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琪琪
我國自2005年由《超級女聲》開啟了“選秀元年”后,又迎來了2018年的“偶像元年”,“養成”偶像的節目開始頻繁出現,如2020年第一季度推出的《青春有你2》。根據綜合電商平臺Owhat發布的《2019偶像產業及粉絲經濟白皮書》,基于五年來對中國偶像產業和粉絲經濟發展的觀察及思考,2020年,我國偶像經濟市場總規模達1000億元,國內偶像產業呈現出日益規模化、完善化的發展態勢。
《青春有你2》是愛奇藝在2020年推出的一檔女團選秀節目,在愛奇藝及奇異果TV同步播出。節目集合了109位熱愛舞臺的女孩進行為期4個月的訓練考核,最終選出9人成團出道。作為2019年《青春有你》第一季的延續,節目在未開播前就積累了大量的人氣和流量,擁有龐大粉絲基礎的四位導師和自帶話題熱度的幾位選手也為節目賺足了噱頭。本研究以《青春有你2》為例,在梳理粉絲文化“前世今生”的基礎上,將其作為個例進行分析,以期得出社會化媒體時代粉絲文化的特點,并通過《青春有你2》節目的傳播熱點分析,對當前粉絲文化中的“追星熱”作出反思。
粉絲文化最早起源于20世紀西方對文化工業的研究,當時的粉絲文化是隱秘的、不可言說的、不被看好的,“粉絲代表著瘋狂、惡魔附體、極端且錯誤的熱情”。20世紀80年代,隨著霍爾提出了“編碼-解碼”的概念,受眾被看做是有能動性的生產者,粉絲文化研究才逐漸開始過渡到下一階段。約翰·費斯克強調“生產者式受眾”的主觀能動性,反對法蘭克福學派將大眾文化看做文化工業,將大眾視作文化傀儡的觀點。亨利·詹金斯也提出了粉絲是具有“參與性的、創造性的”的群體,反對將粉絲看做愚昧、盲目的“文化白癡”,而是將電視粉絲看做是在節目方式上的主動的消費者、熟練的參與者,是從借來的材料中建構自己文化的游獵式的文本盜獵者,是勇于爭奪文化權力的斗士。
文本盜獵:多元方式二次生產。亨利·詹金斯從德賽都的“盜獵”理論出發,認為粉絲作為單一的文化消費者之外還具備了一定的主觀能動性。在亨利·詹金斯看來,“盜獵”將讀者和作者的關系概括為一種爭奪文本所有權和意義控制的持續斗爭。社會化媒體帶來的技術賦權,為粉絲提供了二次創作的可能性,粉絲利用各種新媒介技術通過“盜獵”選秀節目文本,實現了文化再生產。在《青春有你2》中,練習生李熙凝因在Rap訓練時將本應跟著節奏唱出來的歌詞變成了朗讀形式,一時間成為網民熱議的話題。歌詞“淡黃的長裙、蓬松的頭發”也在各大社交平臺傳播,網民紛紛對其進行二次創作,將該選手的表演截圖加歌詞制成表情包,或結合各種身著“淡黃長裙”的人物制成表情包,或作為背景音樂制作各種鬼畜視頻,對節目的內容進行了各種形式的改編和再創造,引發了網民的熱議。另一位練習生虞書欣的“哇哦”表情包,也在網絡平臺迅速走紅,網民對表情包的創作參與以及使用轉發促成了其熱度不斷增加。
圈地自萌:圈內圈外區隔明顯。每個人所粉的偶像不同,同一偶像的粉絲會自然形成一個圈層,這個圈層將其他偶像的粉絲進行分隔并形成該圈層的運行規則和管理機制,只有進入該圈層并為偶像付出關注度或金錢,才算取得了粉絲的正式身份。每一圈層都有其獨特的審核機制,以便加入新粉和剔除黑粉。以《青春有你2》熱度較高的選手虞書欣為例,其微博上的“虞書欣粉絲后援團”就有明確的運營細則,如每日必做任務、發帖規則匯總、愛奇藝助力及泡泡圈投票指南等。粉圈也逐漸呈現出規模化、階層化、分工化等發展趨勢,圈層內分工往往十分明確,每個人各司其職共同維系粉圈運作,如控評點贊、超話助攻、反黑互撈、前線應援、策劃美工等,在此基礎上還會有分會長、會長等“管理層”進行整體的規劃。除此之外,每個圈層都會有自己獨特的社區內部話語,如虞書欣粉絲名的“小石榴”、趙小棠的粉絲名“棠水”等。同一粉圈內部往往具有共同的目標,粉絲們在“打造、呵護”偶像的過程中獲得了情感積累和凝聚力,在偶像之間或粉絲之間發生利益沖突時,各圈層積累的凝聚力會迅速轉化為戰斗力進行粉圈之間的“對決”。
