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中琪
(中央民族大學法學院,北京 100081)
民事缺席審判制度符合訴訟公正的價值取向。公平正義一直以來都是法律所追尋的終極目標,民事訴訟設立的目的就在于保障程序與實體公正。民事缺席審判制度是民事訴訟體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從本質上來看基本符合訴訟公正的要求。在進行缺席審判的過程中,法官不能因為一方當事人的缺席行為而完全聽信另一方當事人的主張,仍然要對出席者的請求和主張進行審查。法官也不能因一方當事人未出席而予以未出席一方權利偏袒,仍然要保持中立的角色對案件進行審查,盡可能展現客觀真相,這充分體現出對實體公正原則的尊重與保障;當事人的程序參與權在于當事人能夠自由、平等地參與訴訟,在對席裁判中一方當事人參與訴訟一般以另一方當事人的訴訟行為為前提或者對應,一方當事人向法院提出請求或者主張,另一方當事人針對其提出的主張進行攻擊或者防御,雙方當事人之間維持著有序的參與狀態。但是在缺席裁判的過程中,由于一方的缺席,這種穩定有序的參與狀態被打破,此時就需要民事缺席裁判制度來對這種無序的訴訟狀態加以調整,使程序恢復正當狀態,這體現了缺席審判制度對程序公正的追求。
民事訴訟缺席審判制度是否符合訴訟效率的要求,應當從訴訟成本與收益兩個方面來考慮。在對席裁判的情況下,法官處于中立地位對案件進行審理,案件進程由法官來掌握并由雙方當事人共同參與,當事人一方能夠及時的根據法官的指示與引導對另一方當事人所做出的的訴訟行為予以回應與對答。而在缺席審理的情況下,由于一方當事人未到場,案件審理必然陷入停滯,如果一昧追求對席裁判的審理模式而無休止的等待未出席方當事人出席庭審,則必然會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與時間成本,增加法院與出席方當事人的負擔。另外,如果未出席方當事人是惡意拖延訴訟,那么法庭與出席方的等待也必然是對這種蔑視司法機關權威的行為的縱容。在上述情況下,即使最終等到了未出席方當事人出庭,也必然不能實現真正的公平正義,訴訟收益更是無從談起。這樣既增加訴訟成本又不能獲得預期訴訟收益的行為顯然與訴訟效率價值背道而馳。因此,確立民事訴訟缺席審判制度正是實現訴訟效率價值的必要制度手段。
民事缺席審判制度是尊重當事人處分權的體現,是對當事人處分原則的遵守與保障。在一方當事人缺席的情況下,如果沒有缺席審判制度的存在法院只能采取兩種做法,或強制未出席當事人到庭,或終結裁判。直接終結訴訟無疑違背了訴訟公正的理念,難以保障出席方當事人的合法權益;而強制未出席方當事人到庭也違背了當事人處分原則,是對當事人處分權的侵犯。是否出席庭審是訴訟當事人的一項合法的訴訟權利而非義務,當事人可以根據自己的意愿選擇是否出庭,法院無權強制當事人出庭參與庭審。民事訴訟缺席審判制度的設立,要求法院可以在訴訟方當事人缺席時,按照出席方當事人所提交的訴訟請求以及其他證據材料等對整個案件進行綜合審理并作出客觀公正的裁判。這項制度的設立既體現了對法院審判權與訴訟公正的價值理念的尊重與遵循,又是對尊重當事人處分原則價值理念的平衡。另外,民事缺席審判程序的設置并不代表要對當事人無故缺席的情況進行容忍或者懲戒,對于某些當事人惡意拖延訴訟、無故缺席的情況未出席一方當事人應當為此承擔一些不利的法律后果,但為了探求公平正義與效率價值之間的平衡,也不能因此完全聽信出席一方當事人的主張。民事缺席審判程序是在尊重各方當事人處分權的基礎上通過程序公正來追求實體正義,為代表實體正義的裁判結果提供正當性基礎。
我國民事訴訟法關于缺席判決的法條規定非常原則化,只見于《民事訴訟法》第143至145條。立法規定的完備性是解決司法實踐中各項問題的前提與基礎,由我國現行立法來看,我國民事訴訟法關于缺席審判程序的規定過于簡單與原則化。根據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43條的規定,“原告經傳票傳喚,無正當理由拒不到庭的,或者未經法庭許可中途退庭的,可以按撤訴處理;被告反訴的,可以缺席判決”,以及第144條規定,“被告經傳票傳喚,無正當理由拒不到庭的,或者未經法庭許可中途退庭的,可以缺席判決”可以看出,我國民訴法均未對“缺席”的具體情況加以闡釋,只是籠統的規定為“拒不到庭”或者“中途退庭”兩種情形,而對于缺席一方當事人是否進行過答辯或者其他行為均沒有加以說明,這無疑給司法實踐的操作帶來了不恰當的指引。再者,我國僅僅對于缺席審判程序的適用情形進行了規定,對于缺席審判程序的適用條件、操作理念、審判組織、證據審查與效力等等方面均未加以詳細規定,這也是立法上的一大缺陷。立法過于原則化,不僅給法官在實務中的一些操作帶來了困難,更有甚者形成拖延訴訟、難以結案的難局。
