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爸爸顯形記（下）

紀萍

虛假訴訟不僅是對他人合法權益的侵害，更是對司法公正和司法權威的公然挑釁；檢察機關為被害人挽回的不僅是經濟損失，更重要的是主持公正公平和公民對法律的信仰！

合法妻子方雪起訴法院，狀告丈夫彭大松以夫妻共同財產為小三郭曉妮購買房產，要求討回公道，向郭曉妮追還夫妻共同財產。案件審理中一波三折，法律保護合法婚姻及合法夫妻的共同財產，最終方雪勝訴，被告郭曉妮敗訴，需向方雪支付82 萬元房款及購房稅款12 萬元。郭曉妮上訴被駁回，就在方雪等待執行款項到賬的日子里，彭氏兄弟聯手掀起惡浪……

兄弟倆唱起雙簧戲 弟弟訴哥哥索要100萬

2018年7月，弟弟彭小松狀告哥哥彭大松勞務糾紛一案在常州市鐘樓區法院開庭審理。沒有任何懸念，當庭調解即雙方達成一致意見，當庭作出民事調解書：被告彭大松結欠原告彭小松工資99.2 萬元及利息10 萬元，共計109.2 萬元，該款由彭大松給付原告彭小松。

調解書下達后，彭大松向法院提交了已為彭小松同居女友郭曉妮支付購房款的依據，以此款抵消應支付彭小松的工資款，要求法院停止郭曉妮向妻子方雪返還購房款的判決執行。

方雪收到法院暫停執行款項支付的通知，理由是這筆購房款與彭氏兄弟勞務糾紛案件有牽連。一波不止三折了，比電視劇更戲劇化了。幾經沉浮，身心疲憊、忍無可忍的方雪，帶著所有法律文書及證據，走進了鐘樓區人民檢察院為民中心接待室……

檢察官明察秋毫 發現案件疑點重重

鐘樓區人民檢察院第五檢察部主任、員額檢察官高正受理審查此案。高正與方雪面對面溝通后，立即從法院調取了案卷和視頻資料，詢問了當事人，高正以從事民事訴訟監督工作多年積累的經驗做出初步判斷：子女撫養糾紛案、勞務糾紛案，兩個調解案涉嫌虛假訴訟。

高正說：從兩起案子的開庭記錄看，原告與被告的默契程度可以說是無縫對接，沒有任何爭議，沒有任何庭審抗辯，當庭雙方立即達成一致意見，當庭作出民事調解書，雙方手攙著手來法院開庭，完事后再手攙著手回家過年。法院是解決爭議的地方，沒有爭議來法院干什么？目的很明顯，不是因為雙方有爭議，是因為要獲取一紙法律文書，以此達到另一個目的，這就是虛假訴訟的典型特征之一。而虛假訴訟案件，當事人極易達成攻守同盟，如貿然行動，會打草驚蛇。于是檢察官展開秘密初查，一連串疑點浮出水面：

其一，60 后的彭小松常年在胞兄彭大松的工程項目工地打雜，每月僅收入1500 元，穿名牌開豪車且不用上班打卡的80 后郭曉妮憑什么“愛”上他呢？怎么會心甘情愿與其同床共枕還生養一女兒呢？彭小松拿什么來養活這母女倆？

其二，彭小松與郭曉妮未領結婚證，同居關系不受法律保護，枕邊人不知哪天就換了主，這種不穩定的關系期間，彭小松是拿應得的工資款全資購房，為何房產證沒登記自己的名字，僅登記郭曉妮的名字？顯然有悖常理。

其三，彭小松訴訟請求標的109 萬元明顯超出其打雜勞務付出應得的待遇，而彭氏兄弟一口咬定有15年勞務關系，卻沒提供相應證據，在沒有證據證實的情況下，法官認定15年勞務關系確立，顯然有違證據原則。

其四，方雪訴彭大松離婚一案是彭小松代理大哥應訴，可見兄弟情深。可這邊剛結束離婚案庭審，緊接著弟弟就上法院告哥哥拖欠15年工資，既然哥哥有難，弟弟能兩肋插刀代理出庭，為何轉身兄弟就開打呢？

其五，彭小松現居房產是多年前方雪、彭大松夫妻出資購買后贈與他的，為感謝哥嫂關愛，也為避免百年后遺產糾紛，彭小松主動要求將哥嫂的女兒即侄女名字登記在房產證上，叔侄共有。房子不能開口說話，可它的存在是在叩問：如果哥哥拖欠弟弟巨額工資，這套房產完全可抵消掉了，為何硬要與侄女共有呢？

