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審理過程中有關先刑后民的問題研究

蘇江鵬

摘要：刑民交叉相關的問題是一直以來困擾理論界和實務界的一大難題，對于這個問題的處理涉及民事司法和刑事司法的關系、追訴犯罪和保障私權的關系。目前實踐的普遍做法是“一刀切”式的“先刑后民”，但是這種做法缺乏理論上的正當性。筆者認為，刑民交叉案件應當拋棄 “先刑后民”的做法，為了更好的解決實踐中出現的刑民交叉案件，在面對不同的類型的刑民交叉案件，結合案件適用不同的審理順序來對不同的刑民交叉案件進行處理。

關鍵詞：刑民交叉;先刑后民;權益;責任

從不同的角度出發，刑事訴訟與民事訴訟具有很大的差異。 在啟動方式上，刑事訴訟遵循國家追訴原則，其目的在于打擊危害社會公共利益的犯罪行為，保護公民的合法權利不受侵害，而民事訴訟遵循當事人處分原則，由當事人自行選擇是否提起。在解決的問題上，刑事訴訟主要解決被告人的刑事責任問題，因此主要是一個自由的問題，而民事訴訟主要解決原被告的民事賠償問題，因此主要是一個財產問題。在法律的發展過程中，刑民經歷了從一體到日益專門化的過程。法律的分化促進了各部門法的發展。刑民有著不同的價值取向和調整手段，但是法律行為是繁瑣復雜的，未必就能涇渭分明完全歸于某一法律調整。同時違反刑事與民事法規需要承擔相應責任的法律行為，導致了責任之間的競合與牽連，也即當下司法實踐中的難題，刑民交叉案件。但是由于刑民分化后刑法獨立性凸顯，理論界與實務界往往從單一的刑事角度出發，更多的討論罪與非罪的界限問題。

作為司法實踐中難題的刑民交叉案件，主要有實體跟程序兩個方面的問題。在實體上，涉及責任競合、合同效力等問題;在程序方面，問題尤為凸顯，除了民事、刑事本身在回避、法庭調查以及辯論等方面的區別以外，還存在程序間銜接，審理順序混亂等方面的問題。目前為止，刑民交叉案件仍無實體法或者程序法予以規定，司法實踐中大都依據司法解釋中的個別條款進行處理。司法解釋關于刑民交叉案件的審理順序，多以先刑后民的審理順序為主，雖然也有“基于不同法律關系但是有牽連的案件”適用刑民并行的規定，但是對于何為“同一法律關系”卻未作出界定，因此實踐中通常以“先刑后民”的審理順序來處理。隨著社會對私人權益救濟的重視，先刑后民對私人權益救濟的不足日益凸顯，新的時期下，應當重新思考對刑民交叉案件的處理。

刑民交叉的典型案件主要集中在經濟領域，如民間借貸、合同詐騙等。刑民交叉案件數量不斷激增，加上社會經濟模式變革特別是互聯網經濟的崛起，使刑民交叉案件更加復雜化。面對司法實踐中日益復雜的刑民交叉案件辦理問題，我國目前為止尚未出臺法律法規來對刑民交叉案件的定義以及處理方式作出具體的規定。

由于刑民交叉案件是十分復雜的，先刑后民的審理順序并不能適用于所有類型的刑民交叉案件之中。司法機關如果不加以區分的適用，就會更加體現出先刑后民審理順序的不足。其不足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第一，先刑后民審理順序對當事人權利救濟存在不利影響。首先，在刑民交叉案件中，是否提起民事訴訟是當事人所享受的訴權，先刑后民訴訟模式變相的限制了當事人行使民事訴權，尤其是在刑事被告人逃逸，長期無法歸案的情況下，嚴重的侵害了當事人的訴權。其次，在我國先刑后民審理順序下民事糾紛解決常常通過附帶民事訴訟的方式進行。但是附帶民事訴訟的賠償范圍有限，不足以彌補被害人的全部利益損失。且在附帶民事訴訟中，雖然可以由法院決定查封、扣押、凍結涉案財物，但是刑事訴訟要經過立案偵查、移送起訴以及提起公訴等程序，在此期間內，司法機關僅可針對涉案財物采取相關措施，犯罪嫌疑人有充足的時間將財產轉移來逃避民事責任的承擔，增加了被害人無法獲得民事救濟的風險。最后，刑事訴訟要經過漫長的過程，尤其是在復雜的共同犯罪類案件中，調查取證時間較長，將導致被害人的民事權益不能及時獲得救濟。

第二，先刑后民審理順序對司法機關審理刑民交叉類案件存在不利的影響。首先，刑民交叉案件錯綜復雜，先刑后民審理順序也并不具有普適性。在一些特殊的職業領域，實行先刑后民審理順序將會導致刑事法官難以對案件進行審理。例如在知識產權領域內，是否構成專利、商標等的侵權，往往需要專業的民事法官先進行認定。在未經民事認定盲目進行刑事審判，將會使司法機關面臨訴訟難以正常進行以及判決公正性得不到保障的困境。其次，由于刑民交叉的復雜性以及沒有嚴格的移送制度，導致先刑后民審理順序在實踐中產生了一系列的問題。由于先刑后民的審理順序給司法機關介入民商事糾紛提供了便利條件，在涉及地方經濟時，就存在一些司法機關為保護當地企業，濫用權力為其提供不正當的競爭手段的情形。

