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萍

在安徽省第七屆花鼓燈燈會上,由安徽省花鼓燈藝術中專學校演出的花鼓燈群舞《千里長淮一條線》(以下簡稱《千舞》)引起轟動,被譽為“花鼓燈群舞的標桿性節目”,并榮獲一等獎。這支群舞之所以不同凡響,是因為時年九十二歲高齡的花鼓燈藝術大師陳敬之(藝名“一條線”)最后一次登臺表演成為絕唱,他的“特殊舞體”在表演中展現出承傳和發展的可喜成就。
特有的地理環境與歷史條件,形成了花鼓燈的風格韻味。當大幕拉開,花鼓燈蘭花群舞《千舞》,像一道絢麗的彩虹出現在舞臺上,令觀眾眼前一亮,精神為之一振!飄忽翻飛的扇花,自然柔和的身段,收放自如的步法,靈巧多變的舞姿,親切明快的舞蹈語匯,使整個舞蹈,既含吳歌的柔情,又含楚舞的婀娜;既含漢朝宮廷舞蹈的因子,又含淮河兩岸民間歌舞之根,可以看出清晰的歷史沿襲軌跡,同時又受歷史人文和生態環境的影響。那緊貼生活的三抬手、懷中抱月、搭蔭棚、端針匾、水中望月、單背巾、單挎籃、打式、追式、閃腰、閃身、晃腰、聳肩、簸簸箕(軟)、雁雙飛、小二姐梳頭、單捕蝶、雙捕蝶等舞姿,分而有合,合而有分,環環相扣,緊密相連。整個群舞,既含北方舞蹈的奔放剛勁古樸,又含南方舞蹈的秀麗柔情清韻。這種特殊舞體,在沿淮其他地方的花鼓燈舞蹈中是罕見的。可以這樣說,《千舞》所表現的,是花鼓燈藝術大師陳敬之特殊舞體承傳和發展的藝術軌跡。從舞蹈名稱就可以明顯地看出安徽花鼓燈,特別是鳳臺花鼓燈,是植根于淮水中游兩岸沃土的奇葩。
花鼓燈,又稱紅燈,是漢民族民間舞蹈,流行于淮河中下游的河南、安徽、山東、江蘇等四省二十多個縣市,獨具地域特色。鳳臺縣是陳敬之的家鄉。陳敬之,名孝恭。字敬之。大師的居地是鳳臺縣花鼓燈“燈窩子”(花鼓燈演出活動集中地)之一。這塊土地,先后為古州來國、吳國、下蔡國、楚國、以及淮南國的轄地。周簡王二年(前584),吳滅州來,周敬王二十六年(前493)冬十一月,吳把蔡昭侯由河南上蔡遷都于州來,改為下蔡。戰國時,楚惠王于前446年滅蔡,下蔡為楚地。到了漢高帝五年(前202),立淮南國,下蔡為淮南國轄地。在西漢時,朝廷兩次遷閩越居民于江淮間,定居繁衍,淮河中游一帶就出現了吳、閩越人與當地原住民的共生現象。歷史留印記,文化隨人走,淮河中游流域,成了中原文化、楚文化、吳越文化的交匯地,與淮河文化進行融合,孕育出獨特的漢民族民間歌舞藝術——花鼓燈。清末民初,是淮河中游一帶花鼓燈發展的鼎盛時期。1918年出生的陳敬之,正值少年時,鳳臺縣已經發展成“百班鑼鼓百班燈”,他熱愛上了花鼓燈,并拜師學藝,從此走上七十多年的花鼓燈藝術生涯。
