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賀
(山東省煙臺藝術學校 山東 煙臺 264001)
物質是顯性的,可以直觀感受;物質又是隱性的,必須揭示內涵。人類創造了精神世界,而其存在與發展的基礎是物質條件。人類不僅可以改變物質,甚至還可以創造物質。秧歌是廣大勞動人民集體智慧的結晶,是漢族民間舞蹈的代表,從華東到西北,從東北到華南,秧歌發芽生長在每一個角落。海陽秧歌作為膠東半島上的一種民間藝術形式,既有獨特的環境作為物質基礎,又有與之相適應的意識對其進行傳承與發展。物質文化形態作為海陽秧歌文化形態的顯性要素,體現在服飾、道具、音樂等可直觀感受到的方面。某種意義上講,物質文化形態已經成為海陽秧歌寄托情感的載體。
海陽秧歌中,男性著裝的總體特征是穿對襟上衣、燈籠褲,束腰帶,戴帽子,穿快靴。樂大夫是秧歌隊的總指揮、領舞,服裝以黑色為主,上衣外面罩白色羊皮襖,頭上有白色氈帽,這是其標志性服飾。當下,較多民間秧歌隊設數量不等的秋頭(副樂大夫)。貨郎的裝扮一種為戴黑色禮帽,穿黑色長袍,一種為戴花草帽,穿藍色坎肩加藍色闊口七分褲,前者與戲曲中文小生的扮相相似,后者與船夫裝扮類似。錮漏匠在總體服飾的基礎上,外加一條白色圍腰,類似于戲曲中店小二的裝扮。花鼓是秧歌隊中男子陽剛的象征,裝扮直接來源于戲曲武生。傻小子也是海陽秧歌中的典型角色(此處的“傻”并不是貶義詞,而是憨厚、樸實的意思),裝扮特點是扎一個沖天鬏,穿紅色肚兜。另外,還有老翁、艄公、書生等雜扮角色。
海陽秧歌中,女性服飾大多參照戲曲旦角的裝扮,梳長辮,戴頭花,身著彩衣彩褲,腳穿繡花鞋。翠花指的是少年女子,又稱扇女,多與貨郎配合表演,也可單獨表演。大嫚,是膠東方言,鄉村姑娘的意思,大嫚人數與花鼓相當,偶爾和花鼓配合表演。王大娘是女性中性格最鮮明的角色,民間素有“風騷娘們兒”之稱,青衣扮相,與錮漏匠配合演出,不單獨進行表演。丑婆參照彩旦扮相,戴彩色發箍,挽發髻,耳掛紅辣椒,嘴角畫黑痣,是海陽秧歌女性角色中的丑角,與男性角色中的傻小子配合表演,也不單獨進行表演。此外,還有老婦、媳婦、侍女等雜扮角色。
海陽秧歌的服裝直接借鑒戲曲并反映海陽秧歌人物角色的特征。服飾往往具有隱喻意義,暗含年齡、性格、身份等角色信息。如翠花象征輕盈俏麗的少年女子,大嫚象征端莊秀美的青年女子,王大娘象征嫵媚熾熱的中年女子等。“秧歌表演是鄉民表達情感的一種方式,而服飾更是鄉民心理傾向的一種體現,戲曲作為舞臺藝術,其服飾道具在色彩的要求及運用上對秧歌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隨著時間的推移,秧歌個別服飾道具會被賦予新的社會功能、生活意義,但在展示人物特點、輔助表演的功能上依然延續著古老的傳統。”海陽秧歌服裝特點明顯,人物個性鮮明,與當地民眾的情感和審美相一致。色彩艷麗、勾勒夸張的服飾,是海陽秧歌整體上相對完整、固定、古樸、粗獷的表演形式與風格的外化。
道具包含法器功能的主張源自故事傳說。拂塵又稱甩子、云帚,是一種于手柄前端附上馬尾或絲狀麻布的工具,來自佛教的法器,樂大夫和秋頭使用,意思是消災驅邪、護佑安康。樂大夫左臂抱的是不打開的油紙傘,象征風調雨順。樂大夫的身份,民間有神仙看場佬、宮廷禮樂官、藥王孫思邈、天王魔禮紅、將軍黃飛虎等說法,無論何種說法,寄托的無非是民眾祈求四季平安、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的美好愿望。此外,海陽秧歌中的拂塵,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在所有表演程序中至高無上、不容置疑,所有角色的動作、隊形的流動、音樂的轉換,都會在樂大夫手中拂塵的示意下進行表現。
海陽秧歌中生活物品類道具種類多樣且舞法多變。貨郎拿的貨架,秋頭拿的令旗,艄公拿的旱船,錮漏匠拿的錮漏挑擔,丑婆拿的棒槌、蒲扇,傻小子拿的糖葫蘆、撥浪鼓……表現出海陽秧歌的道具極富生活化,納涼用的、買賣用的、勞作用的,甚至直接入口食用的,都可以成為舞蹈道具。這也生動地說明秧歌早已融入當地民眾的生產生活之中,成為了文化基因的一部分,不斷傳承發展。其中,使用角色和人數最多的當屬彩扇和手絹。彩扇屬折扇的一種,多為8-10寸大小,扇面超過扇骨,有飄動的扇穗,一般為某種單一色彩,當下也有使用過渡色的情況。手絹材質為絲或紗,一般50cm見方,紅、黃、粉、藍色居多。
