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清代貴族女子教育內容
——以《紅樓夢》中的薛寶釵為例

趙力偉

她出身于金陵薛家，名宦大族，皇商巨賈，身世極為顯赫。她精通詩詞歌賦，博才多學，在賈府眾多才女中“艷冠群芳”。她身處人物關系錯綜復雜的賈府，卻得到了賈府上下一致的好評，人情練達，深諳人情世故。作為曹公筆下德才兼備的“名門閨秀”典范，薛寶釵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皆能反映出她所受到的貴族教育。本文即以“薛寶釵”為研究對象，從德育、智育、勞作教育三方面來探討清代貴族女子需要接受的教育內容。

一、德育

《女誡》有云：“女有四行，一曰婦德，二曰婦言，三曰婦容，四曰婦功。”婦德居首，由此可見，德育在女子教育中占有極為重要的地位。

（一）貞靜柔順

張華《女史箴》一文中寫道：“婦德尚柔，含章貞吉；婉嫕淑慎，正位居室。”班昭《女誡》曰：“女以柔為美。”貞靜柔順是一種處理人際關系時的姿態，體現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寶釵接受的教育是典型的“女德”教育，她經常說“女子應總以貞靜為主”。關于她的性格，文中也說“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云守拙” 。對于父母，她孝順體貼，父親去世后，知道哥哥不能寬慰母心，便留心針家計等事，為母分憂代勞；對于同輩姐妹，她敦厚溫柔、大方寬容，照顧著大觀園里的每一個姐妹；對于寶玉，她關懷備至，出嫁前，作為表姐，她以溫和的方式勸學，出嫁后作為妻子，和丈夫同甘苦、共患難。

寶釵將“貞靜柔順”融入了自己的骨子中，在與人相處中展現得淋漓盡致。

（二）寬容去妒

《孟子·離婁章句上》第二十六則寫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為避免父系家長子孫后代絕脈的風險，中國古代一直奉行一夫多妻制度。但正如恩格斯所說：“多妻制是富人和顯貴人物的特權。”薛寶釵出身于四大家族，未來的婚配對象也必然是與之門當戶對的顯赫世家，且必不會屈居人下，作為正妻，她具備寬容大度、不妒忌的主母風范。

黛玉、寶玉自小青梅竹馬，得知寶釵和寶玉金玉相配之事，便將寶釵視作“情敵”，拈酸吃醋，百般妒忌，但寶釵并未妒忌過黛玉。史太君兩宴大觀園時，眾人喝酒行令，林黛玉張口說出“良辰美景奈何天”“紗窗也沒有紅娘報”之句，身處深閨的貴族小姐怎能偷看《西廂記》《牡丹亭》之類的禁書，寶釵聽出后，只是頻頻回頭看她，次日與黛玉悄悄談起，還說自己當雜書看過，連黛玉自己都說：“到底是姐姐，要是我，再不饒人的。”林黛玉犯舊疾，寶釵前去探望，陪著黛玉聊天消遣，話家長里短，勸慰黛玉好好養病，贈送燕窩給林黛玉補身體。此情此景更是讓多心尖刻的黛玉消除誤解，與寶釵訴說心事。

曹大為先生認為“婦妒”有三個后果，即：第一，有防繁衍；第二，破壞宗法繼承制度；第三，破壞封建倫理綱常。正是基于此種原因，寬容去妒成為清代婦女德育的重要內容。

（三）勤勞儉樸

薛寶釵出身于“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的薛家，以其出身而言，薛寶釵應該是生活闊綽的貴族小姐，然而，薛寶釵卻是一個勤勞儉樸、不喜歡鋪張浪費的女子。她雖才華橫溢，然而大多數時間都在做針線活，不喜裝扮，“從來不愛這些花兒粉兒的”，衣著“一色兒半新不舊，看去不覺奢華”，臥室“一色玩器全無，案上只有一個土定瓶，瓶中供著數枝菊花，并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只吊著青紗長幔， 裳褥也十分樸素”。

勤勞儉樸，是封建社會要求妻子必備的條件之一。出身于貴族的女子雖不至像普通婦人一樣晨起掃撒、升炊做飯、喂養牲畜，但也不可懶惰，家境雖然殷實，卻也不可奢侈，而應該做到儉樸。正如明仁孝皇后在《內訓》中提出：“女勤于工”“儉，徳之共也”。故而，勤勞儉樸也成為女子德育的重要內容。

