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詩小輯

唯物者（外一首）

劉楷強

如一切沉默后的事物

都將在最黑暗的黎明里

迎來一條往生之路

最先抵達的，會被土地庇佑

擁有光熱和自由

那些在春天繁衍的生靈

天亮后完成遷徙

像青苗一樣，帶著祖訓回歸

所有語言匯聚成河流

無限次沖積著神明的領地

為天下螻蟻散播福音

還為了那些懶惰者

遠離地球和樹木的饑迫之鬼

讓他們的心臟也充盈起來

不再為一只逃生的麋鹿

而暗自神傷。北方的高山

還是未打開的秘境

裝著這世上最古老的部族

他們早已學會鉆火耕種

為流浪的神萃取糧食

飛鳥頌

比如說我喜歡做的

總是揣摩著鄉下的夜

寂靜的，像墓碑上的紋理

透著靈魂微弱的鼻息

我傾聽著一片落葉

在瓦片上跌落的聲音

喚醒了整個村莊

今夜的天空沒有繁星

只有遠去的行人和鳥群

落葉呀，就是這滿地月光

遺失的嘴唇。一遍遍地

親吻他們的名字

我是那鳥群里最小的一只

飛著，潛入少女的夢

艱難的三角鐵（外一首）

韓簌簌

在東營，這里的海不開花

只是把一床又一床的大棉被

向天邊鋪開。落日如滾雷

那個在海風里白發翻飛的老婦人是誰的母親

那些挖沙蠶臉膛紫紅的女人是誰的姐妹

她們拖著沉重的網袋

仿佛拖著一面大海

注定飽滿，汁水豐沛

注定被移栽，被掏空皮囊

她們是女人，是被性別和風俗界定了的物種

在海邊，她們與我這條河流交換密碼

她們替幾十歲的老槐樹在打尖望風

直到一群人，在逆光里走成剪影

正如這條河，沒有浮夸的叫喊

只在從容中生出靜，生出一顆撲向曠達的心

你們說，一條河沿著時間和空間行走的痕跡

可否算一個時代的濃縮

你們無法留住我億萬年來的波光片羽

你們只能在一滴水，一寸土

一株鉆出地表急著張望世界的青草上，去

指認和尋找我

一只蚌的和弦

就這樣，一個黃皮膚的野孩子

大大咧咧地闖進了一片藍色舞池

一條河帶著宿命的刀子

輕輕地拉開了誰命運的口子

在這樣的海上

所有的密謀都不過是一只蚌的小計謀

我只有夜夜舞蹈，從這一片灰藍的瓦

跳到另一片晃動的瓦片上

從一匹藍，躍到另一匹藍上

您鼓舞了我

王玉河

當我弱小的時候

您鼓舞了我

您的無私相助

猶如鳥兒翅膀

帶我走向更高更遠

當我意志消沉的時候

您鼓舞了我

您的苦口婆心勸導

猶如一把神奇的鑰匙

讓我重拾力量前行

當我不被待見的時候

您鼓舞了我

您的關注包容

猶如陽光雨露

喚起我內心的光明

當我頹廢的時候

您鼓舞了我

您的善良厚重

猶如沙漠里的一泓清泉

滋養著我健康成長

當我有點進步的時候

您鼓舞了我

您的贊許目光

猶如一縷春風

激起我無窮的力量

也許您已經忘了為我做了什么

但我永遠不會忘記您

去為這個冬天燃一堆更大的火（外一首）

惠永臣

他們自背風處生火

破房子的背后，有提前劈好的柴火

把枯瘦的手，伸向火堆

他們好像無話不談

一個上午，火還沒有熄滅

他們的談話也沒有徹底結束

后事太多

不可能一下子說完，也不可能

一下子撲進火里

去為這個冬天燃一堆更大的火

拋石問路

流星散去后

留下的遺跡，被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

