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施從超
自20世紀40年代以來,反映中華民族進行抗日民族戰爭的抗戰題材便成為了影視作品的一個重要內容,早在40年代開始就出現了《一江春水向東流》《八千里路云和月》等優秀影片,展現了中華兒女面對外敵入侵時的勇敢和智慧。此后也一直精品不斷,像1987年上映的《紅高粱》,2009年上映的《南京南京》,2011年上映的《金陵十三釵》等都是抗戰題材影片的經典作品。
在電視劇領域,二十一世紀以來,也出現了一些膾炙人口的熱播作品,最有代表性的作品就是《亮劍》。隨著《亮劍》的巨大成功,一時間抗戰劇充斥熒屏。一段時間以來,只要打開電視,觀眾看到各家衛視都在競相播放那種炮火連天的抗戰題材的電視劇。人們能看到那些勇敢的抗日英雄們采用各種方式對付入侵家園的日本兵,用殺豬刀,手起刀落,一刀一個;用石塊或彈弓,彈無虛發,比槍還好用。而本應是一個民族沉重災難的戰爭,現在卻在熒屏里展現出輕松快樂的氛圍,帥氣的英雄們談笑間就讓愚蠢的鬼子灰飛煙滅,將嚴肅壯烈的八年全面抗戰演繹的娛樂搞笑。
雖然有關部門已對一些抗戰劇提出批評,認為其過于娛樂化,但是這并沒有影響這一劇種的火爆。有統計數字表明,從1949年到2004年,55年間我國拍攝的抗戰題材的電視劇為150多部,平均每年3部左右,但到了2005年開始出現了急劇增長的現象,當年完成并播出的就有20多部,而到了2012年更是驚人的出現了70多部,一年的產量相當于新中國成立后55年總和的一半。在紀念抗戰勝利70周年時,此類型電視劇更是以井噴式狀態呈現,以致有全國政協代表驚呼“橫店有近50個劇組同時在打鬼子”的言論。《人民日報》發表評論《“抗日神劇”罔顧公共理性》。國家廣播電視總局也加強了對抗戰劇等的備案公示審核,嚴把抗戰劇的內容導向關,對過度娛樂化的的抗戰劇進行限制。這才有熱播后的冷靜期。
民族情緒宣泄的出口。由于近代以來中日兩國之間的長期戰爭以及戰后的日本教科書內容失實、首相參拜靖國神社、釣魚島等現實問題的刺激,民眾對抗戰題材電視劇普遍興趣較濃,觀眾在觀看抗戰劇之時正好可以使得這樣的民族情緒得到宣泄、獲得快感。因此,抗戰劇極受歡迎,收視率居高不下。正因為如此,常常會出現一種奇怪的現象——一些口碑較差的抗戰劇,居然也能獲得較好的收益,由此也可看出觀眾那種帶著強烈的民族情緒的偏好和選擇。
抗戰題材電視劇的產生是為保留民族記憶、傳播愛國主義思想、紀念抗戰英雄浴血奮戰,為國家、民族英勇就義的偉大事跡。縱觀目前的抗戰劇,成為熒屏上的熱播的根本原因在于創作中添加了大量的喜劇元素,一味迎合觀眾的需求,難免偏離史實。
商業利潤追逐的工具。《亮劍》的成功以及隨之帶來的巨大利潤,催生了抗戰劇熱播現象。受眾的偏好由此帶來的高收視率的保證,以及高額的商業回報,逐利的商家、電視劇的生產方和傳播方對抗戰劇趨之如騖。據報道,“在2012年全國200多部上星頻道黃金檔電視劇中,抗戰劇及諜戰劇就超過70部。2012年中國共審批近代題材電視劇303部,近代革命題材就過半,而其中絕大多數是抗日劇。像《抗日奇俠》和《永不磨滅的番號》等后起之秀,均獲得200%—300%的收益。”如此高額的回報自然會刺激商家,于是也就出現了媒體報道的那種幾十個劇組在橫店“打鬼子”的現象。
而為了贏得觀眾的關注,迎合市場的需要,抗戰劇的制作方又挖空心思不斷翻新出奇,于是就有了將傳統的抗戰歷史題材與各種影視類型融合后出現的各種“雜交體”:偶像抗戰劇、情感抗戰劇、諜戰抗戰劇、傳奇抗戰劇、動作抗戰劇、兒童抗戰劇等。如果說像《亮劍》《我的兄弟叫順溜》《我的團長我的團》等一批優秀的抗戰劇是以塑造了一批有血有肉的英雄形象贏得了觀眾的喜愛的話,那么這些熱播的雜交體抗戰劇則更多的是充滿了娛樂和惡搞,以此來吸引觀眾的眼球。
《亮劍》《我的團長我的團》等抗戰劇無論是在藝術上還是商業上都取得了巨大成功,成為了抗戰題材劇的經典之作,至今仍為業內人士和普通觀眾津津樂道的話題。而《亮劍》的一再重播也可以看出它的受歡迎程度,劇中主人公李云龍所展示出的亮劍精神更是超越了電視劇本身而深深激勵和影響了國人。2020年11月16日,抗日劇《雷霆戰將》播出9集后在視頻網站下架,與此同時湖南衛視也停播。諸如《亮劍》一類的優秀作品畢竟是少數,充斥熒屏的更多的是一大批只顧追求商業利潤的粗制濫造的抗戰劇,這些作品本身的缺陷及其產生的不良影響應該引起我們的重視。