曹大為先生認為：“倫理道德準則向為維系社會秩序的重要精神武器，即便齊家、治國、平天下，也需以‘修己為本’做前提，倫理道德教育理所應當占據了特殊重要的地位。”因此，以“貞靜柔順”“寬容去妒”“勤勞儉樸”三方面為主要內容的德育，在貴族女子教育中占有極其重要的位置，但是，此種教育是壓抑自我，以“男子”為本位。此般種種，皆是為了更好地服務于家庭。

二、智育

（一）文學修養

薛寶釵的知識教育是從父親開始的，“當日有他父親在日，酷愛此女，令其讀書識字，較之乃兄竟高過十倍”。寶釵也曾跟黛玉說過“我們家也算是個讀書人家，祖父手里也極愛藏書”。良好的知識啟蒙和家學淵源為其后天的文學修養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在“金陵十二釵正冊”中，薛寶釵與林黛玉并列第一。林黛玉是《紅樓夢》中出了名的才女，而在文學修養、詩歌才情方面，薛寶釵是唯一能和她比肩之人。

元妃省親，眾人為大觀園賦詩，元春評價薛林二人“終是薛林二妹之作與眾不同，非愚姊妹所及”。薛寶釵指點寶玉“綠蠟”典故，被寶玉稱為“一字師”；“海棠詩社”初創，眾人詠白海棠，薛寶釵一舉奪魁；螃蟹宴中，林黛玉詠菊奪魁，薛寶釵的螃蟹詠令眾人叫絕；林黛玉重建桃花社，眾人以“柳絮”為題填詞，寶釵一闋《臨江仙》，眾人拍案叫絕，都說：“果然翻得好氣力，自然是這首為尊。”

薛寶釵不僅詩詞寫得好，還博通經史子集，知曉醫學藥理，參悟佛經禪機，涉獵元人百種，具有扎實的文學功底和極高的文學修養。

（二）美學修養

劉姥姥逛大觀園，說大觀園：“這園子比畫還強十倍！怎么也得有人照著這園子畫一張，我帶了家去給他們見見，死了也得好處。”于是賈母便命惜春畫一幅大觀園行樂圖。寶釵給惜春籌劃，認為作畫需心中有丘壑。這幅行樂圖第一應分清主賓，注意構圖；第二應用測量工具，做到精確；第三應添加人物，錯落有致，畫工精細。除此之外，紙張、畫器、顏色寶釵都一一陳列，詳細說明，足見其審美和藝術修養。

除了給惜春的行樂圖提出意見，鶯兒給寶玉打絡子一事，也可看出其美學理論。鶯兒給寶玉大紅的汗巾子打梅花絡，關于配色，寶釵道：“用雜色斷然使不得，大紅又犯了色。黃的又不起眼，黑的太暗。依我說，竟把你的金線拿來配著黑珠兒線，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絡子，那才好看。”

寶釵對于行樂圖和梅花絡配色上的見解，可見她具有一定的美學修養。

封建社會的女子雖大多不識字，或僅為識文斷字的水平，但是作為擁有得天獨厚條件的貴族女子，她們有機會得到進一步的深造。智育雖在女子教育中處于從屬地位，但是一位有才學的女子更加通情達理，具有輔佐丈夫、教育子女、主持中饋的能力，從而達到“齊家”的效果。

三、勞作教育

（一）傳統女工

自原始社會開始，男性和女性便有著不同的分工。男性外出打獵，女性采摘、制作食物、撫育子女。男性從事著外面的重體力工作，女性留守在家，操持家務。這種嚴格的家庭分工一代代流傳下來。在封建農耕社會，男耕女織是一個家庭的標準范式。孟子在《孟子·盡心上》中宣稱：“五畝之宅，樹墻下以桑，匹婦蠶之，則老者足以衣帛矣。”《女誡》有云：“專心紡績，不好嬉笑，齊潔酒食，以供賓客，是謂婦功。”《女論語》在《學作章》也寫道：“凡為女子，須學女工。紉麻緝苧，粗細不同。車機紡織，切勿匆匆。”薛寶釵雖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但仍認為紡織針黹才是自己作為女子的本分，不僅自己針線活不離手，還規勸其他女子。林黛玉在賈母的宴會上說出《牡丹亭》《西廂記》里的句子，薛寶釵私下對她進行了一番規勸：“作詩寫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內之事……你我只該做些針黹紡織的事才是。”湘云開社做東，寶釵為她出資辦宴，最后還勸導她：“究竟作詩算不得什么，還是紡織針黹是你我的本等，一時閑了，倒是于你我深有益的書看幾章是正經。”