正像陳敬之自己所說的:“我這一輩子只干一件事,就是玩燈。”但陳敬之這一路走得并不容易,就像《千舞》所表現的那樣,扇花的翻飛,揭開了往昔的歷史:鳳臺縣老一輩著名花鼓燈藝人田振啟(藝名“田小銀子”)和宋廷香(藝名“宋瞎子”)了解到陳敬之的藝術天賦——能歌善舞,是“扭花鼓燈”扮演蘭花角色的一塊璞玉,雕鑿之后,前途無量。蘭花舞蹈,都體現在“扭”字上。“扭”是鳳臺流派花鼓燈蘭花表演中最富有特色的動律。“扭”是指腰以上部位交替的前后或略帶劃圓的扭動。而鼓架子的花鼓燈表演,多吸收武功武技成分,跳的動作多。所以,當地對花鼓燈表演,既稱“扭花鼓燈”,又叫“跳花鼓燈”。當年,花鼓燈的承傳困難很多,當地形成的花鼓燈舞目以及燈歌,大多是身傳口授,沒有像現在這樣的教材;而學藝的目的,是為了多一個吃飯門路;因而,陳敬之學藝就倍加辛苦。他跟著燈班子“下南鄉”,邊討生活邊學藝,全靠勤學苦練“心里出”(即悟性),將基本功學到手,為他日后特殊舞體的形成扎下了根。
從《千舞》的編舞結構中,可以領略到陳敬之花鼓燈藝術的堅守與創新。這支群舞,走的是傳統花鼓燈群舞《大場》之路,這是堅守;用蘭花群舞表現特殊舞體藝術,有別于傳統花鼓燈《大場》,這是創新。《千舞》中的領舞,既承擔了《大場》中“傘把子”的引領、指揮、調度職能,又擔負著舞臺人物塑造的藝術表演;在造型上,盡管沒有《大場》中女角蘭花有的坐在男演員肩上的“一節半”,坐肩頂人的“兩節半”,一人頂兩人的“三節杠”,最上面的是蘭花,但《千舞》演員,頭戴改良后的花飾,腳穿繡鞋,右手握扇,左手拿巾,個個顯得風姿綽約,絢麗多姿,隨著音樂的節奏,表演著扇花和手巾花,給觀眾帶來強大的視覺沖擊力,讓人看得既眼花繚亂,又賞心悅目!
演員們所表演的舞蹈,又別具韻味。從步法上來看,就有小起步、大起步、后別步、十字步、后跟步、上山步、云步、瓦步、秀步、單雙蹉步、潑步、跨跳步、單雙跳擰步、腳跟梗步、后勾小跳步等三十多種步法。這些步法的綜合運用,讓蘭花舞顯得出的自如,收的得體,急中有緩,緩中含韻,婀娜多姿;從群舞的扇花來看,運用了搖扇、揉扇、別扇、翻扇、甩扇、推扇、抽扇、飄扇、卷扇(也稱瓦扇、拋扇)、撩扇、舀扇、抖扇、云扇、掃地扇、遮陽扇、合開扇、雙分扇、蝴蝶盤花等幾十種扇花,目不暇接的扇花,像百花園里隨風搖曳的花朵,爭奇斗艷;而演員手巾的運用,更是技巧連連,放手巾、收手巾、轉手巾、繞手巾、里外八字花等手巾花,與扇花密切配合,時而分開,時而并列,交相輝映;演員們身段苗條,動作優美大方,拐彎、轉身、翻身、姿態,都含有豐富的肢體語言。那著名的“三調彎”、風擺柳,腳尖轉身、掃膛轉身、上步轉身、撤步轉身、砍扇轉身、蹉步轉身、雙繞巾轉身、單跳轉身、雙跳轉身等等,一連串的舞姿舞蹈動作,仿佛是一氣呵成,舞姿韻律自然流暢。整個節目的造型、舞步、舞姿、身段、扇花、手巾花等等,無一不體現出與眾不同的風格韻味及藝術感染力——這就是陳敬之花鼓燈藝術的特殊舞體的集中展現。
如果我們用“舞蹈生態學”來考察,就可以探索出陳敬之特殊舞體的產生、存在、發展的規律和特點,以及對安徽花鼓燈的深遠影響。陳敬之的青年時代,鳳臺縣的花鼓燈已經流派紛呈,高手如云。各路燈班利用農閑或城鄉廟會,進行“抵燈”(即競賽),一決高低。這種活動,有著“適者生存”的物競規律,花鼓燈舞蹈由此進入一個新的生態環境。陳敬之為了把自己的花鼓燈藝術提高到一個新的層次,他必須從兩方面著手:堅守和傳承傳統花鼓燈的優秀傳統舞目和燈歌,這是既有的花鼓燈生態基礎;創作具有地域特色的屬于自己特有的新的舞體和燈歌,這是全新的花鼓燈生態環境。