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菩薩爸爸過河記

劉繼榮

春日多白云，大白云，小白云，都泊在窗外。

如此良辰，大哥打來電話，氣急敗壞：“快來，你大嫂加班去了，只有你出山，才降得住這小孩。”

打開電梯門，7歲的小侄兒丁丁已等在門口。我倆喜眉笑眼，緊緊擁抱。大哥看得眼熱，羨慕道：“嘖嘖，明明天天見面，每次都好像久別重逢一樣。”我一坐下，就變成了開封府的包龍圖，父子倆爭相告狀。老丁說：天氣漸暖，今早決定去替兒子置春裝，出門時，小孩作傻作癡，揪起來倒下去。老丁感慨，真是虎落平川被犬欺，從前兒子多么敬他愛他，如今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我深深看他一眼。這幾年，大哥創業不順，又大病一場，雖說身體漸漸復原，但整個人變得褊狹多疑。我叫他暫且消消氣，聽小丁怎么講。小丁說他不想去買衣服，想去植物園玩。我建議今天先買新衣服，明天去植物園，父子倆皆無異議。一路上，小孩貼我很緊，有說有笑。大哥嘆道：“丁丁從前最親我，如今我竟遭這小子冷落。”我笑道：“你如今動輒大呼小叫，像個炸藥桶，嚇得小朋友落荒而逃。”忽然，小孩扯我衣袖：“叔叔，那些花跟我一樣，都姓丁哎。”我抬頭，看到對面一片花樹，堆堆疊疊，牽牽結結，開滿了千萬朵夢幻般的紫色碎花。那些花，不姓趙錢孫李，也不姓周吳鄭王，單單姓丁，名香。真令人蕩氣回腸。

我稱贊小孩想象力豐富，是個詩人。大哥冷笑，問小孩既有這份才情，為何語文卷子總得低分。他說人要務實，當年就該多做習題，考個像樣的大學，而不是成了個自身難保的泥菩薩，還要麻煩家人關照。我黯然，大哥心里有個牛角尖，時不時拿出來鉆一鉆。

在商場試新衣服時，我與小孩有商有量，很快買好兩套。大哥一路上不住嘆息：“你施了妖法，肯定的。”小孩牽著我的手，響亮地發表宣言：“我也要做大妖怪，我想吃人……”大哥嚇一跳，動了怒，手指直戳到小孩額上：“你聽聽，他好人不當，想做妖。”大哥憤憤而去，小朋友傷心了，兩眼泛紅。我拍拍小孩，問他是否肚子餓，才生出吃人之念。小孩搖搖頭，說：“我想啊嗚一口吃下爸爸，在我的肚子里，他能聽見一百遍愛你愛你愛你，然后他就會變回從前的爸爸，大口吃飯，大聲笑……”小孩眉飛色舞。

我一抬頭，發現老丁不知何時已經歸來，他不說話，拿著水，愣愣地站在那里，雙目盡濕。正午的陽光紛紛揚揚地落在他身上，像一場金色的大雪，愛你，千千萬萬遍。

暮春摘自《婚姻與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