薛寶釵雖出身貴族之家，更是有名的才女，既無需為生計操心，也沒有饑餒之患，但她認為身為女子“總以貞靜為主，女工還是第二件。其余詩詞，不過是閨中游戲”。可見，但傳統女工仍是貴族女子的必備技能之一。

（二）治理家庭

《紅樓夢》第五十六回“敏探春興利除宿弊，時寶釵小惠全大體”，王熙鳳因操勞太過，以致流產了。王夫人覺得失了左膀右臂，便讓李紈、探春、寶釵三人協作臨時管家。這段情節從管理財務到訓教婆子，都表現出寶釵的治家才能。她治家理論聯系實際。她飽覽群書，具有豐富的理論知識，探春在感嘆“一個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錢的”，寶釵便用朱熹的《不自棄文》點化她，說：“天下沒有不可用的東西，即可用，便值錢。”她治家注重實干，唯才選人。商定大觀園承包人選時，她提醒探春“幸于始者怠于終，善其辭者嗜其利”。她治家大公無私，不任人唯親，怡紅院弄香草的沒有在行的人，平兒推薦鶯兒他媽，她回絕平兒的好意，還說：“你們這里多少得用的人，一個一個閑著沒事辦，這會子我又弄個人來，叫那起人連我也看小了。”她治家懂得恩威并施。她提出將大觀園的收益分發給婆子們，得到了她們一致的同意，同時又讓她們自律、慎獨，不吃酒賭博，給她們上了一道“緊箍咒”。

寶釵雖性格溫柔敦厚、寬容大度，但是治家還是很有自己的手段的。

勞作教育涉及每個家庭的日常生活，關系著國計民生，因此勞動教育在女子教育中，上至皇宮貴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占有重要的地位。

作為清代貴族女子，婚前短短的十幾年要完成德、智、勞全方面的學習任務，一生學以致用，將其作為自己的日常行為準則。于德，作為未出閣的女兒，要孝順父母，謹聽家長之言。嫁為人婦，除了孝順公婆、繁衍子嗣，更重要的是作為一名妻子，要勤勞儉樸，懂得持家；要寬容大度，不妒妾侍；要懂得禮儀，彰顯大家風范。于智，作為貴族女子，僅達到識字的水平是遠遠不夠的，還要學習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提高鑒賞能力。作為一名妻子，可以和丈夫達到心靈上的溝通，做到生活上的“琴瑟和鳴”。作為一名母親，可以為子女提供良好的啟蒙教育。于勞，雖然貴族女子不需要靠女工來貼補家用，但仍需掌握這項基本技能。除此之外，還必須執掌中饋、治理家庭，為丈夫提供一個穩定的大后方。

薛寶釵受到的清代貴族女子教育，體現出了清代貴族女子受到教育的真正目的。正如《周易·家人卦》所說：“一婦正，一家正，一家正，天下定。”所以清代貴族教育女子，是為了讓其成為一名合格的女兒、妻子、母親、兒媳。所做的這一切，往小了說，是為了讓女孩子可以順利地嫁給門當戶對的男子，讓男人娶上合乎心意的妻子，讓孩子擁有一個可以進行啟蒙教育的母親，讓公婆擁有一個知書達理的兒媳。往大了看，貴族階級提倡女子教育，其以家庭、宗族、國家為本位，讓女子自覺履行三從四德之道，可以發揮凝聚家庭、穩定社會、強固“天下之本”的作用。女子接受教育，根本不是為了女子自身的權益考慮，正如《白虎通·嫁娶》中所云：“夫人所以師何？”“學事人之道也。”

《紅樓夢》被譽為“中國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薛寶釵作為曹公筆下封建社會中貴族女子的典范，其所接受到的德育、智育以及勞動教育，對于我們了解清代貴族女子教育內容具有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