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 兒

◎ 唐杰

人總是要退休的，但是我對于自己多年供職在供電行業依然依依不舍，人們說供電行業是光明行業，對此我一直欣然。2007年，我自都勻發電廠“內退”后，由于自己在技術還可以，有幸接觸到了“電力工程建設監理”這一艱苦、技術含量高而又責任重大的新工作。

那天，我們一行八人分別乘座兩輛獵豹躍野車，一大早就從威寧供電局出發，去對一條500KV新建輸電線路的三基高壓鐵塔進行階段性驗收和簽證。越野車顛簸急馳在烏蒙山和草海邊彎彎曲曲的崎嶇山路上，車窗外滿眼的黃土高坡，種著土豆和蕎麥，根本見不到一塊稻田，心中不由涌起幾分荒涼在感覺。車子繼續前行，灌木叢逐漸退后，進入了熙熙攘攘的叢林。旁邊在同事說，雖然道路險峻，毛主席和紅軍當年也從這里走過，毛主席還用國了一句“烏蒙磅礴走泥丸”來形容這里的路況，只有站得高看得遠的詩人才有這樣的胸襟和樂觀主義情懷啊。

由于道路險峻，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其中一個多小時一直提心吊膽。車子才在一小斜坡邊停了下來，業主方開車的駕駛員說前面的路車走不了，要下車步行三十分鐘的路。聽完，我們八個人松了口氣，如同躲避死神一般很快下了車。我抬頭看著前方險峻的“路”說：“下來爬爬山鍛煉鍛煉也好，我心臟不好，車里悶得慌。”供電局工程部吳主任立即說，“對，唐工說得對，前面要開啟四驅也勉強可以走，就是太危險，沒必要冒險。”施工方楊經理也趕緊插話道：“對，沒必要冒那個險我寧愿多呼吸點新鮮空氣也不想把心提到嗓子眼兒。”

步行走了一段路，我們幾人氣喘吁吁地到了要檢查的第一基鐵塔下。楊經理散著煙，要大家喝口水、抽支煙，休息一下再工作。我一邊抽煙邊在鐵塔周圍轉悠，心想：這么大方量的混凝土基礎所用的水泥、碎石、水、鋼筋等材料，是怎么運上山來的？當看完了基礎開挖報告、圖紙、施工過程照片、混凝土配比試塊試驗報告等資料后，我以電力工程建設監理工程師的身份向施工方楊經理問道：“按設計圖紙要求這基16號鐵塔是一基12O度轉角塔，根據預應力方向應在12O度內角平分線上，并與鐵塔垂線成一定的傾角，你們在測量和施工中是怎樣考慮預應力傾角誤差的？”楊經理指著實際地形這樣解釋道，“唐工你看這16號塔和17號塔之間正好是一個山口，風很大，三百多米跨度的兩塔間導線弧垂在風擺的作用下增大了鐵塔的耐張強度，所以我們只考慮設計參數的正誤差，不考慮負誤差。”

供電局工程部的吳主任說，“唐工你看，這是他們鐵塔安裝好后的待驗報告，數據全在上面，我們可以拿儀器復核一下，看看這些實際數據是否都在設計所允許的誤差范圍內。”吳主任說完就去叫人架測量儀器。趁這空當，我表示關心地順便問了楊經理一句“這么多施工材料運到位是車拉還是人背馬馱?”楊經理說“先用車拉到我們剛才下車的地方，然后再用人背馬馱弄上來，又花錢又費力。”

當我們按正規程序和驗收規范對這基16號鐵塔檢查驗收完畢后，已是下午四點過鐘，眼看天色有些暗了下來，好像要下雨的樣子。“唐工，干脆我們今天先回去，剩下的兩基塔我們明天再來接著驗，不然晚了回去的路不好走”。吳主任在鐵塔的A腳邊對我說道。我說：“也行，剩下的兩基搞到天黑也搞不完”，楊經理贊同地說：“要不這樣，你們都先回去，我就不回去了，我在17號塔的工棚過夜等你們明天來”要回去，必須走險路，一想起回去的路況我就心驚肉跳，于是趕緊說“我就不回去了，我在這陪楊經理等你們明天來，你們路上開慢點，快走吧。”

