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進河里洗滌自己的人（組詩）

謝夷珊

我回到一條河流

一條河流，在春天剛剛結束之際

變得異常豐腴，河水漫上岸

暖風吹皺天空中的倒影和

蘆葦。而未趕上的人帶著疲憊

我回到一條河流，遍長蓮蓬

開出花蕾。我留意那如此匆忙的

采蓮女，托著一朵嬌嫩粉荷

穿過一座矮嶺，青蔥的園林

池邊的草木，引來清澈河水灌澆

水聲潺潺，驀然泛起漫漫綠波

我回到一條河流，有關岸上的荷

我認識它們不比你認識更早

唯有從這邊的岸到另一邊的岸

架一座橋，把游人來回送迎

我回到這條河流，還將不停地描述

我將順著河流的兩岸孤獨地穿越

跳進河里洗滌自己的人

春水漲時，南流河畔霧色蒼茫

捕魚人，也把自己趕下河

把魚蝦趕往水邊和岸上

暮色里，我走向那個捕魚人

與他生火、烤魚、煮蝦蟹

卻聽不懂他與流水竊竊私語

當兩岸的景物越加凝重

我離開那個捕魚人穿越山塬

繽紛的草木層層疊疊鋪蓋

我最終鉆進河邊的小屋

清晰地窺見夕照中的南流河

一個跳進河中洗滌自己的人

張開一雙薄如蟬翼的翅膀

又看見升起的月亮照亮他自己

船上的微光

竹林下面的河，船圍繞這片水域

捕魚的人，總留意河水流動

在這產卵之季，魚蝦生兒育女

一條流不完故事的河流

不斷地述說太多憂傷的往事

我從臨河的窗望向河里的捕魚人

河流的魚蝦從沒告訴過我

船上的微光，照亮岸上的墳墓

我將走向那邊，與父親互訴衷腸

清明前后

清明前后，紛紛揚揚的雨不停地下

山間的竹筍長了一截又長了一截

我去那兒采蘑菇，日子越來越明亮

這個春天我學會了劈柴、煮飯

戒掉了懶惰，我又學會了養蜂

遁入清澈的澗溪，放逐蜜蜂采集花粉

我還在那兒建起一幢白色的小屋

舀落英繽紛的泉水，伴著蜂花煮酒

酒香飄舞雨霧里，我還將等一個人來

愿與她廝守共度下半生的時光

意外

與剛結識的一個人，在岔路口分手

左邊是桑樹、荷塘、竹林

右邊是桃樹、菜園、池沼

她往左邊，我往右邊，皆在思忖

不知何處再見，給對方捎些禮物

懷揣小心思，并沒即時點破

誰也沒料到，在這安靜的下午

原先那個岔路口已錯過

她摘回一束桃花，我采回幾顆桑葚

我們各自的心里，異常歡喜

在這個岔路口重逢，似乎有點意外

而前后左右，都有指點迷津的人

我注意到那兒的紅樹

“坐看紅樹不知遠”

清早，讀了王維的一句詩

我注意到那兒的紅樹

再乘漁舟，溯溪觀紅樹

那些擎著一束束火把的紅樹

燃遍了鄉野。下船后

踏著青溪，遇見許多親切的人

遇見人面林木相映紅

為何我注意的紅葉沒見飄落

因為在紅樹的枝杈上

翻飛兩只喳喳叫的喜鵲，偶爾

朝我泛著調皮的媚眼

我不忍心被疲憊困擾

整個上午，我像一個鄉野花農

逐樹摘花，引蝶招蜂

或許下一刻，不再注意紅樹

每一個早晨都適宜寫詩

鳥兒鼓噪，枕著溪的人被吵醒

我住的地方窗外還掛著彎月

睡足了一夜，隨即早起

踏花覓徑。遠景近物清鮮如許

村子里走出了我思慕的姑娘

有好聽的名字，但不可能

伴我重返故里。她穿過阡陌桑田

操著方言，未必深諳嶺南舊事

我涉過武陵水，蹦出靈動的詩句

皆是青山美好，花香絢爛

而每一個奔跑的早晨，野渡燃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