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 鄉

劉奇葉

故鄉是一盞燈火，時時照亮的我胸膛，點燃我塵封的記憶，勾起了我那歷經生活洗禮和時間沖滌而日漸膨脹的情結。這一種情結，是故鄉深沉的感召和牽引。——也就是一個人埋藏心底的武岡印記。

武岡，一座不管多少年來總在我夢鄉中縈繞千百遍仍未疲不休的古城，每每觸摸她擁有2200多年歷史的文化沉淀，就仿如撥動那扣人心弦的七指魔琴，那撩人心思的音律，便氣勢洶涌地浸入我的膚體，溶入我的心肌，加速搏動我的脈搏，讓我的思想升華，超越時空。幸好，耕耘的季節，我用苦澀的汗水播下了屬于自己屬于生命的一顆種子。

我出生在云山腳下一個窮山溝里的一戶農家，世世代代在地里刨食，祖祖輩輩在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時候，如吃上一頓飽飯會被我視為最奢華的一種幸福。記得五六歲時，我最嘴饞一種小圓冰硬的團餅，那是大人們從十幾里外的高沙鎮買回來的糖糕。數量不多，往往只有幾個，因弟妹多，分至我手上僅僅一個，看著緊緊捧在手心上的小團餅，我常常不會立即把它吃掉，而是久久地嗅聞著它誘人的香味。聞著這種馥香，我會忘記饑餓，好像一聞著它就能飯足肚飽一樣。吃餅的時候，我總會小心翼翼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咬下去，生怕這種幸福一下子消失。讓人驚喜萬分的是，餅面上還有難得一見的芝麻顆粒，用力咬開里面，則是讓人有流口水的花生仁、紅糖餡。才吃半口，那香香的、甜甜的滋味，一輩子再也無法忘掉了。

可惜這種甜美的奢侈品我只享受了幾回，不久父親患病住院，讓本來貧窮的家境愈加雪上加霜，特別是父親病逝后，我就很難吃上那香甜的團餅了。很快，家里漸漸供不起我讀書而輟學。我開始在磨難的歲月中煎熬我的意志，在苦難的生活中學會變得堅強而睿智，終于有一天，我在啃讀名著中驚喜地發現了自己愛上了文學。從此，仿如漫漫長夜里看到了黎明的曙光，我的精神，我的追求，無疑就是那個神圣的文學夢。從此，文學，成為我生命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從此，我的生命歷程成了一段文學的跋涉。

我感謝文學，也感謝故土。是云山資水陶冶了我的情操，是故鄉人們的呵護和支持激勵我不懈追求與持續上進。所以，我的血液里始終流淌著與故鄉人們一樣的敦厚、純樸和善良秉性，錚錚鐵骨里也跟勤勞勇敢的故鄉人們一樣有著對生活和命運的不屈抗爭，以及充滿著蠻力干勁和開拓銳氣。正如詩人艾青所說：“為什么我眼里飽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那是過去快有二十年的事了。在縣城的一個車站，一個老板模樣的人在兇巴巴地斥責一個討錢的老太婆，老太婆深陷的眼眶里淚水汪汪，顫抖著的雙手拿著一個破碗，嘴里朝向每一個行人都重復著同一句話：“我兒子病死了，我老伴也去了，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我聽了不由心頭顫動，多可憐的一個老人啊，世上哪有為了乞討去撒謊兒子遭病故的事呢？我毫不猶豫地掏出10元錢，不畏路邊那個老板模樣的人的灼人目光，遞給了那個老太婆，然后默默地離開了。類似這種小小的慈善之舉，我有過許多回，可以說大大小小難以數計，不管對方是生活所逼乞討，還是遭受天災人禍出于無奈搞募捐。我正是飽嘗苦難過來的，深深知曉身處苦難中的人們難以啟齒的煎熬疼痛，汶川地震發生后，我曾先后兩次盡綿薄之力捐助災區。但我從不聲張，只有默默奉獻，因為我知道，我心靈的善舉目的并不是為了讓別人知道。

