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則爾
高一上學期還沒結束的時候,學校就要提前進行文理分科,讓很多預備選理科的同學過早放棄了文科科目。
有一次上歷史課, 我把剛剛發下來的歷史試卷隨手塞進抽屜, 躲在書堆后悄悄啃起了化學教材,運氣不巧,恰好被歷史老師撞見。一向溫柔的女老師,那天出奇的憤怒,批評我的嗓門幾乎震響門板。那時,我并不太贊同她“全面發展”的教學觀,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學起了歷史。花費寶貴時間去學習不在高考范圍、不決定前途命運的知識,意義何在?我覺得自己浪費了不必要的精力,直到告別學生時代多年后,沉默的歲月給了我另一種回答。
初雪來臨時, 我獨自穿越小半個中國去北京出差。忙完工作后是下午三點,走出室外,驚詫地發覺現代化都市一片銀裝素裹,瞬間美成了舊夢中的北平。
忽然興起,我決定去故宮看一看。當那片莊嚴肅穆、黃瓦朱墻的宮殿聳入眼簾,和曾在歷史教材中看過的圖片徹底吻合時,那些原本以為早已遺忘的歷史知識,剎那間,翻身蘇醒。
那個下午,我像一個緩慢醉心的癡者,深度觸摸到了歷史繁復美麗的花紋,猶如身處飛速旋轉的大地中央,四周浮現泛黃的無聲默片。得益于高中時代的提前預習,我知道這里有多少帝王的興衰榮辱,聽得見廣場中央飛馳過的千乘萬騎,聞得到一個時代的灰飛煙滅——多少紅塵隱去,讓人熱淚盈眶。
我終于承認,那一年痛苦地背誦歷史知識,收獲的意義不止于分數,而是讓我可以在奔波之中停下腳步,靜聽時空的回響,隔著展柜玻璃面對一樽器皿或一把刀劍,看的不只是表面,而是一段傳奇或一種氣節。
和被動學習歷史不同,語文曾是我最熱愛的科目。作為每個人從小接觸的母語,語文分數拉開的差距不會太大,從性價比來看,不值得投入太多的精力,但我嚴格保證了足夠的語文學習時間。語文老師是一位教學理念很超前的人,很抵觸上課就是對考點的粗暴喂飼,會帶著我們看課外書、即興演講、編纂詩集,全方位刺激語言能力,指點江山激揚文字。
重壓一般的高三間隙,我盡情地享受著這片喘息的余地。私底下,我每周都會寫一篇周記交給語文老師批閱,內容、題材不限,甚至天馬行空的小說也能得到她的肯定。師生間的紙上對話,一直延續到高中畢業,那些稚嫩的周記作為文學素養最初發源地,被我細心保留至今。
畢業以后,日常對話簡單淺顯,根本不需要調動語文儲備,碰見表達上的錯誤或困惑時也只是一笑了之,不會有人跟你坐下來較真,詳細考據這應該如何遣詞造句,或運用了什么修辭手法。
真的是“學而無用”嗎?作為曾經的優勢科目,語文還是為我帶來了一些與眾不同的特質。練過的筆、鑒賞過的作品,加持文學創作的初心與動力,成為業余時間自己與自己對話的途徑。我參加了大大小小十幾場演講,當四周安靜下來,無數凝視透過燈光穿越而來時,緊張的心跳被自信取代,讓我在舞臺上自帶光芒。
人一旦在人生的一些關鍵節點上,獨立自主地做過抉擇,是可以迅速成長起來的。一如我因高考填報志愿失誤被調劑到法學專業,放棄復讀計劃強迫扎根,卻又在畢業后選擇跨專業就業一樣。那個畢業季,頂著來自父母、同學、輔導員的不理解,我抱著法學學士文憑,追隨夢想航跡進入一家報社實習。
在厚厚法典中歷經四年的艱苦磨礪, 卻和當前職業毫無關系,冥冥之中仿佛總有割舍不斷的維系,為陷入瓶頸的自己提供一把解困的金鑰匙。得益于具備法律素養,那種助推作用是如虎添翼、好風借力般的,不僅僅只是能為朋友提供一些法律建議。我可以輕松上手法律口新聞,知道涉及著作權的事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對采訪到的現象可以當場判別是否合理合法,進而以更加理性嚴肅的視角探知新聞一角背后的真相冰山。時至今日,大學專業似乎被束之高閣,但在有需要的時候,它們又常常能被想起。
寒窗十年,為了什么?曾無數次黯然,自己的知識巔峰期一去不返,畢業之后記憶呈下揚曲線,在沒有時間學習的路上淪為了廢人,卻又無數次振奮,人生哪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也許現在的你無法再考出一個漂亮的分數,但從來都不曾辜負當初那個努力的自己。
優美的函數曲線、醉人的歷史圖譜、洋流與熱帶魚的交錯流動……其獲取的意義不僅是一張大學入場券,還構建起少年的生活常識,凝練成感悟美的能力,在無形中影響著每一次選擇,讓我們在與人交流時有避免冷場的話題可講,即使身陷塵埃,內心也能時常翩翩起舞。讀過的書,行過的路,是一粒粒種子播下,一株株藤蔓生長,長成聯結世界的觸角,纏滿歲月的老墻。
那一年,你把青春鐫刻在書山題海的時光,意義非凡,如此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