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喆?羅曦
美國總統拜登在當選前已憑借豐富的核軍控事務經驗為人所熟知。鑒于拜登的核軍控理念富有理想主義色彩,外界普遍關注其任期內的美國核政策走向。上任后,拜登短時間內先后與俄續簽《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與伊朗舉行維也納間接會談,初步踐行競選承諾,向外界證明“核軍控理想”并非空談。不過,美核軍控實踐非總統一人所能決定,國際局勢發展、國家戰略選擇、黨派紛爭及軍種利益等因素也構成重要影響,拜登有否充沛精力、堅強意志、足夠時間實現其理想,又能否持續推動一系列問題取得實質突破,委實存疑。
拜登接觸核軍控議題已久,早在20世紀70年代競選參議員時就曾接受非盈利機構“宜居世界理事會”資助,長期保持聯系,并與其核軍控理念暗合。出任奧巴馬的副總統后,他大力配合總統宣講“無核世界”理念,高舉核軍控大旗。競選總統期間,拜登提出“致力于推動美國保持在核軍控與防核擴散領域內領導地位”等口號。然而任職總統后,拜登理想化的核軍控理念難在國家政策層面得到實踐,究其根本,在于總統個人層面“維護核軍控領導地位”的理想與國家層面“維護核軍備優勢地位”的實踐存在根本性邏輯沖突。
美塑造并執行大國戰略競爭,必須保有核優勢地位,以保持自己的核心競爭力,進而要求不能過度削減核武庫、停緩核力量發展。這就倒逼美斥巨資持續推進核武現代化,以及核力量結構由“大而多”向“小而精”的轉型。由此,美高調倡議“全世界普遍削核”的背后其實是公信力的匱乏,難以感召其他國家追隨。
美與俄羅斯開展一系列核軍控談判的背后,常是美邊談邊發展,利用談判機制對俄戰略核武器、載具數量實施“封頂”,同時自己仍嘗試通過研發非核武、升級核武的方式保持和擴大優勢。如此做法事與愿違地導致美在“安全困境”中越陷越深,核軍備實力的增加反而使其不安全感續增,難以真正做到對核武器的“斷舍離”。
此外,美推進核軍備控制必會在迎合一部分軍工集團利益的同時,導致另一部分集團利益遭受損失。對美政府來說,核軍控并非只是對核武數量簡單加減,而是要對各種外因進行利弊權衡,表面風平浪靜背后其實是各軍兵種、軍工企業、游說集團之間的反復博弈。“國際廢除核武器運動”組織發布的報告顯示,美在2019年斥資137億美元用于支持諾斯羅普·格魯曼公司建造下一代陸基彈道導彈GBSD項目,諾·格公司則“投桃報李”,一方面花費1330萬美元游說美決策者對防務領域投入更多資金,另一方面撥出200萬美元資助智庫撰寫相關報告。據統計,僅2019年諾·格和洛克希德·馬丁、雷神等11家軍火巨頭就從研發新型或改裝現有核武器的合同中獲益277億美元,它們平均每投入一美元用于游說,就能獲得價值236美元的回報。
拜登深知核軍備控制“理想豐滿、現實骨感”的道理,對于自己夸下的“海口”,自然會采取“戰略拖延”的態度虛與委蛇。對于伊朗核、朝鮮半島核等問題,拜登政府目前展現出的外交姿態更多是觀察和以拖待變。無論是舉行伊朗核協議維也納會談,還是對朝政策重審,都未從實質層面推動解決問題。與特朗普不同,拜登在地區核安全問題上經驗豐富、手法老道,深知“游戲規則”,也深知與伊朗、朝鮮和談并非“一日之功”,唯有“做足功課”,耐心等待時間窗口、伺機而動,才能變被動為主動,推動形勢朝利己方向發展。現在看來,拜登在競選時釋放出的一些相關信號,更多是出于外交“去特朗普化”的考慮。

2021年5月21日,美國總統拜登在白宮會晤到訪的韓國總統文在寅。在會晤后共見記者時,拜登向全場介紹了美國新任朝鮮半島事務特使金成(聽眾席起身站立者)。
核軍控事務往往是美國總統獲得政績的重要籌碼,處理好能為其選舉連任錦上添花,比如奧巴馬的核安全峰會、特朗普的美朝峰會。拜登初任總統,在未確定具體策略前不愿操之過急,要“穩中求勝”。但最重要的還是,拜登政府把注意力集中在開展大國競爭上,當然還有一地雞毛的阿富汗撤軍后續問題,難有精力處理具體的核問題,因此選擇維持“不戰不亂、懸而未決”狀態,非必要不出手,以免反受其擾。
最近,核擴散問題出現諸多新變化:其一,伊朗新任總統萊希上臺,此人較上一任總統魯哈尼更為強硬保守;其二,朝鮮態度有轉變,寧邊核設施有重啟跡象,近日成功試射“洲際巡航導彈”;其三,美軍撤離阿富汗后,核恐怖主義有重新抬頭可能。面對這些新變量,拜登是選擇籌劃大而全的“一攬子”解決方案,還是先接觸后談判“小步快跑”,有待進一步觀察。
近來,拜登政府在核政策制定層面呈現較為積極進取的姿態:一方面,明確將在2022財年國防預算案中向國會提出277億美元申請,用于“哥倫比亞”級彈道導彈核潛艇、B-21戰略轟炸機以及下一代空射戰略巡航導彈和陸基洲際彈道導彈的研發;另一方面,明確表示2022年版《核態勢評估》報告將秉持確保美國擁有與國家核戰略相匹配的核能力原則,確保美戰略威懾的安全性和有效性,以及對盟友、伙伴“延伸威懾承諾的可信性”。
基于以上事實,可初步判斷拜登政府本屆任期內不會大幅度調整現行核政策,最多只會微調。顯然,當前的核政策制定趨勢已嚴重悖離拜登的理想主義信條。但身為總統,拜登不能只代表某個人、某團體或某黨派,而是需要從全局層面統籌考慮美國的核政策,兼顧平衡各方利益需求。與此同時,推動核軍控問題由口頭承諾轉向政策實踐,非朝夕所能實現,必須平衡理想與現實、道義削核與實戰威懾、軍備控制與軍備發展之間的矛盾,動態更新核政策表述,使核政策制定與核武器發展邏輯自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