每當我的新書出版后，如有讀者索要的，我都欣然遞上。遠一點的，就郵寄過去，不管熟悉的或不熟悉的。甚至有人托我幫其搜集有關資料書籍的，我也盡量滿足其需要，東翻西找得來后又跑去郵局花費給其寄去。曾經有一個名叫曾憲淼的朋友從廣東打來電話，要我立即趕去武岡市公安局門口與他小孩會面，幫其去戶籍股辦理一個手續。接到電話之際，我剛好從單位財務人員手里接過幾百元準備去郵局投寄《都梁風》雜志，一聽這是來自擁有二十多年交情的文學朋友（也是曾共過一段時期的同學）的囑托，激動之際，我當即興沖沖出地走出辦公室，一路上邊通電話邊將那幾張百元大鈔往口袋里塞，直往公安局門口奔去。待我陪同這位朋友的小孩辦完事情后，再去郵局郵寄雜志時，才知道那幾百元郵寄費中少了一百元，當然，在哪個環節中丟失了這一百元就不得而知了。盡管有點意外的小損失，但我不予聲張，更不會去告訴誰，更不會去埋怨誰，自己只有默默承受。其實，幫助他人，是出于自己一顆真誠而善良之心，并不是為了要向外界張揚。當年我執行主編《武岡文藝》時，給來稿作者編發文章時，我也一般情況不作聲張，只有默默地給作者郵寄一份樣刊過去。一次偶然的機會，與在廣東打工的一位未曾謀面的朋友聯系上，我順便談到讀過和發過他的文章時，那個朋友感到很驚訝，原來他并不知道我也給他編發過文章。

誠然，我在樂于幫助他人的同時，也受過不少懷持美德之心的人的惠助，但我始終會銘記其中所賜予恩澤與其中情誼，時時抱有感念、感知和感恩之心，并時時秉承他們的美德學會快樂地去幫助他人。哈利法克斯說過：“真正的美德如河流，越深越無聲。”我的生活中，讓我深受感動且堪稱從善如流的人還是不少，這不僅僅在古城武岡，同樣在上級各界領導中也不乏其人。也正是這些美德仁者，時時引領我、感召我、激勵我進步，使我懂得助人為樂、愉悅自己的涵義。這一種幸福觀，現已日漸綿亙而深邃。

讓我恨鐵不成鋼的最大一個缺點是，我生性耿直，為文為人，不懂得饒舌乖巧，不會處事圓滑，不深諳人情世故之厲害關系，談問題，看事物，老是直來直去或敢怒敢言，乃至不善遮掩自己的缺失固己之見跟不同意見的人(包含因嫉妒產生恨的異己)發生爭執，乃至被他人加以歪曲和誹謗的事情也常有發生。

幸好魯迅說過這樣的一句話：“戰士戰死了的時候，蒼蠅們所首先發現的是他的缺點和傷痕……然而，有缺點的戰士終竟是戰士，完美的蒼蠅也終究不過是蒼蠅。”當今社會，一心拼搏的“戰士”往往會遭遇一些起哄鬧事又恣意詆毀的“蒼蠅”，兩者通常僵持不下，處于膠著狀態。君不見，三民主義革命先驅者孫中山先生這等偉人，不也遭受了一些別具用心的人誣蔑，潑以臟水？大加韃伐孫先生是“小人”，橫加指責先生“流氓成性”、“大言不實”、“賣國賊”云云。孰是孰非，其實，魯迅大師的話早已做出了最好的詮釋。

當然，話又說回來，大千世界，蕓蕓眾生，人與人之間，由于各自成長的環境和生活背景不同，也決定了一個人的思想、思維、觀念以及性格上的差異，難免會存在思想的碰撞，如果因觀念與思想的不同而產生言語攻擊，那就是一種暴力了。但面對這種漩渦不斷的激流，一路艱辛走來歷盡生活滄桑的我，不管身處何時何地，我除了容忍和包容，還是容忍和包容，別無選擇。不是嗎？保持沉默也是一種溫和的姿態。我甚至有點頑固地認為，寬容不是一種軟弱，而是良好涵養的無言表達。

好在七八年前，我因工作關系的調動，離開了這個欲罷不能欲說還休的千年古城。故鄉，儼然成了一點飄已遠的云帶，一個漸行漸遠的消逝在腦海際間的文化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