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羅馬法的繼承制度經歷了從概括繼承到限定繼承的變遷,這種變遷反映出在不同時期的羅馬法發展狀況。在早期的羅馬家庭影響下,家父權在繼承中發揮了重大的作用,早期的繼承也是對家庭最高權力的繼承,財產繼承只是次要目的。《十二表法》以前的羅馬法,認為繼承人所繼承的是被繼承人的法律地位,這是在宗親社會中,概括繼承制度的理論基礎。隨著奴隸制家庭經濟的解體,概括繼承的做法顯現出極大的不公平,在突破了身份繼承和法律地位繼承的藩籬之后,確立了限定繼承制度,這種繼承制度以制作遺產清冊為前提,用一系列的程序性事項保護債權人的利益。
關鍵詞:羅馬法;遺產繼承;概括繼承;限定繼承
繼承制度的產生,與私有財產的出現密不可分,法律保護私有財產的所有權,這一權利神圣不可侵犯。古代羅馬法基于長期的生活實踐和經濟活動規律形成了一套完善的制度體系,其從受早期的家庭制度影響到后來的遺囑優先的轉變,存在一個不斷發展和變革的過程。在繼承制度中最能體現這種變革的本質性問題的,便是對于繼承人身份的取得界定和理論分析,以及對于遺產債務是否負擔完全清償責任,即是否對“超越遺產負荷能力”的消極遺產進行清償,把握這些本質性問題,便抓住了羅馬法關于遺產繼承制度變遷的核心。
一、羅馬家庭視域下的遺產繼承
關于羅馬法中的繼承制度,我們可以將其追溯到《十二表法》(約公元前450年施行)頒布之前的時段,也就是所謂的羅馬早期社會。關于這一時段梅因在《古代法》中有這樣含義的表述,認為古羅馬的法學家們一直在強調他們的制度都是建構在《十二表法》基礎之上,它構成了之后古代羅馬法律制度的淵源。對羅馬法的研究,不能局限于《十二表法》頒布之后。根據古羅馬政治體制的劃分,《十二表法》頒布之前的古羅馬已經歷經了王政時期和三次撤離運動。在私法領域,原始的羅馬家庭制度,在社會生活中發揮了重大作用。
(一)羅馬家庭的原始特點
羅馬家庭組織,具有一些典型的特點,但是隨著后來私法的不斷發展,這些特點逐漸消退。因此,越往前追溯,越能看清羅馬家庭的社會屬性,其作為一個有機的社會組織,對婚姻家庭和繼承等事務產生重要作用。同時,人們也將早期的羅馬家庭歸結為一個“政治組織”。③
早期的羅馬家庭,可以歸納出以下四個特點。第一,服從于家父。在早期的羅馬家庭中,存在自己的法,其強調家父作為整個家庭的家長,家庭成員排他地服從于自己的家父。第二,家父的權力是終身的。范圍廣泛,甚至包括生殺大權。第三,家父權力廣泛。在歷史時代區分為不同的支配權和權利,包括對人的支配權、夫權、財產權、對物的所有權和其他權利。第四,脫離家庭表現為人格減等,即其權利能力和行為能力受到一定限制。
(二)家父權下的繼承對象
通過上述的分析,能夠了解到在早期的羅馬社會,家長權對私法領域有很大的影響,體現在繼承領域,表現為影響到繼承的標的。家長權的概念,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家長權是指家長對家屬、奴隸、牲畜和其他財產的支配權;狹義的則僅以家屬為對象,也就是男性市民中自權人對其家屬所享有的支配權。④
