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 亮
中國畫的傳統語言符號承載著中國畫的內涵,像文字一樣表述某種內容與含義。它是歷代畫家集體智慧的結晶,古代先賢根據特定的繪畫題材在繼承中探索,在探索中創新,再經過繪畫理論家的總結、概括,形成特定的語言符號,一代一代地傳承下來,成為新的傳統。然而,時代在變遷,石濤先生曾言“筆墨當隨時代”。加之,祖國的大好河山遍布大江南北,總有先賢們未到之處,因此“發現新的題材,并對其進行努力的探索和刻苦的繪畫實踐”,這便成了新一代畫家們不可抗拒的使命。
“樹譜”中介紹:“畫樹起手四岐法。畫山水必先畫樹,樹先畫干,則為枯樹,下手數筆最難,務審陰陽向背左右顧盼,當爭當讓,或繁處增繁,簡而益簡。故古人做畫千巖萬壑不難一揮而就……”其中,介紹了各種點葉與夾葉的畫法與著色法,講解了兩種常見的出枝方法——鹿角畫法與蟹爪畫法。還分別介紹了兩株、三株、五株等的組合方式“老樹須婆娑多情,幼樹須窈窕有致,如人之聚立,互相顧盼”等。
《芥子園畫傳》是歷代畫家經提煉總結出來的程式化的語言符號。樹譜展現了從樹根、樹干、樹枝、樹葉,以及樹的組合方式、各種樹的具體畫法,這些畫法是具有代表性的語言符號,是對大自然的再現。但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紛繁復雜,各種樹千差萬別,要寫出一方山水、一地樹木的特點,我們還須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師造化。如阿壩州的彩林,色彩極為豐富,層次感強,按照樹譜的表現方法,則不能展現彩林的五彩斑斕;又如南方氣候潮濕,土壤肥沃,日照時間較之北方短,一年四季除冬季外,樹木多見干與葉,少見樹枝和樹根。這些景致皆是樹譜中沒有的,也很難用程式化的語言符號去概括它們。因此,我們在對它們進行寫生創作時,一方面根據畫面需要進行取舍,另一方面應當抓住對象的特點,方能生動地表現對象。
《芥子園》中山石譜展示了歷代名家的各種皴法:披麻皴、解索皴、牛毛皴、折帶皴、大斧劈皴、小斧劈皴、亂柴皴、荷葉皴以及二米的米點皴等。針對不同的山石、坡地有相應的皴法。阿壩地質結構復雜,有石質山,也有土坡,有時候有土坡夾帶石頭,有時臺階上攜土坡,因此,具體該用哪家皴法,這里不能一概而論。應在師造化的過程中隨機應變,筆隨物轉,墨依氣韻。
畫山起手法:“山之輪廓先定,然后皴之。今人從碎處積為大山,最是病處。古人運大軸,只三四分合,所以成章,雖其中細碎處甚多與皴法不一。要之取勢為主……”“是之謂嶂蓋,務期脈絡連接,左右顧盼,即加至千重萬重,不外此法。”這里講了畫山的方法:先畫山的輪廓,再根據陰陽向背進行皴之。畫山要注意脈絡連接,左右顧盼,就算畫千萬重山也不外乎此法。山論三遠法:“山有三遠,自下而仰其頂曰高遠,自前而窺其后曰深遠,自近而望及遠曰平遠。”阿壩地處青藏高原東面與川西北邊交界處,地勢結構復雜,既有險峻陡峭的巍巍雪峰,謂之高遠;又有深厚迷人的原始森林,謂之深遠,還有遼闊的草原與丘陵地帶,謂之平遠。同時,阿壩四季分明,加之陰晴雨霧的天氣變化,山體質感和色彩變化豐富,用中國畫表現阿壩山水當山山有異,時時在變。因此,我們創作阿壩題材的山水畫,不但要深入了解對象形、質、色,研究它的結構、皴法等,還要根據季節、氣候、時辰做出相應的調整。這樣,我們畫出的山川才是擁有阿壩地域特色的中國山水畫。