對抗戰歷史的解構和歪曲,缺少對戰爭的嚴肅反思。八年全面抗戰是一段波瀾壯闊的歷史,勇敢智慧的中國人民團結一心,終于打敗外來的兇殘的侵略者,這一段歷史確實可以給影視劇創作提供豐富的題材。然而,正因為是面對歷史,因此電視劇創作不能隨心所欲、胡編亂造,把嚴肅悲壯的民族戰爭輕描淡寫地變成抗日英雄們的兒女情長、花前月下,或使戰爭的殘酷無情變成抗日英雄的“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對歷史進行不負責任的解構,缺少對戰爭嚴肅深刻的反思。比如《向著炮火前進》一劇中男主角(吳奇隆飾)在抗戰前線槍林彈雨之中,著裝時尚,頭發一絲不亂,而在遭遇日軍時刻,竟然還出現一張和場景完全不搭界的歐式沙發,讓主人公得以氣定神閑地端坐其中。這些細節其實都消解了戰爭的殘酷和緊張,歪曲了沉重的歷史事實。
消費戰爭和民族苦難,缺少本應該有的人文關懷。八年全面抗戰,中華民族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劫難,死傷數千萬同胞,這是一段極為沉重的歷史。面對這段歷史,應該有著基本的人文關懷,應對無數死難的同胞懷著緬懷和尊重,對為民族國家獻出生命的先烈飽含敬意。然而,在那些火爆的抗戰劇中,這些往往被消解,取而代之的是對戰爭和民族苦難滿不在乎的消費。正因為如此,那些諸如“手撕鬼子”“手榴彈炸掉天上飛機”“被輪奸后迅速用弓箭射殺數名鬼子”等匪夷所思的劇情頻頻出現,而觀眾輕松廉價的笑聲也代替了同情和悲憫。
過度的商業化和娛樂化導致社會價值觀與身份認同的危機。當前眾多的抗戰劇為吸引眼球和追求利潤,過度的商業化和娛樂化便是他們的拿手好戲。而過分戲說娛樂化以及時尚化的傾向只會沖淡戰爭的殘酷無情,使有些受眾日漸對真實歷史無從知曉或曲解。廣州大學新聞學院副院長田秋生認為這種過于追求娛樂化的負面影響很大,“一方面,觀眾對抗戰那段歷史的悲劇感、莊嚴感開始消減;另外一方面,娛樂化的抗戰劇滿足了大家一種瞬時的快感,這背后深層面的東西就不管了。”葛劍雄等學者指出戲說比真正的歷史更吸引人:“這類東西長期影響下去,真實的歷史只能讓位于戲說了。因為這些影視劇編造出來的情節遠比真實的歷史內容豐富、情節曲折,更加能夠吸引人,真正的歷史在一般受眾看來,就遠不如這些胡編亂造的東西來得有趣。”早前就曾有學者擔心“戲說”類歷史劇的危害:“特別應當指出的是,我們的許多觀眾,特別是廣大青少年觀眾,都把他們作為真實的歷史來看,以至造成了不良影響和錯誤的歷史教育。”這種危害在抗戰劇身上同樣存在,甚至更為嚴重,尚未涉世或涉世未深的青少年觀眾極容易被胡亂編造的劇情所誤導,以為那便是抗戰的歷史事實,形成錯誤的歷史認知。
美國學者尼爾·波茲曼在《娛樂至死》一書中曾指出美國文化在20世紀后半葉的巨大變化:“一切公眾話語都日漸以娛樂的方式出現,并成為一種文化精神。我們的政治、宗教、新聞、體育、教育和商業都心甘情愿地成為娛樂的附庸,毫無怨言,甚至無聲無息,其結果是我們成了一個娛樂至死的物種。”這在今天同樣也應該引起人們的警惕。
作為電視劇重要題材的抗戰劇在弘揚民族正氣、教育大眾莫忘國恥等方面具有無可替代的作用,也正因為如此,抗戰劇在一定程度上承載著傳播意識形態的功能。作為藝術作品,影視劇的創作自然離不開虛構和加工,但抗戰劇在拍攝時應該面對歷史、尊重歷史,應該對戰爭做出嚴肅深刻的反思,直面這個民族經歷過的沉重苦難。人們面對歷史,反思戰爭,目的不是為了記住和宣揚仇恨,而是為了記住對先烈的哀悼和敬意,也是為了珍惜和保衛今天難得的和平,珍惜今天的美好生活。抗戰劇應該反思戰爭,反思戰爭給民族、人類帶來的災難,應對人性作更豐富的思考,不應是戲說、娛樂化、時尚化,誤導觀眾,解構歷史,更不應是簡單地激起觀眾民族情緒的狂熱以及由此帶來的在現實中極端不理性行為。
抗戰史是一代先輩可歌可泣的共同記憶。抗戰劇作為藝術產品,理應展現先輩浴血奮戰的事跡,普及歷史價值觀,增強民族認同感,讓觀眾體會到和平年代的來之不易,珍惜生活,樹立當代人的前瞻性思維。筆者認為,抗戰劇的創作者們應在尊重歷史的基礎之上堅持理性,抵制在低層次上的抄襲和模仿,把握歷史真實,講好抗日故事,力求創新,推出精品。這是義不容辭的使命,也對當代社會發展具有啟發性意義。正如習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所說的,滿足人民過上美好生活的新期待,必須提供豐富的精神食糧。反思抗戰劇的熱播現象,就是為了解決文化快速發展的過程中文化發展與權益享有不平衡等問題,以便更好推動社會主義文化繁榮興盛,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