于是,陳敬之經過反復思考,分析相同或相近的花鼓燈舞蹈變化,以花鼓燈舞蹈與自然生態和社會之間的相互關系為前提,從貼近實際的四個方面進行創作:首先,為苦難的淮河兒女鼓與呼。淮河年久失修,水旱災害仍頻,給沿淮人民帶來深重的苦難,他要通過花鼓燈舞蹈和燈歌,鼓舞人們擺脫貧窮與落后的生活狀況;其次,鞭撻封建婚姻對青年男女的毒害,爭取婚姻自由;第三,抨擊社會丑惡現象,弘揚優秀傳統美德;四是宣揚愛國主義精神。經過不懈努力,他先后創作出“顫、顛、抖”,“三道彎”等特殊舞體,增加了新的花鼓燈舞目和編創大量的緊貼生活的花鼓燈燈歌,既豐富與美化了花鼓燈舞蹈語匯,又增添了新的燈歌;他創造的如“抱扇”“掏扇”等四十多種扇花動作,豐富了扇花語匯;他創編的舞蹈《游春》,首開了花鼓燈載歌載舞的先河;他開創了一個稀有劇種——推劇。由此,“一條線”藝名響遍千里長淮、大江南北和錦繡華夏。堅守與創新,成就了一代花鼓燈藝術大師!
參加《千舞》表演的演員都是陳敬之的學生,這批學生來自安徽花鼓燈藝術中專學校。當花鼓燈藝術大師陳敬之在他渾厚悠揚的歌聲中登上舞臺時,《千舞》的演出達到高潮,舞臺上下歡聲雷動!這是學生對恩師的敬仰!這是觀眾對大師的肯定!
沒有陳敬之對花鼓燈教學的執著和努力,就沒有他的特殊舞體的承傳和發展。“文革”十年動亂之后,百廢待興。剛平反不久的陳敬之,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在運動中受到的冤屈,而是如何讓花鼓燈藝術后繼有人。于是,在相關部門的計劃安排下,陳敬之走上了花鼓燈培訓的教學崗位。他先后在基層和縣直辦班,曾騎著自行車往返百余里到鄉村動員學生入學。他吃住都在培訓學校,白天教學,晚上又為學生的生活操心。在主管部門的大力支持下,鳳臺縣辦起了全省第一所花鼓燈藝術學校(后被命名為“安徽省花鼓燈藝術中專學校”)。陳敬之嘔心瀝血,向學生傳授自己的花鼓燈藝術特殊舞體,教育出一批批出類拔萃花鼓燈藝術新人。這批新人先后在國內、世界相關舞蹈比賽中,獲得多種獎項和榮譽,花鼓燈已經從淮河兩岸走向安徽,從安徽走向全國,從中國走向世界。具有民族特色的花鼓燈藝術,成了享譽世界的“舞林”之秀!
蒼顏皓首的花鼓燈藝術大師陳敬之邊歌邊舞邊上場,展現出他的特殊舞體,與他的學生共舞。臺下掌聲經久不息!盡管花鼓燈舞蹈的舞體是群體性的,但陳敬之在自然傳衍的舞體中,經過自己的不懈努力,創造出超常的特殊舞體技藝,他對“傳承自然舞蹈意義非凡”,所以,陳敬之對花鼓燈藝術的貢獻勛業卓著!
大師在演出結束,攜他的學生謝幕時,誰也沒有想到,這竟是他的告別演出!然而,他那具有強大感染力的特殊舞體,在花鼓燈舞蹈中有著無可替代的審美價值和藝術地位,說是民族文化中的瑰寶也并不為過。大師一生中飾演蘭花角,開宗立派,形成了他獨特的風格流派特點,連同他的藝名“一條線”,將從此在千里長淮薪火長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