粉絲經濟:強大的變現能力。粉絲付出的金錢與時間成本,即粉絲購買偶像所代言的商品時顯示出的消費力,以及粉絲通過“做數據”“打榜”等活動產生的流量,是偶像獲得偶像工業體系的價值認可,并繼續進行演藝和商業活動的保障。粉絲文化對粉絲經濟的發展有推動作用,追星力量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了變現能力。一方面,粉絲為自己喜歡的偶像打榜投票、應援簽到,直接為偶像帶來了更多的話題度和流量;另一方面,該節目的投票規則是普通用戶每天有一次助力機會,愛奇藝的VIP用戶每天有兩次助力機會,這也促進了用戶在視頻平臺的付費行為。除此之外還出現了新的投票方式,蒙牛真果粒花果輕乳作為《青春有你2》的冠名贊助商,無論是在節目中頻繁出現的練習生飲用的鏡頭,還是微博詳情頁經常出現的廣告——“喝花果輕乳,應援小姐姐走花路”,都體現了粉絲文化所帶來的強大的變現能力。粉絲只要購買該產品,就可以在瓶蓋上掃描“花果輕乳助粒碼”進行助力。在這種形式下,投票活動中粉絲的數量不再重要,取而代之的是粉絲經濟水平之間的較量,本是單純的娛樂卻帶來了資本效益。
雙向互動:反饋激勵的參與機制。1956年Horton和Wohl提出了準社會關系理論,他們認為一般把大眾傳媒受眾和傳媒中出現的人物表征之間所形成的那種類似于人們通過日常面對面交流所形成的現實社會關系稱為準社會關系。準社會關系是單向的,在粉絲文化中則表現為粉絲對偶像單方面投入情感,但隨著數字技術的發展和社會化媒體平臺的出現,粉絲和偶像的對話門檻降低,單向的準社會關系逐漸弱化,兩者之間由單向投入變為雙向互動。柯林斯在互動儀式鏈理論指出,互動的基礎是在整個過程中積聚了情感能量。在粉絲和偶像之間有了建立更多聯系的平臺和可能的背景下,相比過去的“單戀”追星,今天的粉絲開始得到偶像的反饋和回應,粉絲在偶像這里得到的反饋越多,就越會投入更多的精力和金錢作為進一步互動的“資本”,相應地就會在兩者之間積累更多的情感能量。
身份演變:由消費者到創造者。在社會化媒體時代的粉絲,已經不僅僅作為單一的消費者身份存在,更多的參與到了女團的選拔和創造中,作為女團創始人而存在。《青春有你2》的投票助力說明書中提到:“屏幕前的你將作為青春制作人,陪伴109位訓練生實現青春夢想,最后出道的九人組合,由你來決定。”選出女團成員的權力不再只是由過去選秀節目中的評委和專家專屬,而是將權力交給了每一位粉絲觀眾,由觀眾的投票結果來決定。其主題曲《Yes,ok!》中的歌詞“pick me”將練習生符號化為類似商品的存在,意在告訴粉絲“選我吧”,從而加強了粉絲作為女團創始人的主體意識,并通過粉絲投票的形式實現了粉絲由消費者到創始人的身份演變。
“養成偶像”的參與感。“養成系”偶像起源于日本,是指將偶像全部成長過程公開化,粉絲參與到偶像從平凡到出道的蛻變過程。從2018年的《偶像練習生》《創造101》,到2019年的《創造營2019》《青春有你》第一季,養成類偶像綜藝已經風靡當下。傳統的追星族主要局限于欣賞的目的,而當今的粉絲們卻更加強調情感表達與具體行動。在養成偶像的過程中,粉絲不再只是被動地接受最后結果,從初評級、主題曲考核、公演、順位發布,到最后的C位成團出道,以及在這其中粉絲們積極地投票打榜,創造熱度。粉絲以付出金錢或關注度的方式參與到偶像成長的每一階段,從而產生出一種“主體意識”,認為偶像的成功“與我有關”,“我”的投票轉發能為偶像出道貢獻一份力量,實現了馬斯洛需求層次中提出的自我實現需求,通過參與養成偶像提高了自我認同度。同時,參與養成表現出更多參與的“組織性”,粉絲們往往集結成團參與其中,個人在團體活動中同時也具有了群體歸屬感,認為“我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自帶流量的節目主體。