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琳 吳建旺 渠何灝鑌
2015年,導演忻鈺坤的處女作《心迷宮》橫空出世,該片一經上市即獲得了第8屆FIRST青年電影展的最佳導演和最佳劇情長片獎項。借由源自真實故事改編的懸疑犯罪小成本電影吊足了大眾的觀看興趣。時隔3年,其第二部同類型作品《暴裂無聲》再登銀幕,又一次驚艷了整個華語影壇,收獲大眾的認可與贊同。兩部影片在情節設計、場面奇觀、視聽風格、聲畫質感、主題表達上都保持了統一的類型化創作。本文將以其處女作《心迷宮》為案例,從多個角度分析忻鈺坤電影的風格,感受其電影世界的魅力。
導演通過影片中不同人物的視角,講述了一個“誰是真正的兇手”的離奇故事。這是一場“五天四夜”的“猜謎”游戲,沒有誰是絕對的主角,主要通過三組人物關系呈現故事結構:第一組為村長、宗耀與黃歡;第二組為麗琴、寶山、大壯與陳自力;第三組為白虎及其哥嫂。該片運用了典型的環形結構,讓三組人物關系圍繞著一副“無主”尸骨,展開了一段混合著假孕騙婚、家庭暴力、出軌、賭博、燒尸換尸、蓄意謀殺等與人性有關的懸疑故事。影片的開端即“言語”故事的序幕,是宗耀的突然回家且交待了父子關系的緊張,結尾呈現的是宗耀突然回家的原因。故事除客觀視角外,還分別以三組人物關系中白虎、宗耀、村長的主觀視角展開,同時伴隨著黃歡、白虎的倒敘的視角。
忻鈺坤是一位會用電影講故事的導演,影片通過多人視角的多重呈現,讓觀眾的全知視角在一次次打碎與拼接中進行。電影里的多線性環形敘事結構在每一次的倒敘與插敘過程中,必須有多個引爆點,這些情節點的作用是既可以將所有故事銜接在一起,還能在一瞬間刺激觀眾的聽覺、視覺和腦力,讓人恍然大悟,然后將新舊情節進行排列組合,完成一個邏輯嚴謹的故事。
影片開場不久,宗耀因為受到白虎的勒索,失手將其推倒,導致白虎意外身亡。敘事結構的第一次反轉是宗耀殺人后在潛逃回村的過程中,卻看到了白虎的哥嫂為其準備的葬禮,引發了觀眾對這場變故的好奇與猜疑。緊接著導演通過拋出村長火燒尸體、陳自力意外墜崖、白虎哥哥找村長借尸、黃歡埋藏勛章等環節,為觀眾揭示故事的真相。《心迷宮》中每一個情節的鋪敘都形成了新的反轉,使觀眾跟隨著導演完成了多次“破案”與“解密”的游戲,形成了強烈的懸疑感。
這種打破時間順序的反常規敘事結構,將“一尸多主”故事中的多條線索,聯合情節引爆點,借用倒敘、插敘和閃回的敘事方法連成了一個循環往復的圓,使本來就隱藏在故事中的伏筆也紛紛與觀眾達到了情感上的共鳴。在觀看過程中,人們一定會對白虎死后為何無人報警、父親的勛章到底遺落在哪里、陳自力為何墜崖等情節充滿好奇與追問,影片以此為基礎成就了它同樣充滿著神秘主義和曖昧性的人物關系。
影片《心迷宮》的視聽表現風格十分明顯,片中運用了大量的運動鏡頭、多種構圖風格以及打亂節奏的跳接剪輯手法。
開篇的一段長鏡頭,巧妙地呈現了兩組人物關系。首先鏡頭由大壯帶動麗琴移動,在此期間,不論大壯多么望眼欲穿,導演都未讓大壯與麗琴同框,當鏡頭移到麗琴身上時,寶山的首次登場就與麗琴同框且開著曖昧的玩笑。鏡頭至此,已將這段三角關系介紹給觀眾,同框的麗琴與寶山有私情,而未同框的大壯不被麗琴接受。再接著鏡頭由寶山搖到黃歡身上,并拍攝了這段寶山與黃歡的爭斗戲,為后續寶山被誤會殺了黃歡做伏筆。最后鏡頭再由黃歡移到前來參加宴席的宗耀身上,兩人相視不語,暗示著這段關系的不見天日,最后落幅到村長身上。至此,這段長達3分半的長鏡頭,通過演員和機位的調度,完美呈現了兩組主要人物關系,同時也暗示著劇情的走向。
在刻畫人物關系上,導演善用搖鏡頭,尤其是麗琴內心想法的外化。在丈夫陳自力死后,導演先用聲音轉場,引出在屋外為麗琴忙前忙后的大壯,再通過一段曖昧的“你來我往式”的搖鏡頭暗指麗琴此時找到了大壯這個新的依靠。片中還出現了多段跳接的剪輯畫面,如白虎在樹林中對宗耀進行敲詐、宗耀殺人后發現勛章不見時,導演都運用了跳躍式的方法組接鏡頭,以展現宗耀內心的慌張與不知所措。
