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課

陳煜琪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似閑庭信步，優哉游哉自遠及近。不知是誰壓低聲音說了句“他來了”，所有人便一致安靜了下來。

他就這樣帶著一臉似嚴非嚴的神情走進教室，在講臺上拍下一沓試卷，于細微而彌散的粉筆灰后朗聲開講。

他講課時總帶著點方言，語調高昂，感情滾燙淋漓。像冬天里喝下一大鍋鮮面湯底，初經味蕾只覺胡椒辛辣，漸漸舌尖發麻，然而確實是暖和了、舒展了，額上沁出一層薄汗。

他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大概有種讓人過目不忘的特質。每每想起，我的腦海中始終有一個俯下身、低著頭的身影。

六月，中考，晴天。他穿一身大紅站在學校門口，注視著涌涌不絕的人潮，像個在新年時試圖給別人帶來喜慶的紅燈籠。我正在人群中穿行，心中默記著中午才復習了的公式，一抬頭便看見了他。他也許沒注意到我，抬起手腕，一會兒瞄眼手表，一會兒往門口張望。

不早了，我想，過去打個招呼就進考室吧。

突然，一張暗綠色的紙湊到他面前。他猛一擺頭，對上了那張被舉在半空中的試卷，和試卷后一臉緊張的女生。我一愣：都這時候了，怎么還有人要問題目？我奮力掙出人群，也擠到他身邊。

拿試卷的女孩小聲地指著一處用紅筆勾過的題目詢問著，周圍的嘈雜幾乎把她的聲音淹沒了。我凝神聽了半天，才勉強聽見一聲：“黃老師，這一步是怎么得出來的？”他早有準備，從口袋里抽出一支筆，只看了一眼題目，了然地點點頭，推了把眼鏡，就忽地俯下身去，趴在身旁花壇的臺階上，開始畫電流圖。他單膝支撐著，費力地勾出形狀。寥寥幾筆，線條不直卻清晰得深入紙背，好幾次試卷被筆尖刺破也渾不在意。他邊畫邊講，在喧鬧中努力拔高聲音：“關掉開關，電流表還有示數……”那張黝黑方正的臉上凝滿認真，好像這里不是人來人往的考場門前，而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堂物理課上。我怔怔聽著，講到關鍵處他抬頭問一句“聽懂沒？”女孩點點頭。

他又推推眼鏡望向我：“你呢？”

我忙點頭。

其實我已經會做了，況且時間不早，我本該走了的。可我看著他的側影，看著他因趴在花壇邊而弓起的背，他鼻尖上沁出的汗和濡濕的大紅衣服，我知道我必須聽完這一堂課。

他終于講完了，抬起頭顧不上拍灰，將試卷塞進女孩手中，直起腰面向我們 ：“你們都明白了嗎？”

“那就好。快點去吧，你們加油啊！”

“加油別粗心，去吧！”

在他略帶方言的聲音里，我小跑著，沖向了考室。

點評

作者是生活的有心人，本文聚焦于步入中考考場前的最后一課，選材精當獨特。本文有兩“奇”，足以勾起讀者的閱讀興趣：一奇在最后一課的發生地點居然不是課堂，不是教室，而是人來人往的考場門前。二奇在作者抓取的是開考前的緊張時刻，“我小跑著，沖向了考室”，身影是匆忙的，而心卻在剛才的最后一課中回歸安定與寧靜，得到了信心與力量。此外，“感情滾燙淋漓。像冬天里喝下一大鍋鮮面湯底，初經味蕾只覺胡椒辛辣”等妙喻寫出了老師的性格特征，“只看了一眼題目，了然地點點頭”等細節又彰顯了其專業素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