《青春有你2》的一些練習生在比賽未開始之前就已經獲得了極高的關注度,如網紅女企業家“林小宅”、吳亦凡事件女孩秦牛正威、“山寨版小松萊奈”段小薇、前蜜蜂少女隊成員孔雪兒等,這些選手自帶的熱度使得人們對節目有了較高期待值。除此之外,舞蹈導師Lisa、聲樂導師陳嘉樺、舞蹈導師蔡徐坤、說唱導師JONY更是在節目未開播之前就賺足眼球,四位導師不僅業務能力過硬且在各自領域有足夠的粉絲積累,在觀看節目的同時也滿足了部分粉絲的“追星需求”。
“不定義女團”的節目理念。在大部分人對女團的刻板印象還停留在“白幼瘦或神顏長腿”的階段時,中國首檔女團成長節目《創造101》橫空出世打破了人們的刻板印象,從“有點黑、有點胖”的練習生王菊到“眼睛小、假小子”的練習生楊蕓晴,都引發了網民的熱烈討論。《青春有你2》延續了允許多元化存在的節目理念“X”,“X”就是指不定義女團、舞臺擁有無限可能。無論是在臺上說出“我有點自卑”的平凡女孩夏研,還是“咔咔真唱,一頓暴跳”的寸頭女孩上官喜愛,都顛覆了觀眾心目中對傳統女團的定義。當人們看到那些不是那么完美的女生在舞臺上勇敢表現自己、努力練習、實現夢想時,“共情心理”讓粉絲忍不住代入其中,認為偶像在一定程度上也替平凡的自己實現了夢想,從而投入更多情感和關注度。
“流量至上”背景下的粗制濫造。一些選手在未參賽之時已經積累了大量人氣和粉絲基礎,從前靠歌聲舞技等硬實力競爭的局面在一定程度上已經被當今靠話題度和人氣競爭所取代,實力的比拼轉化為粉絲的競爭,粉絲數量的多少和粉絲的經濟能力成為能否投票出道的重要因素,一些沒有任何名氣的“路人女孩”可能連參賽資格都很難獲得。除此之外,這一季的《青春有你》呈現出劇情拖沓、剪輯混亂等問題,僅是公布名次就用了長達兩集的節目時長。剪輯方面,鏡頭常常給熱度高的練習生較多鏡頭,一些名氣小的練習生在一集節目中出現的鏡頭少之又少,除此之外,該節目還經常出現用上一集節目內容拼湊時長、重復播出等問題。在偶像選秀節目扎堆的今天,一昧追求流量和時長的粗制濫造無法長久吸引觀眾,只有優質的內容才能真正贏得口碑。
文化工業進程中的數字勞工。女性學者Terranova曾用意大利新左派的“非物質勞動”來分析數字勞動,她認為數字經濟是“資本嘗試從知識、文化和情感中創造貨幣價值經濟試驗的一部分”,而我們以情感和滿足為由的信息共享活動正是“數字經濟創造價值的基礎”。粉絲在追星的過程中,出于自己對偶像的喜愛投入了大量精力,社交媒體時代為粉絲追星提供了平臺,無論是投票打榜,還是轉發點贊,都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粉絲的追星需求。但另一方面,粉絲的追星行為也是一種信息消費和信息生產活動,粉絲作為生產主體參與到信息傳播中來,在追星過程中帶來的流量便成為了“資本變現”的基礎,成為了粉絲文化工業進程中的一名數字勞工。粉絲在享受技術帶來的“使用與滿足”的感受之余,有了更多的自主性,主要體現在人們主動參與到內容的創作當中,卻忽略了這種滿足背后強大的控制因素,對自己被商品化了的時間缺乏認識,對被技術創造出來的需求牽引而缺乏反思,自我沉醉在心理的滿足和娛樂的快感中,并對自己出賣自由而換取的便利沾沾自喜,欲罷不能。
從最初的“粉絲污名化”到如今的“為粉絲正名”,對粉絲文化的相關研究從未止步。隨著數字技術的不斷發展,一方面,粉絲文化借力社會化媒體平臺在實踐過程中不斷發展;另一方面,未來的偶像產業也會在粉絲文化的作用下探索更多可能。粉絲群體既能自由行使自己在社會化媒體時代關注偶像的權利;又要加強媒介素養,謹防自己在“狂熱”中淪為文化工業進程中的數字勞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