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世

人 鄰

下午

枯坐，

桌上幾頁白紙，還是幾頁白紙。

陽光斜照，

飄著的灰塵，斜斜的。

時鐘，停在幾個月之前。

暖瓶里

還有半瓶剩水。

屋里

還有一些什么？

這沒意思的下午，

多好。

幾頁白紙的下午，多好。

些微灰塵飄著的下午，

讓我寫下這幾行沒意思的文字。

咀嚼

嚼一口蘿卜

忽然想

嚼嚼葡萄干

是蘿卜的味兒

是葡萄的味兒

再嚼

是蘿卜的辛辣

想想，塵世啊

葡萄干一粒粒懸著

那甜近于百無聊賴

而蘿卜啊

一個個藏身泥土

頂著深秋的霜

悄然白了，綠了

米蟲

太小了

小到米和米之間狹小的空隙

也可以任它們繁衍安歇

這恰好的

米和米之間的空隙

比憐惜稍稍寬

是慈悲

一切早已安排好了

小蟲們歡愉自在

它們知道神會撫慰那

世人看不見的

針尖一樣的饑餓

世上的白米

神說要留給汗水農(nóng)夫

也要留一點給這些

從不勞作的小蟲

不勞作的蟲

它們的饑餓也是饑餓啊

黎明的村道上

風沙里

紗巾蒙面的女子

蹬著加重自行車

呼呼過去

這些去田里除草打藥的女子

呼呼過去的女子

要到正午才能回去

這時我想的是

她們?yōu)楹味?/p>

為何甘愿茹苦

她們又為何回去

日則炊飯洗衣，夜則傳宗接代

也許，她們就像這片無知的土地

不知為何生養(yǎng)了青草、野花

生養(yǎng)了麥黍、蔬果

生養(yǎng)了萬物

又在深秋等來了大雪

封住了來年之前所有的道路

井邊

落葉在井邊

也有一些落在井里

低頭看的時候

井里映著我們依偎的臉

盡管我們從未說過愛

汲了井水

拎著

水桶搖晃著

潑灑著

其實小路邊的泥土并不干渴

最后一趟汲水

你說井邊的地里

還有黃精

就是道士喜歡的那種

你說

就是那兒

取來鐵锨

我挖著

你說，留一些根啊

不要挖干凈

你說，不挖凈

留著，明年這兒就是一大片

明年，她還會在這兒

我呢，在哪兒

我只知道井在這兒

黃精在這兒

那把鐵锨在這兒

那映照過我們的井水

落葉會又一層落下

盡管我們從沒有說過愛

人生一世

老人的壽衣早縫好了

父親，自然是不會

母親呢，少女時就諳熟針線

母親覺得，這一針一線

像是歇腳，更像是趕路

那最后的一針，母親停頓了好久

那最后一針，細密得啊

這有用而終究無用的一針

臨近黃昏，那最后的一針

把母親漫長的一生都縫了進去

母親只是沒想到秋風來得有點早

院門關好了，她還要給孩子們藏好柴火和糧食

母親要把最后的事情都一一安頓好

那一身衣服更是要縫結實

母親的心細得啊，母親是叫孩子們

放心長輩最后的遠行，是叫孩子們

可以在寒冷日子好好安歇

不用惦念趕在風雪中

給他們送去縫補的針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