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恃自身而流淌的河（組詩）

劉躍兵

活 著

水滴只專注于下墜

舊河道的面色發白

醉得像死人一樣。雨水在發酵

在閃閃發光

聽說雨已經二十多歲了

閃電飛撲來

我將那里的鎖和鑰匙交給你

深洼地在重返舊鐵皮

船艙里的水漬，自己涂抹上色彩

對面的一個魂停在

鐵船的外面——可見雨中橫跨兩岸的橋

舊船艙上的你身材很勻稱

看見鐵船

在潮氣里漸顯原形

沒有多大用處——

我仍是很僵硬地坐著

吃驚的樣子

雨水的一只手在較暗的地方

輕輕揉我的臉

外界是烏云般的低沉

恐怖，現在滿滿的廢墟

那雨水站得比較遠

它真是一個天生尤物

船是船的堤岸——

雨水是干凈的，在閃閃發光

荒野上吹起了寒風

一棵樹

明知落葉向洼地聚集

這生之短暫

一棵樹剝得赤條條一絲不掛

它碩大挺立的枝杈

它的腰部，有些濕淋淋的空氣

所有死都是時間安排好的

幕天席地，更會撩起樹的昂首亢奮

空中如洗發水的味道

空中如亡靈的哭

樹的體格健碩

所有的樹為何不言不語

像個孩童緩慢伸出手，琴弦

掛在陰暗，低吼，失重的云氣

樹影落在空濛的乳白色氣體里

所有人看得見樹的手指

飛起的落葉即是舊情的征兆——

是瘦削的病癥

它指望著會痊愈

一個詩人，彈奏自己的獨弦琴

他需要等候一個人

懂他的人

如同一棵樹一樣獨活的人

突破口

和你在一個場景里，我遍數和你的時刻

一只大鳥，瞄了我兩眼

像昨天和今天是一樣的

外面下著小雨。一起共進午餐

可是我總不能集中精神，老想著

印象，并仔細尋找

反觀自己的畫像——蘆葦，是干枯的

誰都一聲不吭

上面踱來踱去素無仇恨的云

秋季的天空已近灰色

由表及里，被衰老

像影子

僵硬，并已被廢棄

我受到鐵絲網的阻擋

手指無法伸出

自己面對自己的時刻

一場沒有下完的圍棋

對面缺席，看著水波的唇語

視線也加快了頻率

這些都在我寫字桌的對面

樹也開始有了魚尾紋

風吹著，嘴唇翕動，整整齊齊

它們客觀，和中立

許多情節在慢慢相互隔離

上天在征用我，它發現了我的位置

我還在被它們撥弄

你凸現出來的身形

和時間一同進來

我感覺到被羞辱

還沒學會對時間原諒

依恃自身而流淌的河

一

依恃自身而流淌的河是一種宗教

那些自殺的樹葉的宗教

它代表雪山的高冷與狂熱

河水活在昨天的記憶中，那是悲慘的

是活著的意義

像孤立

它變得更加沉默

河的兩岸如你棄諸此地寬大的衣裳

如你的念叨

“我自己”不會與眼前的東西一起消亡

二

一條長蛇繞著堅實的圍墻

在外人看來，河水已與新的生物重歸于好

入我眼眸的是生存，是進行時

是你懸置在眼前

我和你有磁石的相互作用

河的兩岸有我

里面有“我和你”相互看得見

有我對于一條河重返人間的理解力

那些以前杳無人跡的

它們的重現

更是毫無意義了

河水說，它自己是個固有名詞

它永遠在慣性地復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