認定虛假訴訟行為，還得有關鍵證據，經鐘樓區檢察院檢察委員會討論決定，此案移送公安機關偵查。

視法律為兒戲 繼續上演“三人轉”

公安機關展開偵查，檢察官協助制定偵查方案，在大量客觀證據存疑和缺失的情況下，確定了“口供突破為主，DNA 鑒定為輔”的偵查思路。派出所同一時間傳喚了彭氏兄弟及郭曉妮。接到公安機關傳訊通知那晚，這仨怎么商量的不得而知，第二天三人在派出所應對民警的臺詞高度一致，聽聽他們的臺詞吧：

郭曉妮:“我小學畢業就出來打工，2008年與前夫生有一子，2010年離婚，孩子隨他，我到常州打工。跟擺地攤的朋友吃飯時認識彭小松，跟他一起生活沒領結婚證，生一女兒，他住處我沒去過，他在他哥哥工地上上班，生了孩子他不回來看我們，就經常吵架，孩子兩歲時分手了。生孩子之前我沒見過他哥哥，后來生了孩子他哥哥會來給孩子送點奶粉，勸我不要跟他弟弟吵架。”

彭大松：“我老婆說我有外遇要離婚，我跟歌廳女服務生關系比較好，不知道我老婆說的是哪一個。我一直沒同意離婚，因為我老婆在本地無依無靠，還有抑郁癥，怕她一個人過想不通，別出意外……”

彭大松的話聽起來挺仁義善良，能當真嗎？事實是，在方雪提起離婚訴訟的這幾年中，彭大松根本沒收斂對妻子的傷害，他不再回家，對合法妻子不管不問，卻出沒于“弟媳婦”郭曉妮居住的小區。辦案民警追問他：你經常去郭曉妮母女居住的小區干什么？

彭大松理直氣壯地回答：“小松在工地值班沒空，我就幫他送點奶粉給孩子，孩子是我們老彭家的血脈，不能不管吧。”

彭小松這么說：“我在茶室打牌認識郭曉妮，就同居了，她是在江西老家生的孩子，我有事沒去，出生證上寫的誰我不知道。生了孩子，我們感情出問題，她到法院起訴我，就分開了。她有沒有收入我不知道，也沒問過。我是用哥哥給我的工資款給郭曉妮買的房子，她給我生孩子我就給她買房子。”

辦案民警追問：“孩子是你跟郭曉妮親生的嗎？”

彭小松：“我們同居的時候她懷孕的。”

辦案民警再追問：“直接回答，孩子是你親生的嗎？”

彭小松：“她說是。”

接下來無論民警怎么提問，彭小松臉撇向一邊，一概不予回答，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詢問持續了一天，這仨始終避重就輕，拒不承認有虛假訴訟行為，睜著眼說瞎話，口供沒有任何突破。

親子鑒定與詢問同時進行，對這招，彭氏兄弟及郭曉妮都按捺不住有些慌亂。但都抱著僥幸心理，認為親兄弟的基因應該差不多，彭萌萌的基因很可能與彭小松也匹配，闖過這一關，檢察院、派出所就沒轍啦。

辦案民警結束一天的詢問，給他們撂下同樣一句話：“今天的口供都錄音了，表明你們的態度。如果想要得到從寬處罰，再給你們一次機會，明天可以主動來說清問題，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回去好好想想吧。”

DNA鑒定能準確分辨親兄弟的基因嗎？

檢察官與辦案民警心里也在打鼓，不知現代技術能否準確分辨親兄弟的基因。就現在掌握的證據均屬間接證據，且沒有形成證據鎖鏈，無法證實三名當事人虛構事實的行為。如果DNA 鑒定不能準確分辨親兄弟倆與彭萌萌的親緣關系，下一步該怎么辦？拿什么證據撬開彭氏兄弟及郭曉妮的嘴？深夜，檢察官高正與派出所所長還在探討下一步偵查方案，焦急地等待著“證據之王”即DNA 鑒定結果的亮相。

下半夜了，高正輾轉反側無法入眠，琢磨著還能從哪些渠道獲得有力證據……突然，手機發出微信提示音，高正一把抓起手機，是派出所所長發來的信息：彭小松、郭曉妮的血樣與彭萌萌的口腔拭子不符合親緣關系，彭大松、郭曉妮的血樣與彭萌萌的口腔拭子完全符合親緣關系。高正驚呼：證據之王真是給力啊，真假爸爸終于顯了原形。