《芥子園畫傳》畫泉各法:“石為山之骨,而泉又為石之骨,或曰:水性至柔,焉得稱骨?余曰:排山穿石,力撼巨靈,莫剛于水,故焦贛稱有‘水生骨’之語。且細而流飛沫濺,巨而河潤海涵。涓與滴,何莫非天地之血與髓……”介紹了水與山石之關系,水之性情即至柔至剛之物。畫譜展現了多種畫水法:亂石疊泉法、垂石隱泉法、云流泉斷法、山口分泉法、懸崖掛泉法、畫泉兩疊法、畫泉三疊法、畫細泉法、畫平泉法、畫大瀑布法、畫石梁垂瀑布法、畫江海波濤法、畫溪澗漣漪法等。古人提煉總結的畫水法豐富全面,值得每一位山水畫研習者學習借鑒。在阿壩,江河湖海一應俱全,這里不僅有《芥子園畫傳》中的各種泉、瀑布、溪流與江海波濤,還有靜靜的海子、色彩斑斕的五彩池、閃閃發光的珍珠灘、雄偉壯觀以寬大著稱的諾日朗瀑布。阿壩州的水有別于歷代畫家筆下的水,它色彩艷麗,造型豐富,姿態或優美或壯觀。因此阿壩的水既可做一幅畫的畫眼,亦可做襯景,更可以做畫面的主體,如五彩池、五花海、諾日朗瀑布、熊貓海瀑布、珍珠灘瀑布等,這些瀑布本身就是一幅幅美麗壯觀的畫卷,作為國畫作品的主體,是極為豐富完整的。這有別于中國畫傳統語言符號的泉與水的表現,是在傳統基礎上的創新。
要創作出具有阿壩地域特色和民族特色的中國山水畫,其建筑藝術在國畫作品中的作用不可忽視。阿壩系藏族羌族自治州,其建筑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這些民居、碉樓、官寨造型獨特,蘊含著本民族的審美情趣和文化內涵,是傳統畫譜中沒有的,是新的語言符號。
碉樓,號稱藏區的長城,多建于山腰和寨前,早期主要用于軍事行動,后作為民族地區的特色建筑。其獨特的建筑工藝和高聳入云的雄姿被世人所稱贊。它們依山而立,就地取材,用大小相間的石塊和少許泥壘筑而成。碉樓整體下大上小,一般有十幾層到二十幾層,每一層都有射擊口,底樓有一扇門。每一面都是一層大石頭,間一層小石塊,石塊與石塊之間用黃泥相互粘連,既可防風,又可使墻面更加緊湊。墻面的每一層石頭都呈向下的弧線,這樣的建筑結構是根據阿壩特有的地質結構而設計的。因這里是地震多發地帶,這樣的結構有助防震,地震來臨時,碉樓晃動,會越晃越緊。
藏羌民居、官寨的特點與碉樓類似,相比之下,設計結構趨于實用。它不像碉樓那樣高,一般為二層到五層之間,每層樓都有門窗。藏族家家戶戶門前或屋頂都有煨桑臺,每戶都掛著經幡,彰顯著藏民們虔誠的藏傳佛教文化信仰。羌族每家屋頂四角都會壘上白石,意為羌族人民的白石崇拜。
采集來壘建民居、碉樓、官寨以及寺廟的自然石頭造型各異、色彩豐富。其墻體本身就能給人帶來美的視覺享受,加之其門窗以及細部的裝飾等蘊含著豐富的民族文化,使這些建筑藝術完全可以作為中國畫創作的主體進行描繪。它們古樸雄渾,有懾人的氣勢,讓觀者為之震撼,讓畫者為之動容。藏羌民居、碉樓官寨是民族生存發展的產物,是藏羌族人民集體智慧與辛勤勞動的結晶,是不朽的民族藝術。作為新的中國畫語言符號,我們理應去描繪它,去表現它。這是對民族藝術的傳承,對中國畫語匯的創新。
阿壩州遼闊的大草原是游牧民族賴以生存的厚土,是牛羊的天堂,亦是旅游愛好者向往的地方,是攝影家、畫家眼中的佳作。草原不像山川那樣高聳入云,不像樹石那樣脈絡分明、結構豐富,不像建筑那樣造型獨特、民族文化氛圍濃厚。畫草原不像畫其他題材那樣可以以勢取勝,可以以豐富獨特的造型博人眼球,可以以深厚的文化內涵和古樸的姿態引人入勝。因而,自古以來畫草原的畫家少之又少,畫草原的作品也是屈指可數。草原的美,美在它的簡單,美在它的遼闊,美在它的一望無垠。我們畫草原要畫草原的遼闊,畫草原不再險峻,應在平中去尋求那微妙的變化,應去發現草原四季不同的美,春有各種野花遍地開,夏有綠草茵茵,秋有黃綠褐的枯草,冬季一片蕭瑟。表現草原,線條簡潔,皴筆較少,可用水墨淡彩去表現初春萬物復蘇的潔凈,可用重彩去表現春末鮮艷豐富的色彩、盛夏茂密的綠,可用純水墨去表現冬季的蕭瑟和雪景,等等。
中國畫是線的藝術。線的長短、粗細、曲直、枯濕、濃淡、頓挫、起收等,是中國畫追求的筆墨意趣。它是表現物象輪廓、結構、質感的語言符號。在進行阿壩題材的中國畫創作時,我們要在繼承傳統繪畫語言符號的基礎上,發現新的中國畫題材,發展新的筆墨語匯。這樣我們方能創作出屬于這一時代、這一地域的優秀國畫作品,從而使我們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在寫生與創作中創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