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麗輝
今年,由中宣部和國家廣電總局直接推動,北京市委宣傳部和安徽省委宣傳部共同策劃、組織創作的主旋律電視劇《覺醒年代》強勢出圈,該劇播出后獲得高數據、高口碑、高票房、高效益的“四高”好成績。在以青年人為主的社區網站“豆瓣”,《覺醒年代》評分高達9.3分,視頻網站“優酷”站內數據顯示,該劇發布彈幕的人群中,90后、95后的占比是全站基準值的1.6倍,說明《覺醒年代》極受年輕群體喜愛。
近年來,一些主旋律影視作品越來越受到青年觀眾的歡迎,頻頻進入年輕人圈層,收視、口碑雙豐收。歷史題材的主旋律影視作品要吸引觀眾,必須堅守歷史真實的底線,找到歷史真實與藝術真實的平衡點。符合歷史真實,道具是關鍵。《覺醒年代》制片人劉國華曾透露,為了保證劇作的質量,從制作以來劇組人員曾大大小小制了340多個場景和道具,很多道具都是文物級別。劇中小到地板、墻板的紋路、劇中出現的鉛筆、魯迅的喜好收藏,大到那個年代的場景復刻,無論是大小還是材質,都力求真實再現。為了呈現出最真實的歷史場景,就連陳獨秀院子里的葡萄架子都是從河北拉來的。更值得一提的是,專屬于那個年代的時代氣質也是歷史劇呈現歷史感、時代感、真實感的重要環節,如《覺醒年代》南方文人蔡元培的日常禮儀和習慣、待人接物,劇中人物在問候時相互稱呼對方表字等,細微之處皆彰顯民國風范,讓不少年輕人感慨“禮儀之邦”。而在道具真實與時代氣質真實的基礎上,劇情發展要符合歷史邏輯,也是真實感的重要體現。“怎樣才能讓觀眾感受到當時的氣息?”歷史感依靠的不是幾句教科書式的旁白或幾個充滿年代感氛圍的場景就能塑造的,真正歷史感的表達是符合邏輯、有據可考的,是真實細膩的表現歷史情景,是深刻表達歷史趨勢,是歷史真實與藝術真實完美結合。
《覺醒年代》善于在符合歷史真實的基礎上進行創作,以藝術表達的手法營造和傳遞歷史感,比如魯迅的出場以小說《藥》中的人血饅頭為背景,毛澤東在滂沱大雨中踏水急行,目光所及是有錢人的孩子坐在轎車中吃蛋糕,衣衫襤褸的老乞丐趴在地上找食物……盡管這些都是藝術加工之后的場景,但它符合當時民眾愚昧、貧富懸殊的歷史背景,由此傳遞出的歷史感和真實感不僅不會讓年輕觀眾“出戲”,還會喚醒觀眾的集體記憶,讓觀眾與歷史人物共鳴、共情、共振。
以往,歷史題材的主旋律作品對人物的塑造上總是陷入這樣的誤區:歷史人物需要高大上,要將人物的正面形象無限放大,弱化人物本身存在的“問題”。這種觀念下,極易塑造出單調的、扁平化的、刻板的人物形象。在《覺醒年代》中,歷史人物不再是只具有一層屬性的扁平化人物,而是具有多層屬性的立體化人物。《覺醒年代》中的歷史人物形象生動、豐滿,其中刻畫最為成功人物當屬陳獨秀。在劇中,陳獨秀以蓬頭垢面、幾乎流浪漢一般的造型登場,因為“這樣的國,無藥可救”的偏激言論被愛國學生圍攻,寥寥幾個場景便將人物特立獨行、狂放不羈的性格特點展露無疑。劇中還增加了陳獨秀與其二子陳延年、陳喬年的父子感情戲。性格倔強要強的兒子對脾氣暴躁的父親積怨已久,從剛開始的不相認,到因政見不同而發生爭執,再到矛盾逐漸化解。制作團隊將父子感情線與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的時代背景緊緊勾連,在展現出兩代革命者探索救國之路的成長過程的同時,更展現出陳獨秀作為思想啟蒙者外隱藏在封建家長作風下的脆弱與真實,從而真正塑造出了一位有血有肉的歷史人物。再比如對辜鴻銘的人物塑造,從保皇派辜鴻銘因為觀念不同與以陳獨秀為代表的新文化提倡者爭鋒相對,到雙方面對英國人無理取鬧,放下偏見站在同一戰線舌戰英國大使團。這些場景將一位作風老派但熱愛國家的老者形象生動地展現在觀眾面前,頑固的保守派也有了其可愛的一面。區別于常規主旋律電視劇采用宏觀的歷史視角,模糊化處理主人公的弱點,最終塑造出“高大全”的“榜樣”形象的敘事策略,《覺醒年代》不回避歷史人物的“問題”,而是將個體的命運、個體之間的沖突與時代的風云變幻相聯結,向觀眾展現出不同人物的觀察、思考、行動,以及不同人物之間的糾葛于與故事,塑造出一個個思想性和藝術性完美統一的人物。
