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事

文 金玉麗

秋日午后，小區院內，一老一小像往常一樣出來散步。

老人很瘦弱，灰白的短發在風中顫動，顫動得很凄涼。蒼白的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欣喜。那步態幾乎不像走路，而是在機械地挪動，好像稍微一碰就會倒在地上。

男孩始終不離老人左右，十六歲男孩已是成人的個頭，就像老人的守護神。而他的表情卻透露著五六歲孩子一樣的單純。

男孩是個唐氏綜合征患者，長著一雙死魚眼，沒有一點同齡人的朝氣。膚色很暗，身體臃腫，小孩子們都躲著他，沒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有的叫他黑胖子，有的罵他傻胖子。

男孩始終活在與姥姥的二人世界里，靠著政府救助過生活。每天陪姥姥散步是他的必修課，一年四季，他們都沒有絲毫改變。小區居民已經見怪不怪了。直到女孩的到來，男孩平靜無奇的生活才泛起一絲漣漪。

女孩有八九歲光景，經常趴在窗口張望。

不久，男孩發現了女孩那張陌生而又可愛的面孔，那張臉上沒有漠然、鄙視和嘲笑，這讓男孩心生幾分溫暖。

女孩窗口是他每天必經之路，一天女孩主動和他攀談：“小哥哥，怎么不去上學呢？”

男孩還沒開口就紅了臉：“我小時候去過學校，老師說有唐氏綜合征的學生不能與大家一起上課，讓我回家先治病。”

“哥哥的病還沒治好嗎？”

“沒……沒有。媽媽說治病需要很多錢，爸爸去世后，媽媽就去南方打工了。可是……到現在還沒回來。”

女孩聽出來，男孩有幾個字發音不太清晰。好像嘴里含著什么東西似的。

“你不想她嗎？”女孩問。

“咋不想，那天我還夢見媽媽送我去學校呢……”說到這兒，男孩臉上露出悲戚的表情。

“哪有媽媽不愛自己孩子的？我的爸爸媽媽就特別愛我，你媽媽她一定會回來的。”

“真的嗎？”男孩眼里閃出一道亮光，“我一直很聽話，家里的活我都會干。我還給商店送貨，賣廢紙箱，水瓶。我要多攢些錢，那樣媽媽就能早點回來了。對了，我原來從沒看到過你，你是來串門的嗎？”

“我是來奶奶家養病的。”女孩的眼神里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我不知道得了什么眼病，一天我偷聽到醫生和爸爸說如果醫治不及時，就會變成瞎子。哥哥，你說如果——如果有一天，我變成了瞎子，爸爸媽媽不會不要我吧？”女孩的聲音有點哽咽，男孩發現此時女孩眼里已經噙滿淚水。

“一定不會的，你那么可愛，又有那么多人疼你。不像我，又丑又笨……”

“哪有的事？你孝順姥姥，又能干活，大家背地里都夸你呢！”

“他們真是這么說的嗎？”

“騙你是小狗！”

“呵呵，姥姥說，我小時候也很可愛，爸爸媽媽整天圍著我轉。從我不上學以后，他們就天天吵架，家里的東西都被他們摔光了……”

“可是，你不是還有姥姥嗎？”

“姥姥現在連走路都費勁了。社區給姥姥找了一家養老院，過兩天就走。我也要跟著一起去，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那兒。你眼睛治好以后，能給我講講學校里發生的故事嗎？”

“當然可以。”

“等你放假，我還來這里找你。”

“一言為定！”窗里和窗外兩根手指緊緊地拉在一起。

入冬，當第一場雪花剛剛飄落，女孩便走進從前那間寬敞明亮的教室，那個她曾經熟悉又向往的地方。很快，她又變成了一個快樂的天使。

女孩假期來看望奶奶小住的這段時間里，那個男孩真的又來看女孩。女孩就給男孩講好多好多學校里發生的有趣故事。

男孩還邀請女孩到他和姥姥所在的敬老院里玩。

女孩到了敬老院，在男孩和姥姥居住的屋子里面的門上，女孩看到了一張畫，畫面上只是兩只大眼睛。

女孩一下明白了男孩的心思，便把這張畫從門上小心地揭下來，捧在胸前。

女孩看著男孩哭了，說：“謝謝小哥哥。”

一天，女孩又來敬老院看男孩。男孩躺在床上，目光呆滯，也不怎么看女孩。男孩姥姥告訴女孩說：“孩子又想媽媽了，唉！”

女孩剛想說什么，姥姥使了個眼色，女孩隨姥姥走出了門，姥姥低聲告訴女孩：“他媽媽在南方打工時生病，已經去世幾年了，現在我瞞著孫子呢！”

女孩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要來姥姥的手機號碼，然后和姥姥耳語一番，姥姥點著頭。

女孩和姥姥轉回屋，女孩對男孩說：“我問了姥姥，你媽媽打工的地方，正是我叔叔工作的城市。叔叔在那里當民警，我讓他幫助你找到媽媽。找到后，媽媽會給姥姥打電話來的。”

有一天，姥姥的老年機響了。姥姥接起電話，講了幾句，便把電話遞給了男孩，男孩聽到了電話里媽媽的聲音。

男孩接到了媽媽的電話后，眼里開始有了亮色，情緒也逐漸好了起來。從此，男孩隔一段時間就能接到媽媽的電話了。

其實，每次的電話都是女孩的媽媽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