踩踏著

那些光的影子

隨著樹梢晃動，留在地面上的

看起來斑駁如人影

有些石子被攥在手里

有些迫不及待的

滾向坡底。它們沒有誰

愿意認錯，像一群調皮的孩子

一聲聲地喊疼

我們似乎都看到了

在秋風里登高的人

在山頂上

也不愿打住。心中的梯子

已經搭起，他們是一群不愿認輸的人

有的想把這些石頭

按原路送回天上；有的喜歡把它們拋向

水底，而從沒有人

去認真對待這晨光里

慢慢變暖的天氣

允 許（外一首）

姜 華

大雪到來之前。允許我像一只候鳥

不停地飛翔。直到有一天被寒霜

擊落，或陷入塵埃，或飄泊異鄉

曾經翱翔藍天的夢，仿佛一夜歸零

現在，林間一粒蟲鳴都讓我心驚

我的飛翔短促、遲疑，如秋風在羽毛上

嘆息。遠處一處安靜的陵園，讓人

有了歸屬感。“咔嚓”一聲，時光

仿佛折斷在某個節點。在所有的贊美

和苦難，被用來敘述之前

中年之后，我的心靜如門前池塘

已不會在意。一根妖嬈的紫藤

抱緊一棵香樟，攀援而上。作為

過來人，我允許她愛上這一棵

也允許它愛上另外一棵

黃 昏

這個午后，心情雜亂如青龍山中

小道，繞過來，又繞過去

把光影、草木、落葉和孤獨

繞成幾張故人的臉，被幾聲鳥鳴叼走

還有些更陰暗的植物，隱身

于小溪彼岸，把內傷遠遠

隔開。我知道，在小路

盡頭那些灌木叢中，肯定

藏匿著野獸的眼睛

幾叢葛藤，不足以摁住內心荒蕪

黃昏的鳥鳴，讓聽覺緩緩抵達

暖意。小亭里擁抱的情侶

尚不諳世事薄涼，幾只歸鳥

接住他們顫抖的吻

一只白鷺的唯美時刻（外一首）

衣 水

白鷺獨立。高挑吹響文明的骨笛

沉睡的白日夢。猶如八月稻穗蘇醒

白鷺，稻田，水花擎高我的雙眼

空腹的白鷺吃掉稻花和它的想象

白鰱四寸，八寸，我始終以虛構為業

思考的白鷺，藏進它的宮殿

一只烏龜

靜臥靈臺

藏頭，縮腳，收尾

無風，氣只在冥想。神思條分縷析

龜殼像花苞，徐徐散開。形若赤橙黃綠青藍紫

名實之烏龜是執念，所見皆為空無

不見，不見。滾燙的想法如一縷青煙

吐一口云朵，盛開一塘紅蓮，或白蓮

吞一口四季，生在生中升發，走在走中留下

天地醒來，烏龜仍在天地之外

八塊背殼，陽光刻了我不認識的甲骨文

歲 月（外一首）

桐 雨

從一到百，門背上

歪歪斜斜地

畫滿白色粉筆的豎線

時間，在刻度之外泅渡

從夜晚劃向更晚

橡皮筋在兩把椅子間

細數馬蘭開花

她不知疲倦地騰挪跳躍

在心靈牧場種植

一枚智慧的胚芽

那時親人健在

黑夜很短白天不長

一切多么美好

而歲月把筆跡抹去

一些人也隨風消失

只有那扇陳舊的門

在記憶中虛掩著

風中流浪的貓

這一次，它沒有端坐路中央

用一種安靜略帶揣測的目光

注視著我

它把自己倒掛在池塘邊

一動不動

像一堆雪壓著另一堆雪

它白色的毛和靜止的姿態

讓我誤判它是一只

被凍著了的雪貓

它伸出一只前爪

在結了薄冰的池水里攪動

不知是舔舐倒影

還是覬覦水底的魚兒

讓我想起了

在地鐵口，在北風中

那位拿著鐵皮口盅的流浪漢

在這初雪的冬日

相同的情景

顯得有點兒突兀

像一種虛無

在寒風中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