道具與海陽秧歌相伴而生,已成為民眾情感的寄托與延伸。“漢族民間舞蹈常常是通過對道具的運用來表現情感的,而對人體自然美的表現卻是次要的。”以彩扇為例,害羞時遮面、談笑時捂嘴、歡快時耍花、戀愛時拉扯,這既是手語的夸張,更是情感的延伸。同樣是舞扇,王大娘的舞法就閃腰過頂,大嫚的就齊眉腆腮,能夠很直觀地看出來一個嫵媚潑辣,一個秀氣端莊,這種風格上的不同呈現,本質上是情感的差異。在男女對舞中,道具也具有重要的作用,限于“男女授受不親”的傳統思維,道具便成了最早的媒介,錮漏匠與王大娘的彩扇一旦發生觸碰,欣賞者便立刻心領神會,這是意味著二人發生了手與手的接觸。“海陽秧歌的舞扇一方面使身體得以更為充分地表達,另一方面則是內心情感的凝聚和抒發。”海陽秧歌的道具功利性與實用性并存,使原本生硬的物質,具有了語言的意識,成為了另一層符號象征。
海陽秧歌以小型民樂隊伴奏,大鼓、大鑼、大鈸、大镲、堂鑼構成打擊樂五件。其中,大鼓是核心樂器,原因在于鼓聲沉且響,最能直擊內心、營造氛圍,其他樂器均要按鼓手的示意完成伴奏。海陽秧歌打擊樂并不復雜,主要有“慢點”和“快點”。慢點鑼鼓經為:4/4冬 次次 冬 次次 冬次一次 倉 ║,特點是重槌擊鼓、強鑼壓尾。快點鑼鼓經為:2/4冬 次 冬 次 | 冬 次 倉 ║,特點是重拍在下、重鼓收尾。伴奏時,根據演出順序,慢點快點交替進行,中間穿插三起頭、插花板、加花點等連接鑼鼓點。正是由于可無限反復,才造就了海陽秧歌氣勢磅礴、熱烈歡騰、變化多樣的伴奏音樂風格特點。也恰巧由于簡單、清晰,才給了舞者充分的發揮空間,可以盡情盡興表演。更由于節奏鮮明、結構緊湊,才能夠使觀眾在伴奏中感受到海陽秧歌快慢相濟、強弱相對的律動感。
21世紀以來,吹打樂伴奏越來越少,已經被打擊樂所取代。吹打樂相對來說更復雜,除了上述打擊樂器之外,還包含二胡、三弦、嗩吶等,幾乎涉及到所有的民族樂器種類,組織難度大、演出變數多,隨著“快餐”式文化思潮的沖擊和民眾欣賞觀念的改變,吹打樂已很難見到。從保留下來的資料來看,吹打樂受民間音樂、道教音樂、戲曲音樂三者影響,曲目有《柳青娘》《老十番》《工尺上》等。吹打樂屬于秧歌的伴奏,在演奏時以舞者的動作為依據,目的在于營造整體氣氛。此外,部分村鎮還曾出現過演唱音樂,多以說唱的方式表演故事,一為娛樂,二為教化,劇目有《跑四川》《妯娌鬧》《百福圖》等,這些說唱戲劇性強烈,情節曲折,終歸是勸人向善,反映當地民眾淳樸的鄉土民風。
忽強忽弱、時快時慢、無限反復的音樂伴奏,為海陽秧歌的舞蹈表演營造了濃厚的氣氛。“舞蹈和音樂重拍同步,我認為是東方民族文化單線條的審美習慣所致。”而這更是當地樸實民風的體現。快點是海陽當地村鎮普遍流行的節奏,按照舞者走三步隔一步的步法表現特征,統稱為“三步一隔”或“三步隔”,已成為海陽秧歌在舞蹈領域的“符號”。整體分析,打擊樂伴奏是海陽秧歌“全場律動的基礎,成為整個秧歌表演的脈絡,全場角色又以或聚或分的表演形式及優美的舞姿渲染整體氣氛。海陽大秧歌中的樂與舞在發展、延傳的過程中相互依存、互為條件、密不可分。”舞與樂都是民眾創造的意識產物,其外化的視聽形態體現著海陽秧歌生存發展的生活結構與社會體制,在用音樂渲染舞蹈氛圍的同時,逐漸形成了一種審美范式,不斷滿足著當地民眾的精神需求。
海陽秧歌作為土生土長的民間藝術,以其古老的文化根基、莊重嚴謹的禮儀、古樸粗獷的風格,綿延流傳在膠東半島,成為百姓喜聞樂見、不可或缺的文化娛樂形式。海陽秧歌戲曲色彩濃郁的服飾、功利實用并存的道具、慢點快點交替的音樂,映射出當地民眾特色鮮明的文化行為和認知狀況。表演者本身作為海陽秧歌的第一物質載體,所承載的文化內涵遠超其他,但物質文化形態的“符號性”與“象征性”,也是研究的重要領域。誠然,海陽秧歌物質文化形態不只包括服飾、道具和音樂,這只是與表演關系最密切的直觀物質,大到場地、小到工具,都屬于物質文化形態的范疇,有待進一步闡述。顯隱結合是藝術表現的范式之一,物質文化形態作為海陽秧歌的“顯性”,也隱喻著“隱性”的以知識、情感、意志為代表的精神文化形態,以及以生產、倫理、民俗為代表的制度文化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