結尾的封閉式構圖堪稱經典。一般情況下,為了畫面的美觀,導演會在人物的視線的前面多制造一些留白。但封閉式構圖卻反其道而行之,這種構圖會給人壓抑、無法喘氣的感覺。在電影《一代宗師》中,宮二跟葉問在茶樓告別的那場戲就運用了這種構圖手法,但是在那場情節中,導演對封閉構圖的設置,象征著葉問對宮二的態度變化。然而,對于《心迷宮》結尾中的封閉式構圖的理解,可以先從黃歡這段剖析,導演用開放式構圖告訴觀眾,黃歡的手里握有村長的勛章,當黃歡俯身將勛章埋進土中再站起后,導演采用了封閉式構圖,象征著她選擇埋葬這個秘密,不與人訴說。而宗耀與父親在棺材附近相遇后,導演便由之前的開放式構圖變成了封閉式,像是兩個人都藏著自己的秘密,背對著背無法直面對方。而那座橫在父子之間的棺材,暗含著無言的和解,將矛盾的父子關系畫上句號,同時兩人之間的現實距離也給觀眾留下了想象空間,放大了人物的內心空間。
隱喻是導演意圖和觀念的符號化表達,它塑造了影片的意義結構,也成為“影像的本體構成因素”。導演將親子矛盾、婚內出軌、家庭暴力、農村勞動力流失、留守老人以及地方黑惡勢力等社會復雜問題,通過一起“謀殺案”串聯,使沖突迅速尖銳化,氛圍迅速沉重化。在《心迷宮》所構筑的影像世界中,棺材、勛章、猩猩乃至人物的姓名都作為視覺符號超越了其本身的屬性,從而上升為符號隱喻,實現了從事物層到形式層再到意義層的轉變,從而發揮出獨特的隱喻價值。
棺材滋養人性中的罪惡。影片最初的名字為《心事》,后改為《殯棺》,意為入殮而未葬的靈柩。故事以棺材為軸點輻射到各個人物身上,由做棺、買棺、認棺、抬棺、換棺、棄棺串聯起每個人物的故事,棺材既是影片的重要道具也是貫穿全片的視覺符號。片中人物心中的秘密都與棺材有關,棺材承載著人們心中的罪惡,片中多次出現前景為棺后景為人的構圖手法,暗示人性中的貪婪、報復、逃避、虛偽等弱點。這些欲望雖然可以跟隨棺材被埋葬,但卻無時無刻不縈繞在你我的心頭。由于殯棺一詞較為生僻,上映前片名改為《心迷宮》,“迷宮”指每個人將內心深處的罪惡,身陷迷宮卻難以自拔,暗示影片主題,直指人性的陰暗。
猩猩象征對原始欲望的追逐。大猩猩紀錄片在《心迷宮》中出現了多次,如黃歡在賓館中發現了村長的勛章但她選擇不說;麗琴收到大壯的“定情信物”后陷入了沉思;村長決定趁夜色去“偷尸”埋到自家豬圈前等情節均出現了電視中的大猩猩。其實大猩猩的隱喻性,暗示著人性中固有的自私與貪婪,但是人與動物的不同在于,人類懂得克制,人類世界有文明與法律,也正是因為這個隱喻元素的存在,體現了人類在善與惡之間的掙扎,也體現了導演的用心良苦。
人物姓名暗示其命運的發展。在文學范疇中,角色的姓名往往暗含著一些特殊寓意,塑造人物性格,暗含人物命運,映射影片主題。因此,名字是角色命運的象征,主題意義的載體。
村長肖衛國,意為保家衛國,但其在背后卻為兒子偷偷焚尸,掩埋罪行,他畢生積累的名譽也在此毀于一旦。他對勛章的愛惜、對兒子的強權、對權力的追逐,暗指其對父權、強權和名譽的癡迷。麗琴,“琴”字的結構中,今字上面兩個王:一個是麗琴的丈夫陳自力,一個是麗琴的初戀王寶山。麗琴的悲劇體現在遇人不淑,被王寶山拋棄后迫嫁給瘸子陳自力,婚前婚后的雙重磨難造就了麗琴心中難以磨滅的痛楚并產生雇人殺夫的想法。白虎,以動物名稱命名,代表著人類的原始、無止盡地貪婪欲望。借錢不還、敲詐賭博,人性之惡被其發揚最大,其毫無節制地不斷索取最后換得自我毀滅的下場。
影片《心迷宮》展現了當代中國農村的多重問題,導演以身份認同與身份瓦解為命題,對影片進行了深層架構。“尸體”三易其主,充滿了荒誕、戲謔與可笑。從更深層次上講,《心迷宮》是在講述當下中國農村中的家庭矛盾,在快速發展的經濟文化的沖擊下的現狀。電影《心迷宮》作為忻鈺坤導演的處女作,在故事框架、人物塑造、敘事技巧、剪輯節奏等方面都相當成熟。通過細節之處的描繪,導演將影片從一部普通的懸疑片上升到了對人性、欲望的高度探討與深度挖掘,從而使該片具有較高的藝術水準。這種對現實觀照的深度、主題表達的強度、人性表現的力度以及藝術表達的創新性,為我們更好的接受導演的意圖敞開了大門,同時也夯實這部影片在華語影壇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