真正具有可看性,同時又具備問題導向的體育類型電影?
最后談體育題材電影的儀式化傾向。美國體育史學家艾倫·古德曼(Allen Guttmann)指出體育運動原為古代奧林匹克運動會特有的宗教儀式,演變至今逐漸成為人們追求紀錄、進行身體歷史再生產的活動。競技體育比賽作為集競技和表演性于一體的身體儀式都是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而產生的特殊社會現象。而影像媒介的發展很大程度上提升了體育運動的影響力與觀賞價值,促進了體育運動的職業化,可以說影像在召喚更具有“上鏡頭性”的儀式化表演。
成熟的體育類型電影不論其探討的人物關系或立論的議題為何,導演都不會放棄對儀式化場景的呈現。如在影片《傳奇的誕生》中,對球王貝利極具個人特色的“任加”技法的蒙太奇展現;又如《百萬美元寶貝》中,對拳擊比賽中兩人戰至最后時刻的高速鏡頭渲染;又或是《攀登者》中對“山高人為峰”的登頂時刻做的航拍展示。體育比賽天然具備“起承轉合”的戲劇張力,從參賽者的出場,到激烈的競爭,再到以決出勝負作為比賽的戲劇性結尾,賽程的儀式感與類型電影的儀式感之間非常容易建立起有機的聯系。在此基礎上進行一定的戲劇性加工以及豐富的電影語言修飾,能夠比較好地迎合一般受眾對于運動影像的偏好,取得較好的票房和口碑。
體育比賽本身具有公共展示的性質,運動員們同場競技,將運動中的健美身體和儀式性的激烈競爭過程展現在大眾眼前,依從完善的比賽規則公平晉級。對體育題材的影像化雖然有多種形式,但從共性上來看,都是對于超強體力、意志力的展示,也是對拼搏精神、協作精神等奧林匹克精神的展示,而體育類型電影在這一共性上具有更加寬廣的敘事空間。
普通觀眾選擇一部體育題材的影片通常都會有兩點期待:
一是獲得關于某一運動的新知識。首先,在體育賽事的實況轉播中,如果沒有評論員的講解,很多觀眾可能根本看不明白比賽的關鍵節點。而在有評論員的比賽中,其評述的重心也更多地放在當下的比分和動作的講解,對于看懂該項目所需要的背景知識、技術難點,評論員即便完全了解卻也不適宜在轉播中詳述。那么對于大多數沒有相關運動經驗的觀眾來說,對比賽的欣賞只能停留在關心勝負上。而在體育類型電影中,不論體育項目本身的普及程度如何,影片過程中定會有對項目基本規則的展示。其次,影片通常會圍繞著一個或幾個具體的運動員展開,通過對日常訓練過程的展示,讓觀眾看到“臺上一分鐘”的華麗背后,運動員所付出的“臺下十年功”。
二是更加“近距離”地觀賞體育比賽。故事片的每個鏡頭都是經過創作團隊精心設計才得以呈現的。手持攝影加主觀鏡頭的大量使用讓觀眾很容易地被帶入到比賽的情境中,主人公在比賽過程中的心理波動也能夠通過對人聲和音響效果的戲劇化處理得以加強。視聽語言的介入一方面重構了現實時空;另一方面也讓觀眾能夠最大限度地貼近影片中的主人公,并與之產生共情。
因此,面對一個體育題材的選題,創作者們應當如何回應普通觀眾的訴求呢?
首先,要建立電影工業化創作的思維邏輯。“我對電影工業的理解, 它的核心就是標準化, 然后才可以量化、細分, 可被分配, 提高效率。這是工業化的基礎邏輯。”筆者認為在所有類型電影中,體育電影、科幻電影和史詩電影,是檢驗一個國家電影工業體系是否完善的三種重要類型,因為這三類電影對視覺效果的依賴程度重,直接影響成片質量。
郭帆導演在拍攝科幻電影《流浪地球》時發現諸多制作環節處在一個空白狀態,但是在導演和團隊不懈的堅持下,還是比較好地完成了影片的創作,同時為我國科幻電影這一類型的發展做了很多基礎性的工作。可見電影工業體系的發展不僅是一個由上而下的過程,更是每位創作者通過一部部影片的拍攝實踐建立起來的經驗細則的總和。如我國發展較為完善的功夫片,經過幾代電影人的共同努力,形成了一整套完整的拍攝手法,影片的每一個制作環節都有其標準,提高了制作效率,形成了量產的規模,使之成為一個具有穩定受眾群體的電影類型。不同體育項目題材在拍攝上也具有很多的相似性,如對高速攝影和運動攝影的使用都是類型化拍攝的必備要素,水下攝影、高空攝影以及極端環境中的攝影方式都需要通過一部部影片的拍攝積累經驗并將其作為類型成規改進推廣。創作者在拍攝中既要追求表達上的創新,同時更要有標準化的意識,只有這樣,體育類型電影才能夠向前發展,持續不斷地為觀眾呈現精彩的影片。