先民后刑是指在刑事、民事案件交叉時，在程序選擇上，先進行民事訴訟程序待民事部分完結之后再解決刑事糾紛的審理順序。隨著人權保障意識的提升，對先刑后民審理順序的批判聲也越來越多，而先民后刑審理順序則能體現出對私權利的重視。先民后刑審理順序并無法律明確規定，但是先民后行的訴訟模式已經在實踐中得以運用。在司法實踐中主要表現為以下三種：第一，對于案情簡單明了需要進行民事賠償的刑事案件，強調民事賠償對刑事量刑的影響。《量刑指南意見》規定，“積極賠償經濟損失的，可以減少基準刑的40%以上”。在部分案件中，進行民事賠償甚至能決定是否追究刑事責任，如交通肇事類案件中，民事賠償不足是構成交通肇事罪的成因之一。第二，在一些特殊類型的刑民交叉案件之中，構成犯罪要以民事判決為定案依據。如在知識產權類的案件中，要先經過民事對產權權屬以及是否侵權進行認定。第三，對于刑事訴訟無法正常進行情況下，允許法院根據被害人的請求先對民事內容進行審理。

刑民并行是指在刑事、民事案件交叉時，在程序選擇上，不分先后順序，刑事民事各自獨立進行的審理順序。在1997年《審理存單糾紛的規定》中，就規定了刑民交叉案件在某些情況下使用刑民并行的審理順序。在2015年的《民間借貸司法解釋》中，將發生在民間借貸領域的刑民交叉案件細分，對于牽連關系的民間借貸涉及的刑民交叉案件，民事訴訟繼續進行，也即采用刑民并行的審理順序。支持刑民并行的學者認為，刑事訴訟與民事訴訟是兩個獨立的程序，且并無法律規定刑法與民法之間在效力位階上存在上下級關系，因此，無論先刑后民的審理順序還是先民后刑的審理順序，實質上都是對兩部門法的踐踏，而刑民并行才具有正當性。筆者認為，刑民并行的審理順序能保障刑事、民事訴訟的獨立性。

為了更好的解決實踐中出現的刑民交叉案件，筆者認為面對不同的類型的刑民交叉案件，結合三種審理順序的優勢適用不同的審理順序來對不同的刑民交叉案件進行處理。根據本文對刑民交叉案件的分類，共有三類：其一是過渡型刑民交叉，其二是競合型刑民交叉，其三是牽連型刑民交叉。

首先，對于過渡型刑民交叉案件而言，適用先民后刑的審理順序。在過渡型刑民交叉案件之中，行為人僅有一個法律行為，在適用刑法規范還是民法規范上存有爭議。此種情況下選擇先民后刑的審理順序有以下優勢：第一，更利于對受害人的救濟。對于過渡型刑民交叉案件而言，是否構成犯罪往往有很大的爭議，而先進行民事訴訟恢復被破壞的社會秩序十分必要。且在個別案件中甚至會推動學術界對刑法中某個法條構成的變更解讀，如“許霆”案引發的“盜竊是否包含公開取得”的解讀。因此過渡型刑民交叉案件中刑事訴訟往往耗時較長，先進行民事訴訟來救濟被害人的損失，再根據社會秩序恢復的情況來判斷是否需要追究行為人的刑事責任，更加高效科學。第二，更符合刑法謙抑性理論。先民后刑的審理順序不僅是先對民事權益的救濟，還包括在通過民事責任承擔能恢復社會秩序的情況下，排除刑事法規的適用。刑罰早已不再是懲罰犯罪的唯一手段，根據刑法謙抑性理論，在其他法律手段能夠調節的情況下，不應當通過刑法規范調節。

其次，對于競合型刑民交叉案件而言，適用先刑后民的審理順序。競合型刑民交叉案件一個典型的特征就是案件事實競合。適用先民后刑的審理順序，從一方面來講有利于查明案件事實。先進行刑事訴訟由偵查機關介入調查，相較于一般主體而言，更易獲取證據還原案件事實。從另一方面而言有利于提高司法效率。競合型刑民交叉案件無論是完全還是部分競合，民事、刑事事實都有著重合或者包含關系，先進行刑事訴訟查明的案件事實可直接為作為民事訴訟的證據適用，能有效的提高司法效率。但是根據前面的分析，附帶民事訴訟不利于保障被害人的民事權利救濟，因此在適用先刑后民的審理順序時，要更加注重保障被害人的民事權利救濟，不能一味強調附帶民事訴訟程序的便利性，要賦予別害人程序選擇權，允許其另行提起民事訴訟。

最后，對于牽連型刑民交叉案件而言，適用刑民并行的審理順序。在牽連型刑民交叉案件中，雖然在案件事實之間有牽連關系，但其本質上刑事事實與民事事實相互獨立。因此，采用刑民并行的審理順序更利于解決該類糾紛。一方面，便于查明案件事實，提高司法效率。對于牽連型刑民交叉案件，由于其在主要事實上相互獨立，因此無論是“先刑后民”還是“先民后刑”都有礙于對案件事實的調查，而刑民并行的審理順序下，各自按相關的訴訟程序與規則進行，更有利于提高司法效率。另一方面，尊重并保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刑民并行的審理順序下，當事人的民事權益能更加快速的得到救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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