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葉集

胡 南

1 春來了，我在做一件事：采集垂絲海棠花。

它們，一朵一朵裝飾在蝸牛的眼眶里。

2 我在尋找不朽。

不朽的詞我還未找到；不朽的花枝和花瓣也未找到。

那就讓萬物呆在不朽之中吧。

3 朽木仍可一雕。

——當我說出這句話，你或許會生出深深的拒絕。但是，請看這朵木質的花兒，并細細地回想。

4 三十年來，蝴蝶徜徉在書中。

我翻開書，她就翩翩起舞；

我合上書，她就收回自己的斑斕。

5 櫻花盛極，她在邀我。

我還沒有準備好：內心還不夠空，空空如也的空。

6 近日，多雨。

微雨如絲，亦如梯。

我也想去云端上走走。 “看看誰在借人間避雨？”

7 波浪竹芋在梳理它的葉子。我在梳理自己明亮的羽毛。

窗內的你，正慢慢進入我的凝視中，而你卻仍不知如何描述我的低語。

8 坐在地鐵中，枯坐如靜觀。

低頭假寐如形而下的冥思。春天，將在下一站醒來。

9 列車要把我送去遠方，終點還沒有命名。

只知道下一站是獅子山站。經過那里，我要看一眼獅子，和虛構的山巒。

10 是誰用雙手分開了眾雨滴？是誰把花瓣一片片分開？

“我在這分裂之中再一次醒來。”

我將用何物，以解這來歷不明的嬗變之苦？

11 一雙眼睛要流多少淚，才稱得上淚眼？

一雙手摸向窗外，抓來了柔軟的空氣和陣陣鳥鳴。

只有握著它，我的手心里才不至于那么空。

12 向天空借一道彩虹，裝在隨身攜帶的空瓶子里。

難過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生病的時候，拿出來一飲而盡。

它是一劑完整的良藥。

13 窗外的風景慢慢退去。

坐在輕軌上，忽有一種奔波之苦。時間，很久以前就在為我們倒計時了。

手表里的嘀嗒聲，仿佛是雨滴，在敲打命運的弦。

14 這片土地不生長花朵，只有一位孤獨的種花人，每日播種、灑水。

并為它們送來陽光。

15 當春風作為一件禮物，抵達我的生活，我突然意識到，身邊的萬物，皆為饋贈。

多年以前，我的細小的生命，也是來源于那一次偶然的贈予。

16 月亮在注視著我；影子也在望著我。

我端詳著它們。

我們仨是彼此的親人。

17 陽光微微發苦。書房里的我，仍沉浸在詞語的苦悶中。

只有旁觀中的我，才清晰地發覺：

一片苦花瓣仍然藏有些許的微甜，在我們失去味覺的唇齒間，如波浪般蕩漾。

18 生活是一封來歷不明的信，命令我們拆開、閱讀。

當我們讀到幸福，寧靜就不遠了；

當我們讀到“天色將晚”，月亮正爬上窗臺。

19 天空深藍。

我的心境也約等于藍。

在大海的盡頭，帆影點點。

20 照亮我的，不是發光的事物，也絕非生活的忍耐和堅持。

在某個瞬間，我希望照亮我的是，詞與詞之間的那束光，它們之間的裂隙正容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