家長權是排他的,即一個家庭中唯有家長一個享有家長權,除了家長以外,其他任何人不能享有家長權。如果父親為家長的,母親對子女無家長權;祖父為家長的,兒子對自己所生的子女沒有家長權,他對自己的妻子的夫權則被祖父的家長權所吸收,家庭中的一切權力都集中于家長。這種情況在以后的社會經濟發展和人格獨立的實現的情形中才得以改變,在很長一段時間,家長權的延續是繼承中的一個重大問題,關于繼承的標的,很大程度上與家長權的基礎相關。這種在羅馬家庭籠罩下的繼承制度,以家庭這個政治組織的延續作為第一要義,繼承中以繼承家族的統治權為主,繼承的標的即為家的控制權或者說是支配權。在這種繼承目的之下的財產繼承部分被淡化,采取概括性的繼承為原則,繼承人繼承家父權的同時,繼承家庭的一切,不僅包括人身方面,對于財產的繼承也是如此,無論是財產或是債務,都一概繼承,繼承人對遺產債務承擔完全的清償責任。可以說,繼承人在很長一段時間(《十二表法》以前)是宗親最高權力的接班人。原始的遺產繼承是為這種最高權力的轉移而不是為財產的轉移而服務的。⑤
二、關于遺產繼承的根本問題
(一)羅馬遺產繼承的起源問題
遺產繼承制度是同早期的家庭結構相聯系的,對于羅馬人來說,繼承是指根據某一法律事實解體另一人的法律地位,它針對的是后者所有的可轉移的法律關系。在死因繼承中,除權利和家庭圣物外,繼承人還繼承債務,而在生前繼承中,債務是不轉移的,它們自然消失。⑥
在最初之時,繼承人的資格意味著什么,并且是如何確定的呢?羅馬的遺產制度很重視遺囑的根本性地位,遺囑實質上是一種任命繼承人的行為。羅馬家庭曾經在父親死后就分崩離析,但是也存在一些兄弟間的聯合體,他們在父親死后繼續團結在一起。
早期的羅馬繼承制度,注重繼承人的身份,要求必須是自家繼承人,這是出于要繼承家產和家庭圣物的考量。如果一個人沒有兒子,即沒有自家繼承人怎么辦?在《十二表法》中有規定,如果沒有自家繼承人的人在死亡時未留下遺囑,家產歸近宗親屬所有,如果沒有宗親屬,家產則歸族人所有。設立遺囑也是為了確保家產和家庭圣物得到傳承,遺囑相當于為被繼承人設立了一個“死因兒子”。可見早期的繼承制度無論如何強調遺囑的自由,但是繼承的出發點仍然是以自家人繼承為主。
(二)羅馬法關于遺產繼承的概念爭議
羅馬法關于繼承制度的變遷,體現在對遺產繼承的概念界定上,對這一概念涉及的繼承中的本質問題的不同回答,造成了繼承制度給利害關系人的不同后果。羅馬法對繼承的定義,最初認為其是對死者原有法律地位的概括繼承,這一概念會造成以下幾個后果。首先,死者和繼承人之間的財產混合使繼承人對死者財產的權利義務以及死者對繼承人財產的權利義務相互消滅。其次,繼承人繼承死者在一切關系和一切訴訟中的善意或惡意,繼承在占有方面的瑕疵,繼承一切由物所承受的約束,等等。最后,繼承人不僅取得財產,而且還應當對死者的債務負責,即便這些債務超過了遺產的盈額;甚至遺產可以僅表現為債務,這在當時被法學家稱為“損益遺產”。⑦
羅馬法學家認為,繼承人之所以對債務負責,是因為他繼承了被繼承人的法律地位,這就是說繼承不僅僅是單純的取得權利,最關鍵的是接替法律關系。對于這種定義,拜占庭學者也有進一步的解釋,認為繼承人對債務負責是因為他取得了一份整體性的概括的財產,不僅包括債權還包括債務。這種解釋不足以涵蓋那些遺產繼承中的非財產內容,也很難說明財產為什么會包含債務。
隨著家庭組織的逐漸解體和人格獨立的發展,繼承更加注重財產關系,法學家們也關注到,繼承的首要條件是取得繼承法資格,這種資格對于繼承死者的財產和債務所構成的原有的法律關系或法律地位是必要的。因此,需要明了的是取得“繼承人資格”。對于這種資格的取得,區分自家人和外人,也分化出了法定繼承和遺囑繼承。這種概念的爭議,推進了羅馬法的發展,使得羅馬法突破了原有的“法律地位接替說”的繼承理念,轉而注重更為深層次的“繼承人資格”問題,為繼承制度的進一步完善留下了空間。
