釘子戶（組詩）

李斌

釘子戶

當年，一起談詩的老兄買房了

一起辦校刊的哥們兒有小車了

那個最有寫作才華的小師弟已是企業老板了

他們開始享受物質，或者被金錢所累

但他們在朋友和親人的眼里叫作事業有成

而我，每天還在讀詩、看書

和那時一樣為那些柔軟的心事感動，甚至淚流

為那些鏗鏘有力的理想感嘆，熱血涌動

偶爾也為那內心的沖動寫下一兩個生澀的句子

只不過別人搖頭時，我會會心地接受

如果不小心打動了某人

我會會心地笑笑，但不會整夜地激動

我就這樣一直會心地過著拮據的日子

盡管已有很多好心的人給予了我很多很好的

建議

為我調整方向，指引我致富的光明之路

但我還是像個釘子戶在詩歌微弱的光里執迷

不悟

堅持

春天到了，就自然地綠，就自然地紅

可我的詩歌一直在冬天里泛黃、飄蕩

我知道落地不會生根

因為水泥多了，泥土死了

所有的落葉都不如一粒肥料或一毫升農藥

所以此時開不出自由的花

彼時更結不出砸得人心疼的果

花園里的美是浮華，小草的理想一尺

再遠一點的抱負不是沒有

是有了會枯萎得更早

匠人的剪刀，鐵打的鋒利每天都在咔嚓咔嚓

地響

齊腰折斷的鋒芒，不能安息就繼續高貴

但現在，最不可以茍活的詩歌

也全都茍活了

繁燈照耀下的低眉

偷生的技術圓熟得沒有一絲青澀

可我還活著，我的父母還在我的右肩膀活著

我的妻兒還在我的左肩膀活著

那么我的詩歌，就種到家鄉的冬水田里

即使是一曲悲歌，季節到了

就自然地開出她的綠，或者

紅，或者一直

黃

吧

那是她在這個塵世最準確的燭火

手術

生活的風吹疼在左，日子的雨淋痛在右

這人生的苦難日積月累地鍛打的劍的鋒利

反反復復雙刃著前胸與后背

當太多的人劍指他人

我把這疼痛的刀鋒當作手術刀

為自己做一場又一場手術

先割除我前世的怨，再割除我今生的恨

倘若還有來世，還有下輩子的苦痛

我還將用它割除我虛榮的浮躁和多余的冷靜

我不能被夜風暗算就天天告密太陽

我更不能捏起左手的疼痛用右手去戳草葉的

傷口

我的脊柱要像樹

隨陽光的照耀一直向上挺直地生長

我的心靈要像水

隨月光的柔在大地的善良里一直向下流

我要在苦難的疼痛里開出花的臉龐

晴朗

輕輕的音樂懶懶地流過膝蓋

我放下茶杯，茶杯里的白開水有昨夜北斗星

的甜

很久沒喝茶了，茶水澀澀的苦不適合我涼寒

的胃

于是我溫一壺水沖泡夜的微光，只一點點

多一滴月亮的柔情都是多余的曖昧

一個人原本微塵，為何要占領整個天空

我只需要與自己軀體一樣大的靈魂

至于山的高、水的長、陽光的照耀，我不故作

也不奢求

至于給過我苦難、痛楚、委屈的人，我不恨也

不原諒

每一個施暴的人都是內心受到過傷害的

原諒每一個施暴的人都是沒有責任而懦弱的

當棉花陽光的掌心捧起雪花含情的眼眶

這人世間最潔白的事就會流下黑色的淚水

我心藏棉花，在雪花落地之前接住她

我有棉花的溫暖、雪花的濕潤

我身高一米六七的天空，晴朗，有白云朵朵

繼續走

我還在繼續走

跟在他們后面，他們心高、氣急

步子不擇手段，這樣的人多了，路基就壞了

我在坍塌的混凝土塊上栽種小花小草的詩句

遇到了聞香采摘的人

我和他們坐下來喝茶、飲酒、談心

互相交換那些即使謝了也會化作春風的花朵

它們的芬芳為我們的心靈開辟了這冬天里溫

暖的小徑

還有那些心寬、仁厚的老前輩

時常細心地指點我們為這些花草修枝、澆水、

捉蟲子

我們在這個喧囂的世界就這樣悄悄地走著

繼續走著

等那些掉了隊的人停下來還有落腳的地方

也給我們的子孫留下些許大地上最柔軟的泥土

責任編輯 師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