于是，他們六人向回去的方向走去，我和楊經理朝17號塔的方向艱難地下坡上坎，走至一山坳處見一破舊農舍，看樣子像似很久沒有人住了，但定晴一看長了青苔的茅草屋頂居然還冒著淡淡的青煙，這引起我的好奇，馬上走近一看，只見門是歪歪斜斜地虛掩著。同行的楊經理好像對這里比較熟悉，告訴我：“這家只有奶奶和孫女兩人住，孫女大概十二三歲，照顧癱瘓在床的奶奶。”我好奇地問：“小姑娘沒讀書嗎？”楊經理痛心地搖搖頭回答道：“去年她母親因病死后，父親就去了廣州打工，奶奶一氣之下得了中風癱瘓在床，她因交不起學費也就輟學了。”我急切地又問：“那地方政府也不管管？”楊經理臉上露出氣憤的表情，咬著牙氣憤地說“地方政府？地方政府光揣自己的腰包都忙不過來，哪有閑工夫管這些事。”

楊經理和我聊著就來到了農舍的門前，還沒進屋就被一條小黃狗從屋內跳出來沖我倆汪汪直叫，隨即小姑娘也追著跑出來阻攔著狗，一邊微笑地對我們說：“伯伯別怕，它叫得兇，從不咬人。”我看著她頭上的亂發下一雙被火煙薰紅了的大眼晴和有些營養不良略顯青瘦的臉問道：“小妹妹，我們是在這里架電線的，可以在你家找口水喝嗎？”小姑娘愛憐地把小黃狗呵斥開，指著廚房的方向示意我說：“伯伯，水在灶邊水缸里，你拿水瓢舀出來喝，別灑了。”我輕輕地進了廚房，一看灶孔里烤的四五個土豆燃起來了，趕緊打滅了火拿燙灰埋起，在水缸里舀了半飄水邊喝邊掃視著透風的四壁。

喝完水，我走出來，問小姑娘：“你奶奶還好吧，怎么沒見她？”小姑娘低著頭，摳著手上的炭灰說：“我奶奶好是好，就是下不了床。”我又問，“那平常就你一個人照顧你奶奶？”小姑娘羞澀地低頭說，“嗯，我舅舅常也來幫我，還給我和奶奶帶些苞谷面來，我爸爸說他去廣州打工有錢了，就讓我上學。”小姑娘說到這里，臉上泛起了開心的笑容。我也努力地強裝著開心笑笑，還是心頭一酸，忍不住背過了臉去抹著淚眼問：“你有你爸爸的電話號碼嗎？”小姑娘說，“沒有，我爸爸說過年的時候，他就回來！”我牽著小姑娘的手對楊經理說，“走，我們去看看她奶奶吧！”我們一起來到她奶奶的床前，昏暗的屋子里有股霉味兒，小姑娘興奮地喊，“奶奶！來客人了。”這位老人費力地抬了抬頭道：“翠兒，快抬凳子請客人坐。”我們接過凳子，剛座下和奶奶聊著天，翠兒就從廚房拿著兩大個烤得焦煳的土豆遞到我們手上說：“伯伯，這是我種的洋芋，烤著吃可香了，嘗嘗，保管好吃！”

我在威寧工作了一年，吃了很多的土豆，可能也是餓了的原因，這次的確是最香的一次。我吃著土豆問奶奶：“你們平常就拿這個當主食？不吃菜嗎？”奶奶無奈地說：“習慣了，這又是菜又可當飯吃，方便。”我聽完，立即從褲兜的皮夾里數了五百元錢，遞到奶奶手上說道：“老人家拿去買點吃的給翠兒補補吧，她正在長身體。”老人家像是被火燙著了，躲避著說“喲，使不得，使不得啊。”見奶奶死活都不肯接受，楊經理也從腋下的皮夾里掏了五百元錢遞到奶奶手上說：“奶奶，先拿這點錢去給翠兒交學費，讓她去上學吧。”此時此景，我的眼角有些濕潤，補充道：“翠兒這孩子很聰明，不讀書多可惜，就讓她舅舅拿這錢去交學費，趕緊去上學吧。”

奶奶雙手捧著錢，把錢捂在臉上大哭：“，天啊，我家翠兒遇到好人了嗚……有學上了……嗚……”我和楊經理抹著淚悄悄對翠兒說：“翠兒，我們走了，你要好好照顧奶奶。”翠兒知道自己能上學了，也感動得流了眼淚，她送我們出門后，輕聲問道：“你們住的地方離我家遠嗎？”我指向夕陽的余輝下的17號鐵塔說：“看見那個鐵塔沒有？我們今晚就住那兒，明天工作完我們就回威寧去了，你一定要好好讀書，長大了才能掙錢給奶奶治病。”翠兒點點頭：“嗯，伯伯再見！”我和楊經理與翠兒揮手再見，并示意她快回屋里……

一晃十三年過去了，不知道那位老奶奶身體恢復怎樣？更不知道翠兒是否一直上學，如果一直上學，現在也該大學畢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