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后現(xiàn)代的身體盛宴

摘要：自上世紀60年代以來，發(fā)達國家就以非凡的速度和全新的姿態(tài)邁入后現(xiàn)代的消費社會之中。得益于后現(xiàn)代社會中科技所造就的物質(zhì)生產(chǎn)的極大富足，賽博朋克作家們在“仰望星空”之余，亦可著眼于“人間煙火”，體驗物質(zhì)大地上的景觀變遷。吉布森聚焦于資本主義物質(zhì)社會，以超凡的眼光預言了消費社會下商品的魅惑與人性的物化之間的斗爭，展現(xiàn)了繁華的后現(xiàn)代都市催生的全新的消費景觀，凸顯了消費世界中物質(zhì)與人類間纏綿繾綣的復雜關系。

關鍵詞：“蔓生都會三部曲”;身體;消費

科幻作為“最入世、最有社會責任感、對現(xiàn)代技術環(huán)境最敏感的文學類型”[1]一直備受矚目。作為80年代誕生的重要子類，“賽博朋克”將焦點著眼于詮釋當下，而不是未來。正如亞當·羅伯茨曾評價：“賽博朋克”這類作品最大的亮點就在于“精彩自洽地提供了一個可信的未來”[2]。在一系列構建虛擬世界的作品中，最具代表性的當屬威廉·吉布森（William Ford Gibson，1948-）的“蔓生都會三部曲”，吉布森用奇異詭譎的想象和醉生夢死的頹糜氣息，構建了一個嶄新的“近未來”消費世界。

一、身體的畸形迷戀

在漫長的哲學發(fā)展史中，身體一直居于靈魂的對立層面，是意識統(tǒng)治和壓制的對象。進入消費社會后，“物”的大規(guī)模爆發(fā)使得人們漸漸改變了看待身體的方式，在資本主義技術社會的時代特征中，身體的意義終于被重新挖掘且得到了空前的重視。身體徹底擺脫了靈魂的桎梏，時尚便如同曼舞的薄紗一般輕盈無聲，踏著微月而來，頻頻垂青于它。“肉體”也成為構成吉布森筆下賽博世界的重要元素。可以說，“三部曲”中預言的“近未來”世界在一定程度上已然成為現(xiàn)實，各式各樣的物質(zhì)正憑借時尚之名破壞著肉體為自身所劃定的界限，在這個繁華的后現(xiàn)代都市，社會中的個體無時無刻不彰顯著對物質(zhì)的渴求、對時尚的追逐。城市的大街小巷充斥著林林總總的“時尚手術店”，人們將對自身肉體的改造視作審美的外化表達，將身體抽離為一個亟待投資的物品，最大限度地追求投資所回報的“收益”。身體逐漸內(nèi)化為符號化的抽象概念，成為鮑德里亞口中的“致命的誘惑”，也成為使我們身陷其中卻無法發(fā)覺的“糖衣炮彈”。

鮑德里亞認為，身體美學范式的建立，與科技的助推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在吉布森筆下，“沒有哪一種身體的登場、沒有哪一種表演能夠擺脫屏幕的控制。”[3]61全息影像和廣告媒介時刻包裹著大都市中的每一個獨立個體，《重啟蒙娜麗莎》中的安娜·米切爾作為都市中炙手可熱的當紅明星，一顰一蹙都會引來人們的追捧，婀娜的身姿和精致的面容也被奉為完美的身體典范，印刷成廣告、海報，鋪天蓋地地席卷了都市的各個角落，充斥在各類熒屏之中。普通女孩蒙娜望著房間中貼有的安琪的海報，不禁“停下腳步，饑渴地掃視著它，先看明星的衣物和妝容，然后嘗試辨認拍照的背景。她不由自主地調(diào)整自己的表情，模仿海報上的安琪。”[4]70這種刻意為之的距離感和神秘感，“不是為了借助鏡子的距離或魔力看見或反映自身，而是作為一種即時的、無深度的折射”[5]61迫使參與個體產(chǎn)生一種瘋癲的自我指涉效應，蒙娜會對著優(yōu)美的海報出神，從海報圖片中模糊的房間輪廓幻想著安琪的奢華住所，想象著有很多人照顧她，為她做頭發(fā)、掛衣服，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恍惚的錯覺，覺得“她們倆很像，就好像她是安琪的姐妹”[6]70，只不過她的鼻翹的更尖，而安琪沒有顴骨上的那一抹雀斑。在迷戀身體典范產(chǎn)生的同時，蒙娜陷入了更深層次的沉淪，甚至考慮花光所有的資產(chǎn)去購買可以暫時體驗安娜生活的擬感套裝，在無法達到典范標準的情況下，采用擬真的虛構方式聊以慰藉。

