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層學子的出路在何方

上個世紀70年代，正值英國的工人階級最后輝煌時期，社會學家保羅.威利斯進入“漢默鎮”男子學校——一所工人階級子弟為主體的中學進行田野調查，觀察12名來自工人階級家庭的子弟三年的學習和工作。最終完成了教育社會學的代表著作之一《學做工》。作者在書中描繪了兩種不同的群體：一種是那些在學校里遵守紀律、刻苦學習的好學生，無論最初這些學生來自工人階級還是中產階級，最終總能獲得中產階級甚至更高地位的工作。而另一種則是在學校中抽煙喝酒、逃學曠課、挑戰教師權威，被別人稱為“ 家伙們” （ the lads）的學生。他們出身與工人階級家庭、最終也成為工人階級。他們沒有文憑，沒有技能，最終“如愿以償”的像他們的父輩一樣，進入工廠勞動，實現了底層的再生產[1]。

2013年，這本書在中國出版。在新聞發布會上，當被問到如何看待“中國改革開放之初，中國底層階級的孩子抓住了時代機遇，成了富人”時，保羅·威利斯則指出“這是與一百多年前英國工業革命類似的特殊時期，但我相信中國現在已經不再是這樣了，應該又回到了工人階級子弟繼承父業的老路上去了。其實無論是當時英國還是當下中國，底層階級實現向上流動的機會越來越小了。”[2]

階級流動的話題一直是教育界關注的熱門話題。保羅.威利斯所觀察的學校中的工人階級子弟，在中國，也有一群少年群體與之有著相似的生活境遇。通過周瀟[3]和李濤[4]兩位學者分別深入北京的一所農民工子弟學校和西部的鄉村學校進行的觀察，我們可以看出，在中國，與書中“家伙們”的生存境遇相對應的，并非那些人們想象中的城市學校中的“問題學生”，而是農民工子弟學校中的“子弟們”與西部鄉村學校的“少年們”。盡管時代相差近半個世紀，“子弟們”“少年們”與“家伙們”身上還是存在著許多相似之處，他們拒絕學習，在學校當中以“找樂子”“混日子”度日。他們面對未來迷茫、焦慮，最終大部分人不得不走上父輩的老路：回鄉務農或者進城務工。不同的是，在《學做工》的時代背景和社會背景下，沒有文憑的工人依然能找到一份收入可觀的工作養家糊口。而在當下的中國，沒有文憑似乎意味著只能找到一些“底層的”、“低人一等”的工作。同時這些出身底層的少年們也不再像“家伙們”一樣期待著“子承父業”，他們更想要超越父母的階級，卻在現實中“被迫”走向底層。

“子弟們”和“少年們”或許在生活的觀察中得到了一些結論：“一些沒有文憑的人可以取得巨大的成功”;“知識的代言人——他們的老師們卻沒有比他們進城打工的父母生活更優越”。這樣正確但片面的觀察讓這些少年群體一方面認同文憑對于階級流動的作用，一方面又對取得文憑的實際價值不以為然。但他們沒有觀察到的是，世界的“精英”群體們正在通過“文憑”來把控階層流動的渠道。而通過考試、取得文憑是對于他們這些沒有背景、沒有特長孩子來說最公平的一次競爭，也是他們脫離“子承父業”的魔咒，獲得更好生活的成本最低的途徑。

美國的高等教育一直以注重素質教育著稱，但是在《大學潛規則》一書中，“素質”的真相被深刻的揭露出來。為了招到“精英階層”的體育特長生，名校在設置體育招生項目時就已經將底層的學生排除在外。學校擴大了滑雪、擊劍、皮劃艇等需要大量金錢作為支持的“貴族項目”的招生人數，相應的，屬于平民運動的籃球、橄欖球等運動項目的招生人數被大量縮減甚至完全排除在外。在素質比拼開始前，許多底層的學生就已經失去了入場資格[5]。這樣的趨勢在國內一些名校的單獨招生考試中也已經開始體現出來。反觀國內高考，首先，其公平性不言自明，無論參與機會還是評判標準，對每一位學生都是一視同仁的;其次，高校逐年擴招的趨勢也為越來越多的底層學生提供了進入大學、改變命運的機會;此外，高校內的各項助學貸款、獎學金、助學金、勤工儉學等各項措施也解決了這部分群體經濟上的后顧之憂。

近年來寒門再難出貴子的論調甚囂塵上：清華2010級農村生源僅占17%;