第二天一早，沒等派出所再次傳訊彭氏兄弟及郭曉妮，這仨就前腳跟后腳地來到派出所，要求重新錄制口供，說是昨天沒說清楚，今天一定配合警察，把事情全部說清楚。

郭曉妮供述：“我回老家生孩子，因為彭大松有家室，出生證上父親一欄不能寫他的名字，我們商量好用他單身弟弟彭小松的名字，彭大松用快遞把彭小松身份證寄給我，我在出生證上登記了彭小松名字，戶口落在江西老家。后來孩子要上幼兒園，得把戶口遷到常州，我咨詢過，說要先解除同居關系，我女兒彭萌萌才能上幼兒園。跟彭大松商量好后我就去法院起訴解除我與彭小松同居關系，開庭是彭小松來的，他當庭承認孩子是他的。我一懷孕就跟彭大松提出給我買套房子，他開始不同意，吵了幾次，同意了。”

彭大松終于實話實說：“十年前認識郭曉妮，交往后就同居了，她懷孕后要求我給她買套房子，她沒有穩定經濟收入，我只能答應，給她卡里打了80 多萬元。后來我老婆要跟我離婚，要求郭曉妮返還房款，我就想用弟弟的工資款沖抵房款，其實我根本不欠弟弟的工資。”

主謀都交代了，彭小松也只得如實招來：“我跟郭曉妮沒有半毛錢關系，那毛丫頭也不是我的娃，是我大哥跟她生的，還有我大哥也不欠我工資，大哥對我好，他要我做啥我就做啥唄……”

三人能主動到司法機關如實供述犯罪事實，為日后從輕處罰提供了條件。

虛假訴訟連環案終于真相大白，彭大松、彭小松、郭曉妮因涉嫌妨害作證、幫助偽造證據罪被鐘樓區人民檢察院依法提起公訴，起訴書認定：被告人彭大松和被告人郭曉妮指使他人作偽證，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應當以妨害作證罪追究二被告人刑事責任；被告人彭小松幫助當事人偽造證據，情節嚴重，應當以幫助偽造證據罪追究刑事責任。三被告人的行為屬于共同犯罪，三被告人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可以從輕處罰。

2019年12月10日，鐘樓區人民法院作出判決：本院認為，公訴機關指控被告人彭大松、郭曉妮犯妨礙作證罪、被告人彭小松犯幫助當事人偽造證據罪的罪名成立，量刑建議適當，應予采納。判處被告人彭大松有期徒刑八個月，判處被告人郭曉妮有期徒刑六個月，判處被告人彭小松有期徒刑六個月。

同時，檢察機關對涉嫌虛假訴訟的子女撫養糾紛案、勞務合同糾紛案向法院提出抗訴和再審檢察建議，對暫停支付方雪房款的不當執行決定發出執行監督檢察建議，均得到了法院采納。法院很快開庭重審以上兩起民事訴訟案，撤銷原判決及裁定，凍結追繳郭曉妮30 萬元存款等其他款項共計82 萬元。拿到82 萬元房款的那天，方雪再次來到檢察院，送來一面錦旗，她說：命運對我不公平，但法律終于還我公平！

現年63 歲的彭大松拿到判決書的時候心情異常復雜，自編自導的鬧劇該收場了，他與方雪的夫妻共同財產無法啟用。他實話實說：“婚外情真的玩不起啊，本來退休后一身輕松可以安享晚年了，這下子不得安寧了。”

最后跟“郭曉妮們”啰嗦幾句：彭萌萌屬非婚生子女，2021年1月1日實施的民法典規定：非婚生子女享有與婚生子女同等的權利。郭曉妮可以要求彭大松承擔女兒的撫養費、教育費，如果有一天彭大松翻臉不認人，不予承擔彭萌萌的撫養費、教育費，郭曉妮可以作為女兒的法定代理人，去法院代女兒主張權益，郭曉妮能做的就這些，作為合法婚姻的插足者就別想那么多了。

新實施的民法典還規定：婚姻家庭受國家保護。禁止有配偶者與他人同居。法律不保護同居關系，第三者沒有權利要求對方供養你或為你購置住房，法律不是兒戲，圖謀通過婚外情等不正當手段占有他人合法夫妻財產，結果只會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涉案人員為化名）（本案承辦人、員額檢察官高正對本文有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