在“三部曲”中，蒙娜并不是唯一對身體有著畸形迷戀的個體，甚至可以說，整個社會都彌漫著一股媚俗的瘋狂氣息，人類的最后一份私有財產(chǎn)正逐漸變得滿目瘡痍。大街上隨處可見的是被“物”化的批量生產(chǎn)的英俊面容。“大部分人的臉幾乎一模一樣，五官經(jīng)過雕飾，模仿來自影頻庫的上古原型。”[7]47當然，如若對時尚有著更高的“標準”和“追求”，想要彰顯自身與他人的差異，大可像里維拉一般精心雕琢，他的前額高挺光潔，有著精致的下顎和鼻翼，平靜的灰色眼眸里有種使人深陷其中的距離感。在凱斯看來，他的五官一定是“千葉城外科醫(yī)生的杰作，非常精致，不像阿米塔奇純粹是各種流行帥哥外形的混合”[8]115。面對這樣的社會現(xiàn)狀，吉布森借角色之口直言，這是“千篇一律的美貌，是廉價整容手術和時尚無休止的進化產(chǎn)物，脫胎于過去五年間在媒體上最常見的幾張臉”[9]4。鮑德里亞認為，消費已然主導了當代社會的審美趨向，替代了先前工業(yè)化社會背景下的生產(chǎn)。任何消費物都不再擔負著傳統(tǒng)的倫理價值，而被轉換成一種新型的具有能指關系的抽象存在。換言之，真實的物已隱匿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繁衍的符號體系。可以說，“這是人被碎片化之后的外在拯救，當然也是更深沉的沉淪。”[10]190

二、符碼化消費盛宴

“在參與到消費的所有因素中，有一樣顯得尤為美麗和光彩照人——身體。身體甚至比承擔著最大意義的汽車承擔的更多。”[11]在鮑德里亞看來，“人們崇拜的已不再是身體與身體美麗，而是對美麗符號的崇拜。”[12]191身體被抽離為一種消費符碼，成為消費社會一系列符號結構中的一個核心程序。誠如費瑟斯通所言，“在消費文化中，人們宣稱身體是快樂的載體：它悅人心意而又充滿欲望，真真切切的身體越是年輕、健康、美麗、結實的理想化形象，它就越具有交換價值，消費文化允許毫無羞恥地表現(xiàn)身體。”[13]身體被當作最珍貴的交換材料參與到社會的商品交換秩序中。可以說，身體儼然成為消費社會中最耀眼的明星，整個社會沉浸于一場近乎于拜物教式的消費盛宴。

鮑德里亞曾在著作中援引過 “拜物教”一詞。在他看來，拜物教本質(zhì)上是一種對商品或者交換價值體系邏輯的畸形迷戀，如同莫莉看到凱斯“愛撫仙臺操縱器”時，不禁直言道，“老兄，那簡直就是色情。”[14]56“物戀”作為一種物的超自然特質(zhì)，在經(jīng)歷了異化與復歸后，具備了某種隱藏的魔力，即物戀的對象成為異化的主體，換言之，“拜物教所揭示的并不是對于實體的迷戀，而是對于符碼的迷戀，它控制了物與主體，使他們屈從于它的編排，將它們的存在抽象化。”[15]在這個光怪陸離的后現(xiàn)代都市，新的消費景觀不計其數(shù)，各種新興媒介不斷刺激人們?nèi)找媾蛎浀奈镉Ｔ谟牟倏叵拢藗儽憩F(xiàn)出對于物質(zhì)和身體近乎癡狂般的迷戀，酒精、香煙、電子毒品甚至女性的身體，都成為人們隨意把玩和支配的對象。借助芯片，妓女可以將神經(jīng)暫時切斷，行事時仿佛置身于肉體之外，“錢就像是白來的，最多有時醒來身上會酸痛而已”[16]176，人們徹底沉淪于聲色犬馬、紙醉金迷的生活中，各式各樣新鮮的潮流如光速般蔓延，“整個亞文化可以在一夜之間興起，經(jīng)歷兩周的繁榮，隨后徹底消亡。”[17]69在這樣一個物欲橫流的后現(xiàn)代都市，人類失去了基本的理性和價值判斷，沉溺于符號消費體系中無法自拔。在新興媒介和符號消費的裹挾下，消費不再是獨立個體意愿的主觀展現(xiàn)，主體陷落為一種符碼，隱匿于后現(xiàn)代技術社會的仿真之中。人類在安逸的環(huán)境和豐盈的物質(zhì)享樂中迷失了身份和自我，整個社會呈現(xiàn)了一場后人類的消費文化盛宴。

結語：吉布森的作品的影響如此深遠，不僅僅源于它們?yōu)槲覀冋宫F(xiàn)的“近未來”的后人類景象，更重要的是它們將當下的熱點問題真實的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在這個物欲橫流的后現(xiàn)代社會中，如何避免成為被科技主導和控制下的異化“傀儡”，保持人類主體的客觀理性和價值評判，抵御消費的物化與馴化，是在技術不斷爆炸、消費方式不斷更迭的當下我們需要反思和亟待解決的問題。

參考文獻：

[1][英]戴維·錫德：《科幻作品》，邵志軍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7年，第2頁。

[2][英]亞當·羅伯茨：《科幻小說史》，馬小悟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330頁。

[3][5][法]讓·鮑德里亞：《美國》，張生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

[4][6][美]威廉·吉布森：《重啟蒙娜麗莎》，姚向輝譯，南京：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7年。

[7][9][美]威廉·吉布森：《零伯爵》，姚向輝譯，南京：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5年。

[8][14][16][17] 威廉·吉布森：《神經(jīng)漫游者》，Denovo譯，南京：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3年。

[10][12]仰海峰：《符號之境——早期鮑德里亞思想的文本學解讀》，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年。

[11][法]讓·鮑德里亞：《消費社會》，劉成富、全志鋼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128頁。

[13][英]費瑟斯通：《消費文化中的身體》，汪民安、陳永國編：《后身體：文化、權力和生命政治學》，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331-332頁。

[15][法]讓·鮑德里亞：《符號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夏瑩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106頁。

作者簡介：吳睿揚（1995-），男，漢族，天津市，碩士研究生，單位：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 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