其次,培養體育類型演員梯隊。以演員彭于晏為例,近年來憑借幾部動作電影獨樹一幟,從《翻滾吧,阿信》到《激戰》再到《破風》,彭于晏分別飾演了從事體操、搏擊和公路自行車這三種不同項目的運動員形象,在日趨中性化的年輕男演員群體中打造了自己陽光健美的銀幕形象。彭于晏出道時的外形條件并不算優秀,也曾經嘗試過參演青春愛情題材的影片,卻沒有得到市場的認可。真正讓彭于晏翻身的是電影《翻滾吧,阿信》,這部電影對演員身體的要求很高,因為要完成大量的體操動作,難度系數極高,所以一開始根本沒人敢接。彭于晏苦練了8個月,幾乎每天都進行10個小時以上的體操練習,為了保持八塊腹肌的身材,他只吃沒有任何調料的水煮餐。在和林超賢導演合作的兩部體育類型電影《激戰》和《破風》的拍攝中,他為讓角色更加真實可信,也是投入了十足的精力到綜合搏擊與公路自行車項目的訓練中,把體脂維持在驚人的3%,還考取了場地專業賽車手證書。正是他在鏡頭之外的努力,成就了他在鏡頭前真實飽滿的表演。
在彭于晏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國的動作類型電影的主角都被武術專業運動員所壟斷,如成龍、甄子丹、吳京等。他們巨大的票房影響力有時候也阻礙了體育類型電影多樣化的進程,而且總的來說,這類專業運動員出身的演員因其在武戲上的巨大優勢,他們在文戲表現力上的缺陷卻不被重視,影片因此很難承載更多的社會文化意義。但從這些動作明星的成功我們可以看到普通觀眾對于動作類型的接受度非常高,一個能打的演員比一個能演的演員更容易獲得觀眾的認可和長久的喜愛。體育類型電影作為動作電影的一個亞類型,應當是一個能夠捧出新人的類型。需要更多像彭于晏一樣肯吃苦又有演技的年輕演員進入到這一類型的創作中,為銀幕前的觀眾呈現出更多陽剛堅韌的中國形象。
最后,體育類型電影的創作離不開體育專業人士的參與。許多體育題材影片尤其是前幾年體育加喜劇形式的影視作品讓許多體育專業人士感到被冒犯,認為影片對體育運動的表現嚴重偏離現實,有誤導普通觀眾之嫌。這樣的創作困惑不只是在體育題材,在表現其他專業性較強的領域,如律政、醫療、司法等相關題材時,我國的影視從業者都表現出專業性匱乏的狀況。體育和影視作為文化產業的兩個重要組成部分,應該更充分地挖掘彼此的價值。
《破風》為我們展現了自行車比賽的不同賽法,以及賽車團隊中破風手和沖線手各自所肩負的任務;《攀登者》讓我們看到了極地登山運動員可能會面臨突如其來的危險以及他們在生死一線間舍己救人的事跡;而在《奪冠》中,我們看到熟悉的排球運動員在日常訓練中的樣子,了解了她們也曾遇到專業上的瓶頸期,看到了她們的成長。體育比賽規則的公平性以及運動員狀態的不確定性,意味著實力決定勝負,但同時也不排除有黑馬的出現,這也是體育題材影片戲劇性的根本來源。因此,體育專業人士的參與,能夠保證影片細節上的真實,而這種真實不是靠編劇的想象和經驗能夠寫出來的。
一方面,作為商業電影的主要組成部分,不同類型的電影因為觀眾口味的變化在收益上的起伏其實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每一個時期社會心理的變化。另一方面,我們也應該從影視制作發展的角度看到,某一類型電影如果與現實世界糾纏過深過緊密,其類型的變化性較小,那么一旦社會現實發生了質變,該類型沒落的可能性就極大。
圍繞體育競技過程展開的類型化創作加上真實的細節是一部體育類型電影成功的基礎。體育類型電影以體能上有較突出天賦的人作為表現對象,同時圍繞著青春、勵志和平等這樣普適性的議題所展開。主人公遇到的具體問題不是普通觀眾所常遇到的,但是主人公與觀眾之間的人性是相同的,影片與現實世界之間存在著有距離感的聯系,主人公在具體情境中的抉擇和奮斗往往在激勵觀眾的同時也能震撼觀眾。
一部優秀的體育類型電影從敘事層面應當能夠幫助觀眾了解體育項目;而從視聽語言層面,應當能夠展示體育運動中人最昂揚、最緊張,同時也是最脆弱的瞬間,讓觀眾對比賽和比賽中的人產生興趣。以類型化的創作方式重新呈現體育競技的盛典時刻,發掘普遍人性中對“更高、更快、更強”的渴望,凸顯“更團結”對于人類社會的價值,是體育類型電影發展的路徑,也是其應當承擔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