三、概括繼承原則向限定繼承原則的轉變
羅馬法關于死者的遺產繼承經歷了一個變遷和發展的過程,不斷突破原有的概括繼承的弊端,向現代民法的限定繼承轉變,最關鍵的就表現在對身份繼承的突破,以及對遺產債務清償規則的不斷完善,逐漸實現個人債務責任自負。
(一)突破身份繼承
通過對早期羅馬家庭制度的分析,我們可以了解到在這種語境下的繼承是指在法律上取得繼承人的地位,就是要繼承被繼承人的人格,使得家族得到延續。從其經濟基礎來看,這種家庭制度,是建立在奴隸經濟的基礎之上的,發展奴隸制經濟使得家族得以綿延發展,是繼承的根本目的。這直接造就了當時的社會最基本的單位——奴隸制家庭的架構,在濃厚的宗法觀念影響下,加之生產力落后人們只能創造足以維持家庭成員生活的物質資料,很少能夠創造富余的財產。這些財產統一由家長進行處分和支配。所以早期的概括繼承是繼承整個家產,從身份上來說,是繼承家長的地位,也就是繼承家長的人格。
在共和國末期,羅馬帝國通過對外戰爭掠奪了大量的財富,羅馬版圖的擴大,帶來的是奴隸主們土地的占有擴大,隨著土地兼并和奴隸的增加,羅馬逐漸發展起奴隸主莊園經濟,原來的家長奴隸制經濟影響力逐漸消退,這也使得帶有宗法色彩的羅馬家庭制度逐步瓦解,社會向商業貿易經濟形態的方向發展。這種經濟的變革,使得原來的人格繼承為核心的身份繼承制度失去了存在的基礎,淡化了人們的宗法觀念,最終造就了身份繼承制度的破產,在繼承領域重心偏向遺產的繼承。
(二)突破法律地位繼承
在羅馬工商業不斷發展的過程中,經濟基礎發生重大改變的同時,人們也開始反思原有的概括繼承制度的弊端,這種發端于早期羅馬家庭制度的繼承原則,已經無法適應工商業發展中的交易自由和人格獨立趨勢,人們宗法觀念的弱化,更使得這種概括繼承逐漸顯現出不公平的缺陷。對債務以及對死者的善意或惡意的無限繼承,繼承人財產與死者財產的混合,這些都是羅馬遺產繼承制度的后果;隨著遺產繼承制度新功能的出現,這些后果對于繼承人和第三人都表現出嚴重的不公平。因此產生了一種緩慢而持續的努力,試圖彌補這些后果并削弱對法律地位的繼承。⑧
在《十二表法》中,就已經出現了對債務的無限繼承的補救措施,就是在數個不同的繼承人之間劃分債務,否認債務的連帶性,各個繼承人只在自己的份額內償還所繼承的債務,而不用對其他繼承人的部分進行清償。裁判官還允許繼承人享受棄權照顧,即使作為自家繼承人,也可以放棄繼承而不對債務進行負擔。這種棄權需要以聲明的行使表達出來,債權人可以要求繼承人在一定期限內發表棄權聲明,但是優士丁尼法允許他在以后三年內收回該聲明,只要債權人尚未將遺產變賣。
高爾迪安皇帝在古典法時代剛結束時,把哈德良針對特定個人的破例許可確定為一般規范,即允許軍人對超過遺產總額的債務不負擔責任。但是這個問題上,優士丁尼才扮演了新制度的創立者的角色。他根據高爾迪安規定的變通,確定了財產清單照顧,如此便實現了對繼承“法律法律地位”這一原則的重大突破,也是對概括繼承的根本性顛覆。因為這項照顧,所有的繼承人都可以要求將被繼承人的財產和自己的財產分離開,并且不對超過遺產負荷力的債務,即超過積極財產限額的部分承擔清償責任,只要他按照遺產清單對被繼承人的債權人做出清償債權的保證。原先的概括繼承,對債權人較為有利,債權人能夠比較方便的向繼受人主張自己的債權,并且很大程度上能夠獲得清償,這種概括繼承更傾向于保護債權人的利益。但是,突破原有的概括繼承,所帶來的問題就是如何實現債權人利益保護的問題,這種保護無法向以前那么周到且便捷,需要通過一系列的外部手段實現。