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梁振華說:“現在的年輕觀眾不會接受過于觀念化的作品。所以,得讓他們看到一個曲折動人的故事,附著在這個故事上的觀念才會深入人心。”《覺醒年代》講述了從新文化運動到中國共產黨建立的歷史,為了講好這一段各種思潮涌現、軍閥混戰的動蕩歷史,該劇利用多線并敘的敘事模式,從不同角度展現了百年前多種思潮碰撞,有自由主義、無政府主義、社會主義、馬克思主義等,以及陳獨秀、李大釗等人對救國之路的苦苦探索。在劇情設置上,該劇有主有次,即以陳獨秀為主的新知識分子群體的傳奇人生為主線,以陳延年、陳喬年、毛澤東以及周恩來等新青年追求馬克思主義為副線,立體化的故事線使得人物之間的沖突明朗化、戲劇化。尤其是陳獨秀、李大釗、胡適從相知相惜的戰友到分道揚鑣的異路人這段令人唏噓的故事,情節跌宕起伏充滿張力,矛盾和高潮共存,增強了電視劇的感染力。該劇還注重將枯燥概念進行故事化轉化,不同派別對中國未來方向的思考,對中國時局的討論,這些枯燥生澀的概念由一場場極具戲劇沖突的辯論體現,比如陳獨秀和辜鴻銘圍繞“尊孔”的辯論,陳獨秀、李大釗、胡適圍繞北大和學生運動的辯論,毛澤東在邵飄萍課上關于新聞記者第一要素的發言辯論……概念通過故事化體現遠遠比口號性的宣講要更生動、更有魅力,也更容易讓觀眾理解革命先輩為解放人民思想、重振人民精神做出的努力,這種愛國之志點燃著無數的年輕觀眾。
《覺醒年代》注重對場景進行感性轉換,比如劇中北大的紅樓,是新思想在舊中國落地生根的體現;老北京涮羊肉,是人物重逢與相遇的象征;再比如瓷碗下的青蛙、話筒上的螞蟻、飄灑的風雪都具有隱喻作用……制作團隊將這些概念賦予新的內涵,使單調的場景變得生動起來,也使得觀眾在概念解讀中獲得參與感,從而使觀眾與劇情產生互動,增加觀眾的粘性。《覺醒年代》也對人物進行了感性塑造,比如陳延年將一只螞蟻放生,陳獨秀因為《新青年》得到資助而激動地在雪地上打滾,青年毛澤東在閱讀《新青年》后激動地沖進大雨中……在面對這些場景,彈幕中都是觀眾的一片贊嘆之聲,因為這些場景體現的是歷史人物堅定的理想和信念,傳遞的是珍貴的時代精神。隨著國家的不斷強大、國際地位的不斷提升,年輕觀眾擁有強烈的文化自信,他們更愿意了解中國走過的點點滴滴,愿意去承擔時代賦予的文化使命。而劇中人物身上的理想主義情懷可以激發觀眾的愛國之情,從而打動年輕觀眾,使觀眾產生共情。
《覺醒年代》的成功證明,優秀的主旋律電視劇是有市場的,是可以獲得年輕觀眾喜愛的。但這一切的前提是,主創團隊要尊重歷史,在歷史真實的基礎上進行創作;要拋棄刻板化、平面化的人物塑造模式,塑造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不說教少空話大話,用平易近人的語言講述波瀾壯闊的歷史。這樣才能創作出擁有厚重內涵、豐富意蘊、深刻啟迪的影視作品。《覺醒年代》的強勢出圈,也為我們帶來了以下思考。
第一,創作觀念與時俱進,傳遞觀念的形式不再過于機械化,而是緊密結合時代、結合人物個性特點打動觀眾。從《山海情》到《覺醒年代》,從全網“云種蘑菇”到彈幕齊刷“這盛世如您所愿”“吾輩當自強”,可以看到,人物才是傳遞主流聲音的媒介。當人物命運與時代洪流相結合,當歷史與現實的精神相聯時,人物的光輝會自然體現,人物傳遞的思想也會自然抵達觀眾,作品也會成功打入年輕觀眾的圈層。
第二,不能低估當下年輕人的接受能力,年輕人不只是喜歡甜寵愛情,他們也能親近家國情懷,只要提供了高品質的作品他們不會拒絕。以往制作者們總是認為,嚴肅的主旋律題材無法俘獲在娛樂化環境中成長的年輕一代。但從近幾年出圈的主旋律題材影視作品中可以看出,年輕觀眾對主旋律題材的影視作品要求更加嚴格,更渴望真實還原歷史、反映現實的主旋律作品,更期待高質量的影視作品。總而言之,質量是口碑之源,只有創作出既具備現實意義又符合年輕觀眾審美的高質量上乘之作,才能使作品成功抵達年輕觀眾。
第三,不能重復使用教科書式的敘事手法,以青年人的語言邏輯創作方式來吸引觀眾。在銀幕上重復教科書式的表現手法,只會展現出邏輯漏洞百出的情節,只會讓觀眾看到一本干癟枯燥的流水賬。《覺醒年代》的成功說明,機械地傳遞觀念、生硬的呼喊口號已經行不通了,以青年人的語言邏輯創作出立體化的故事情節,才能吸引年輕觀眾,對觀眾產生精神引領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