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臺下

文 曲文學

馮偉和蘇寧從小學到高中一直都是同學，兩人并肩一起上學一起下學，好得沒有距離。馮偉高中一畢業，仰仗在市里某機關為官的父親直接進了一家事業單位，吃上了皇糧；而蘇寧則考入外省的一所大學，繼續寒窗苦讀。

兩人都重情誼，從未間斷聯系。馮偉開工資了，時不時的還資助一下蘇寧。當時的馮偉財大氣粗，很有成就感。而蘇寧還是個窮酸學生，對馮偉的資助也不客氣，花哥們的錢，還用客氣嗎？

時間會改變一切。二十多年過去，他們兩個——馮偉和蘇寧，機緣巧合竟然坐在同一個會議室里。不同的是，一個坐在主席臺上，一個坐在主席臺下。坐在臺上的是蘇寧，坐在臺下的是馮偉。

坐在臺下的馮偉開始想入非非。馮偉想起讀高三的時候，學校開運動會，自己和蘇寧貓腰蹲在同一起跑線上，發令槍“砰”的一響，自己箭一般沖出去，很快就把蘇寧甩在身后。兩人平時關系再好，賽道上也絕不相讓。馮偉至今還記得當初自己站在冠軍領獎臺上的那個得意勁。

可時過境遷，如今的馮偉是真的被蘇寧給甩下了。

此刻端坐在主席臺上的蘇寧，眾目睽睽之下挺胸收腹，目視前方。當領導嘛，注重的是形象，何況還要面對臺下不斷“咔嚓”的照相機快門，不斷轉動的攝像機鏡頭。

馮偉覺得坐在臺上的蘇寧未必自在。不像自己坐在臺下，可以用手機跟朋友微信聊天，困了還可以打一個盹。可今天馮偉沒有跟朋友微信聊天更沒有犯困，就因為臺上有自己的老同學蘇寧。

臺上臺下只幾步之遙，卻不能輕易逾越。臺上是領導者，臺下是被領導者。臺上講到高潮之處，臺下就得拼命鼓掌；臺上講完了，臺下還要貫徹落實。幾天前，市里的一位主要領導因為腐敗問題一腳踩空下了臺，下臺之后一時間輿論嘩然，人們的眼色立馬由仰視變成了鄙視。

一個穿紅色旗袍的禮儀小姐在臺上挨個往茶杯里續水。主席臺中央那個正在滔滔不絕講話的領導，借機端起茶杯抿上一口，接著又繼續滔滔不絕地講下去。蘇寧也漫不經心跟著抿一口，似乎只是一個習慣動作。馮偉享受不到這個待遇，只能使勁咽了口唾沫。

蘇寧坐在主席臺的一側，與居中的位置有幾步之遙。開會前早有工作人員給他們排了座次，蘇寧只能對號入座。有趣的是，緊挨蘇寧里側的一個座位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空著，可上面的名簽還在，表明一個人的存在。

馮偉是個水滸迷，他想到梁山好漢排座次，一百單八將，依次排序。座次的問題由來已久。

馮偉心里清楚，今天的會議即使開過晌午，蘇寧也不會有講話的機會。在主席臺上，蘇寧的座次明顯靠后。蘇寧在高中時是班里的團支書，口才好，每次演講比賽，肯定拿名次。眼下，蘇寧沒有機會開口講話，一肚子才華得不到展示，好在還可以隨大家一起鼓掌，緩解一下緊張的氣氛。

馮偉在心里為蘇寧叫好，為蘇寧取得的成就自豪。每天晚上八點的電視新聞準時收看，老同學蘇寧在屏幕上頻頻亮相，總有開不完的會，檢查不完的工作。每次開會，蘇寧面前擺放的那個紅色名簽，使他的名字幾乎家喻戶曉。

馮偉為家里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沒少麻煩蘇寧。有了這個當領導的同學，馮偉心里很有底氣，還經常約蘇寧出來，會上其他幾個同學，喝酒聊天。臉紅耳熱之際也勾肩搭背，發一陣感慨。馮偉鼓勵蘇寧官做得盡可能再大一些，還把蘇寧比做一棵樹，樹大了蔭涼就大。

手機開始振動，馮偉彎腰壓低聲音跟人通話。整個會議過程，馮偉一直沒耽誤接電話，于外界一直沒間斷聯系。現在他不得不佩服蘇寧的坐功真是了得，手機響了也未必敢接。

通完電話，馮偉正了正身子，抻了抻脖子，不知道臺上的蘇寧能不能看到臺下他這個老同學。只見蘇寧眼球一動不動，神情專注，臺下黑壓壓的一片一定是盡收眼底了吧。

“嘩……”雷鳴般的掌聲，會議宣告結束。臺上的人紛紛起立，分主次魚貫而出。走凈了，臺下的人才起立，蜂擁著往門外擠。馮偉掏出手機，想當著大家的面給老同學蘇寧掛電話調侃幾句，可聽筒里提示：“對方電話已關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