首先,需要進行財產的清點這種清點應當在得知繼承指令的30日到60日內結束,如果繼承人的住地遠離大部分遺產所在地,則在一年內完成。其次,清單財產應當按照相應的程序進行,保障其公正性。必須要有公證人參加,必要時還需要有鑒定人,如果受遺贈人和債權人參與清點,如果他們不在場的話,需要3名見證人參加。最后,關于遺產清單的責任問題。如果發生欺詐,則需要賠償雙倍的錢財。
(三)限定繼承原則的確立
在羅馬法上關于債務清償的規定,“繼承人對其所繼承之債務則不行單獨繼承主義,以其所繼財產為限,而采惟一之包括繼承主義,即所繼人遺產不足以清償債務時,須以其一己財產代其所繼人清償之,故此種遺產稱曰損失的遺產。雖謂所繼承之債務,為其一己之債務也。”這種概括繼承制度在經濟社會的發展中,逐漸讓繼承人感到不公平。在繼承被繼承人人格的繼承制度中,所繼承的是死者的一切,對于所有的財務、權利和義務,除了像用益物權、接受他人撫養的權利和撫養他人的義務、因侵權行為所負擔的債務、因委任所產生的權利義務等專屬于被繼承人的權利義務不能繼承之外,其他的都要被繼承下來,并且不得在遺產中加以選擇。
概括繼承制度同古代羅馬的身份繼承制度相關,隨著這種身份繼承的模式被打破,繼承更偏向財產的代際轉移。“隨著身份繼承逐步演變為財產繼承,概括繼承制度便失去了它的前提和根據,而顯得對繼承人過分苛刻。”于是,在不斷的探索和實踐中,逐步廢除了概括繼承制度,確立了限定繼承制度,即賦予繼承人對被繼承人的債務僅僅以他所繼承的遺產為限負擔清償責任。具體的辦法便是如上所述的給予各種“照顧”。由此,在公元531年,優帝一世又規定繼承人有權以其繼承的財產為限償還被繼承人的債務,但是為了保障債權人的利益不被侵害,防止侵吞或者隱瞞遺產的實際數額,規定應當依法制作遺產清冊交給債權人,因而限定繼承制度,也可以稱為享有“財產清冊利益”的繼承,這種繼承模式為現代各國所采納。
注釋
①[英]梅因:《古代法》,沈景一譯,商務印書館1959年版,第1頁。
②徐國棟:《羅馬公法要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58頁。
③[意]朱塞佩·羅格索:《羅馬法史》,黃風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12頁。
④周枏:《羅馬法原論》,商務印書館2001年版,第148頁。
⑤[意]彼得羅·彭梵得:《羅馬法教科書》(2017年校訂版),黃風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346頁。
⑥同前注,[意]朱塞佩·羅格索:《羅馬法史》,第118頁。
⑦同前注,[意]彼得羅·彭梵得:《羅馬法教科書》(2017年校訂版),第348頁。
⑧同前注,[意]彼得羅·彭梵得:《羅馬法教科書》(2017年校訂版),第359-360頁。
⑨賈文范:《羅馬法》,朱正遠、徐國棟點校,清華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224頁。
⑩同前注,周枏:《羅馬法原論》,第472頁。
作者簡介
鄧成龍(出生年份—1996),性別:男,民族:漢,籍貫:江西,學歷:碩士研究生,單位:湘潭大學,研究方向:法律(法學),江西南昌人,湘潭大學2019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