以湖北省為例，2002—2007年5年間，考取專科的農村生源比例從39%提高到62%，以軍事、師范等方向為主的提前批次錄取的比例亦從33%升至57%。而在重點高校，中產家庭、官員、公務員子女則是城鄉無業、失業人員子女的17倍[6]。這意味著在當前現行的考試制度下，由于地域發展水平、生活環境、家庭觀念等多種因素的差異，農民工“子弟”和鄉村“少年”并不能在這場號稱“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戰爭”中占據優勢——根據一項2015年的調查，無論是文科、理科還是各科平均分，城鎮學生的高考成績都與農村學生存在顯著的差距，并呈現差距逐年擴大的趨勢[7]。但是值得思考的是，我們也應該重新考慮如何定義“寒門貴子”。根據2017年的數據，當年全國清北錄取人數僅占全部考生的0.03%，本科錄取率只有16.19%[8]。對于人數總量更少，學習環境更差的農村學子來說，考上本科，已經意味著這場艱難的比拼中獲勝。

13年前那位高考故意交白卷的學生徐孟南在今年又一次獲得關注。2008年選擇交白卷以期喚醒中國高考制度改革的徐孟南，在經歷了近十年的工廠打工生活后，2018年，徐孟南又一次選擇了高考，被一所大專錄取，又于今年通過專升本進入安徽藝術學院讀全日制本科。他曾表示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他絕對不會再交白卷。當下，文憑依然是底層孩子們改變命運的門檻。根據廣州發布的“分學歷不同工齡工資價位”顯示，研究生（含博士、碩士）的工資中位數為17652元/月;大學本科學歷為9897元/月;大學專科為6425元/月;高中、中專或技校為5154元/月;初中及以下學歷為3948元/月。[9]

在這個底層向上的空間越來越小的時代里，“精英”們焦慮、內卷、試圖通過“雞娃”讓孩子們獲得國際名校入場券，贏在起跑線上，永遠的留在上層。大山里，張桂梅校長創辦華坪女高，13年里讓1800多名農村女生考上大學，改變命運。從古至今，再到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通過高考，獲取文憑，依然是底層學子最好的出路。

參考文獻

[1] 保羅·威利斯著. 秘舒，凌旻華譯.學做工：工人階級子弟為何子承父業[M]. 譯林出版社， 2013.

[2] 丹尼爾·金， 張麗華， 張馳. 大學潛規則：誰能優先進入美國頂尖大學[M]. 商務印書館， 2013.

[3] 國際先驅導報.保羅·威利斯：底層向上的機會變小了[EB/OL].http：//ihl.cankaoxiaoxi.com/2013/0409/190547.shtml.

[4 ] 李金波，楊軍.高考成績的城鄉差異及其發展趨勢分析[J].中國考試，2015（12）：19-23.

[5] 李濤.底層的“少年們”：中國西部鄉校階層再生產的隱性預演[J].社會科學，2016（01）：82-92.

[6] 瀟湘晨報.你多少？60類從業人員工資價位表一覽[EB/OL]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85302770747841484&wfr=spider&for=pc.

[7] 中國經營報.寒門難改命運 中國社會階層固化加劇[EB/OL].http：//dianzibao.cb.com.cn/images/2011-09/12/12/1928a12c.pdf.

[8] 周瀟.反學校文化與階級再生產：“小子”與“子弟”之比較[J].社會，2011，31（05）：70-92.

作者信息：湯霖，女（1996-），漢族，黑龍江人，研究生在讀

[1] 保羅·威利斯著. 秘舒，凌旻華譯.學做工：工人階級子弟為何子承父業[M]. 譯林出版社， 2013.

[2] 國際先驅導報.保羅·威利斯：底層向上的機會變小了[EB/OL].http：//ihl.cankaoxiaoxi.com/2013/0409/190547.shtml

[3] 周瀟.反學校文化與階級再生產：“小子”與“子弟”之比較[J].社會，2011，31（05）：70-92.

[4] 李濤.底層的“少年們”：中國西部鄉校階層再生產的隱性預演[J].社會科學，2016（01）：82-92.

[5] 丹尼爾·金， 張麗華， 張馳. 大學潛規則：誰能優先進入美國頂尖大學[M]. 商務印書館， 2013.

[6] 中國經營報.寒門難改命運 中國社會階層固化加劇[EB/OL].http：//dianzibao.cb.com.cn/images/2011-09/12/12/1928a12c.pdf.

[7]李金波，楊軍.高考成績的城鄉差異及其發展趨勢分析[J].中國考試，2015（12）：19-23.

[8] 瀟湘晨報.你多少？60類從業人員工資價位表一覽[EB/OL]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85302770747841484&wfr=spider&for=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