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亮與黑暗之間（組詩）

北喬

空 間

我坐在群山之巔

離天空最近

白云的淚水紛飛

你站在大海之邊

離大地最近

波浪送來層層嗚咽

小路在村莊里孤獨地游走

青稞舉起酒

稻谷滿懷與牙齒一樣的瓷白

風偷走了炊煙

山谷里的山羊

村口的綿羊

在你我深不可測的眼睛之外

夜空的月亮總想擁有自己的花園

高原 故鄉

之間

沙漏坐在燈上

親切

充滿敵意

期 待

走進幽深的洞穴

燈光中的巖畫還在夢里

打開命運的冊頁

白天與黑夜像一對戀人

子彈飛出的一剎那

槍管升起了炊煙

一塊石頭

向另一塊石頭許下誓言

牦牛在反芻春天

雪地里牛角已豎成路標

醉漢喝下最后一滴酒

酒瓶孤獨地看著他

你編織了一個花環

一首悲傷的歌站在你面前

你追逐白云

黃昏已經爬上你心頭

磨 刀

你在窗前

我蹲在墻角

你在唱歌

我用你的歌聲磨刀

你轉身離開

關上了我的窗戶

刀刃磨成另一刀背

案板上的冬瓜咧開嘴嘲笑我

跑 步

灰色的樹，黑色的樹

樹干樹枝冬眠在天空下

睡意順著根須流入大地的夢里

那里，也有一個天空

樹在路旁，河的兩岸

欲望無休止流動

沉默的麥地

冬天的思想池塘

我開始跑步

陽光、樹木，整個冬天

開始騷動，興奮

呼吸緊張的，只有我

孤獨與神圣，最冷靜的觀眾

我的腳步，和云朵一起想象

樹下的葉子，枯黃枯黃

帶著記憶，向身后飛去

萬物生

在夢和現實之間

微塵以隱秘的宏大穿越

左手指尖，螞蟻昂首吼叫

枯草在右掌長出手指

在明亮與黑暗之間

河流無聲地喚醒大地

青銅鼎巡視人間，步伐靈動

巖石里，魚骨走在輪回的路上

在生與死之間

孩子們在老槐樹下玩耍

老屋里一對新人拜天拜地拜父母

村頭的小橋眺望高速公路

在天與地之間

燈光翻動泛黃的冊頁

一位俠客身披雪花

輕飛在春天里

我站在秋的路口

莊稼正在整理心情

未來的日子，一路鄉愁

香煙從指間溜出，炊煙在村莊上空流浪

一頭羊呆呆地望著山頂上的那棵樹

秋雨目送夏轉身

大雪紛飛時

秋與夏重逢在記憶里

碧綠，金黃，終將走向青銅

風中的濕潤

勾起我的饑渴

彎曲的河流，拉直秋的欲望

樹葉喘息，滿樹掛滿黃昏的太陽

我站在秋的路口

成熟的麥香守在山谷

鐮刀揮舞，閃電迷失在大地

今夜的月亮無法入睡

無形的存在

閃電劃破你的臉龐

風撕開你的胸膛

雨水渾濁你的尊嚴

這些，扼殺不了你無心的靈魂

土城墻，你曾經是洮州衛城的神

現在，你是你自己的神

明天會迎來諸多的可能

但一定沒有擁抱

眾生從你面前一晃而過

那些燦爛的白天

總有黑色的鳥飛過

記下歲月的嘆息

滄桑被河流遺棄在岸邊

你監禁時光和草根

沉睡的眼睛

尾隨日月星辰的眉目傳情

中秋雪

寒風寂寞地尋找來時的路

牛羊蜷縮圈里，昆蟲藏在石縫中

枯草悲愴地發力，幻想撐住天空下墜的眼皮

夜晚坐在凄涼的山上

從未有過的清瘦

這個中秋，高原走進月亮的憂傷

月光，再也守不住矜持

碎成漫天的雪花，一夜間

甘南高原愁白了頭

一塊月餅偎在我手心，落滿

白色的顆粒，晶瑩剔透

誰能告訴我

這是甜的，還是咸的

此時

家鄉的蘆葦飛花如雪

雨 中

終于，烏云狂放親吻大地

天空的腳步降臨高原

微風依偎樹叢

驚醒的夢在羊群里亂竄

遠處的格桑花醉成仙境

近處的格桑花托住一雙雙眼睛

你我他的世界

蝴蝶和莊子

山坡上有多少沉默的聲音

綠葉在偷歡

枯枝掛滿一串串憂傷

泥點爬上孩子們的鞋面褲管

在大地的注視中飛翔

姑娘窗前的玻璃，月光朦朧海面

星光正在尋找自己的星座

老人坐在屋檐下細數時光的明暗

目光與指間的煙熏一樣焦黃

一枚太陽蜷縮在軀體里

任由馬在草原上仰頭嘶鳴

無聲的話語滑過我的臉龐

我的黑夜，我的歲月被濕潤

河面的水花拍打橋墩

我的痛在橋上若無其事

我的笑在橋上露出神秘的表情

雨在高原夢想前世的牧場

草叢里的淚痕點亮一盞燈

巖石上的地圖記錄下了所有

交給明天的陽光

我和高原同在期待下一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