根據我國民事訴訟法的規定,我國的民事缺席審判程序在適用主體上存在一定的不合理性。缺席審判程序區別適用原告與被告,在司法實踐中,如果原告缺席,則要么按照撤訴處理,要么法院不以撤訴對待,如果原告無法定理由不出庭可以進行缺席判決;如果被告缺席,則可以直接進行缺席判決。這種規定顯然違背了訴訟雙方當事人地位平等的要求,與我國民事訴訟法明確規定的平等原則相違背。我國民事訴訟法規定,訴訟雙方當事人享有平等的訴訟權利,具有平等的訴訟地位,然而在同樣都是缺席的情況下卻產生了不同的法律后果,這明顯將訴訟雙方當事人置于不平等的地位中。在我國,原告撤訴并不代表其放棄訴訟請求,在原告尋找到新的證據時仍然可以以相同的訴訟標的再次提起訴訟,而被告在被進行缺席判決之后,只能通過上訴一種途徑來主張自己的權利,這無疑是不公平的。
縱觀各國的民事缺席審判救濟途徑,許多國家設置了缺席審判異議救濟程序,主要有異議救濟、上訴救濟、雙重救濟等方式。根據我國關于民事缺席審判制度的規定,我國關于缺席審判程序的救濟途徑只有上訴救濟一種方式,救濟途徑過于單一化。上訴救濟對于明知道訴訟而被缺席判決一方當事人來說可能無關緊要,因為這是缺席一方當事人所自行選擇的結果。但對于被采取公告送達而未出席庭審的一方當事人來說則非常不公平,有時被公告送達的未出席一方當事人甚至完全不清楚缺席判決的產生,或者后來清楚判決結果的產生但其對當時的訴訟狀況并不了解,此時如果只能通過上訴救濟這一種方式,則此方當事人無疑喪失了一審訴訟的權利,案件審判實質上變成了“一審終審”。雖然上訴法院會將案件發回重審,但案件一來一回無疑拖延了審理期限降低了訴訟效率,造成了司法資源的浪費。
根據我國民訴法的規定,被告“缺席”的標準只是籠統規定為“拒不到庭”或者“未經法庭許可中途退庭”,這一“缺席”界定過于模糊與不明確。德國民事訴訟規則的規定,“被告在被送達起訴狀之后的兩周內沒有表達自己的防御意愿,法官可以依照原告的申請作出缺席判決,或者訴訟一方當事人在言辭辯論的期日不出席庭審參與辯論,或者雖然出席庭審但卻沒有進行辯論,法官可以根據申請作出缺席判決”,德國將“缺席”界定為被告是否表達了自己防御的意愿,即是否進行了辯論。我國可以借鑒德國民訴法關于“缺席”的規定,結合我國特殊的司法實踐情況,為確保雙方當事人在程序主體利益和庭審辯論原則的實現,我國的缺席應當認定為:當事人在法庭辯論結束之前未出庭,或者雖然出庭但未進行任何辯論。將“缺席”的界定標準著眼于當事人“辯論”這一行為點上。
關于缺席審判的適用范圍,根據我國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定,我國的缺席審判程序僅僅適用于被告缺席的情況,對于原告缺席的情況只是附加條件的適用缺席審判。根據民事訴訟法第145條規定,“宣判前,原告申請撤訴的,是否準許,由人民法院裁定。人民法院裁定不準許撤訴的,原告經傳票傳喚,無正當理由拒不到庭的,可以缺席判決。”筆者認為,我國不應僅規定缺席審判適用于被告,對于原告缺席的情況也應當基于與被告相同的條件而進行缺席判決,否則這不但損害了被告的合法權益,還嚴重背離當事人訴訟地位平等的原則要求。因此,應當根據我國司法實踐的特殊情況、案件的具體情況以及社會狀況等因素,在堅守公平公正的原則上,將原告的缺席也納入缺席審判的適用范圍中來。
根據缺席判決在一定程度上損害了當事人法定庭審請求權的考慮, 世界大多數國家保留了異議救濟,制定了缺席人相對應的救濟途徑來保護訴訟當事人的合法權益。我國可以借鑒國外的異議救濟途徑,建立有條件的異議救濟制度。
如上所述,我國現行民事訴訟法在缺席審判制度中的救濟機制的設置上過于單一化,缺席一方當事人如果想要獲得救濟只能通過上訴途徑,或者在判決生效之后通過審判監督程序提起再審申請來獲取救濟,對于那些“善意”的缺席方當事人來說無疑損害了他們的合法權益。司法程序應當一直是追求公平正義的,民事缺席審判程序亦應當如此。筆者認為,在當事人已經喪失訴訟審判權利的情況下,我們應當根據公平正義的原則,建立有條件的異議救濟制度,允許缺席一方當事人向法院提出異議申請,只要異議申請符合法律限定的條件,案件就可以恢復至缺席判決做出之前的狀態,以此來重新賦予缺席一方當事人參與訴訟與辯論的權利與機會。對于那些不符合法律限定條件的缺席一方當事人的申請,法院可以駁回其請求,不適用異議救濟途徑。
注釋
(1)吳晨:《民事缺席審判制度研究》[D].碩士學位論文,黑龍江大學訴訟法學系,2018年,第17頁.
(2)《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143條。
(3)《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144條。
(4)陳文博:《大陸法系缺席判決制度價值取向研究——從缺席判決主義到一方辯論主義視角的考察》[J].《西南政法大學學報》, 2012年第4期,第85頁。
(5)《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145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