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艷紅
內容摘要:當下,對人工智能法學的發展應基于“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到哪里去?”的哲學層面進行反思,為此提出問名、問需和問策這三個“時代之問”?!皢柮奔慈斯ぶ悄芊▽W的身份之問,“問需”即人工智能法學的內涵之問,“問策”即人工智能法學的發展之問。就名稱而言,人工智能法學不是“人工智能+部門法學”或“(計算)數據信息+法學”,而是由“人工智能+法學”交叉融合而成的獨立新型學科。從內涵來說,人工智能法學需要探討“法治實踐的智能化”和“智能技術的法治化”這兩大維度及智慧法治理論與實踐等六大領域。從發展的角度來看,人工智能法學應貫徹新文科建設發展理念,正確認識“未來法治”,注重法學的實踐性和新文科建設的內部整合。未來我國應在法學一級學科之下設立全新的二級學科人工智能法學,以徹底解決人工智能法學研究的學科定位問題,并為中國法治建設提供法治實踐智能化方案。人工智能法學始終是“面向人”的研究,其實質是“AI+HI”(人工智能+人類智慧),它永遠是且只能是“以人類為本”。
關鍵詞:人工智能法學 法律大數據 智慧司法 新文科 未來法治 二級學科
中圖分類號:DF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4039-(2021)05-0032-42
近年來,云計算、大數據、人工智能技術已然成為我國高新技術發展的重要領域和方向。在大數據與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過程中,法學研究將發揮理論支撐、政策支撐與應用支撐的關鍵作用,其重要性與緊迫性日益凸顯。一方面,智能技術發展過程中出現了大量的新問題,迫切需要法學研究予以理論回應,比如情感計算、腦機接口、數字孿生等技術引發的倫理與法律困境; 〔1 〕另一方面,法治建設領域的智能化實踐也需要法律人提供專業的知識支撐,比如同案不同判預警系統、虛假訴訟預警系統的開發都離不開法律人的專業知識。因此,以人工智能為主題的新時代法學研究成為我國進入21世紀以來科技發展和法學創新的現實需要。
從全球發展的趨勢來看,人工智能法學方興未艾。域外主流國家的頂級科研機構都在這方面有所布局;在國內,從我國現階段各高校、法學院所的戰略布局上來看,以“數字”“智能”為核心的法治研究已漸成趨勢。據不完全統計,全國已有近20所法學院校先后開展相關領域的研究,并成立相應的研究機構;不少省份已經開始著力布局大數據與人工智能法學的研究工作。至于法學界對人工智能法學問題的理論研究更是如火如荼且成果豐碩。
在肯定人工智能法學研究重大現實意義與既有研究成果的同時,也必須承認這個領域才剛剛起步,還面臨著非常顯著的問題。其一,領域名稱不統一。直到今天,還沒有一個特別具有涵括力的概念能夠被所有參與主體的一致認可。至少有大數據與人工智能法學、計算法學、智慧法治、數字法治等高度多元化的稱謂。其二,領域內涵不清。與第一個問題相關,由于稱謂的高度多元,使得每種稱謂之間的邊界也高度不確定,具體指涉內容不盡相同。比如從字面含義上看,數字法治和智慧法治就存在一定的交叉競合關系。人工智能法學與計算法學也是如此。其三,學科歸屬不明。從法學學科的內部來看,人工智能法學幾乎橫跨了所有的法學學科,比如人工智能主體資格研究涉及刑法、民法等諸多部門法學科;從人文社科內部而言,人工智能法學中的倫理問題也使得法學與哲學等內容產生交叉;從“文理工醫”大交叉的維度來看,人工智能法學實際上還涉及法學與計算機科學的交叉,實踐中同案不同判預警系統就是典型的例子。這種鮮明的學科交叉屬性使該領域難以對標某一具體的學科。
一、問名:人工智能法學的身份之問
人工智能法學領域名稱不統一、領域內涵不清和學科屬性不明的問題,就是人工智能法學的時代之問。其實需要解決的是“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到哪里去?”的問題。從學科發展的角度來講,就是人工智能法學是什么,人工智能法學從哪里來,人工智能法學要到哪里去的問題。因此,人工智能法學需要解決好“時代三問”。
在人工智能法學的“時代三問”中,首先要解決“問名”,亦即人工智能法學的身份之問。智能時代法學發展的第一問是問名,也就是身份之問。它是解決用什么稱謂來涵蓋當前如此多元交織的研究領域的問題。“人工智能法學”是一個具備高度概括性和時代性的概念,具備成為獨立研究領域的潛質。在當前人工智能技術日益泛化和泛在的趨勢之下,幾乎可以認為所有的前沿技術都會被打上“智能化”的標簽,人工智能技術就是未來社會所有技術的底層技術,人工智能法學支撐人們對無盡前沿技術的法學探索。
(一)“人工智能法學”不是“人工智能+部門法學”
“人工智能法學”不是“人工智能+部門法學”。易言之,人工智能法學的研究范式不是人工智能再輔之以部門法的研究,或者是在部門法領域內研究人工智能法學,這種研究至多只是各部門法對人工智能法學跑馬圈地式研究,而不是有關人工智能法學自身的穿透式研究。
人工智能法學不是“人工智能+民法學”或“人工智能+刑法學”或“人工智能+行政法學”等。當前人工智能的法學研究恰有演變為“人工智能+部門法學”的趨勢,對此必須予以警惕。以刑法為例,刑法雖然被公認為“最后法”“保障法”,但“人工智能+刑法”第一個主題便是“人工智能是否為獨立的犯罪主體”,這種討論沖在了其他部門法的前面,顯然具有鮮明的“未來法治”特色。人工智能法學研究中的“泡沫化”問題嚴重?!? 〕其實,“泡沫化”并不是源于“人工智能法學”,而是源于對“人工智能法學”身份定位不清,由此導致人們對“人工智能刑法學”該如何發展缺少自我身份上的清晰認知?!叭斯ぶ悄?刑法”的研究視野一定不再是“刑法學”,如果要肯定“人工智能是刑事責任主體”,那么也必須同時承認它在整體法秩序內是一個權利義務的統一體,并應妥善處理好“人與AI”的法律關系問題,而不僅僅是局限在刑法層面論證它是否具有受刑能力、是否能夠實現刑罰目的、應當處以何種刑事刑罰措施等問題。否則,在某個部門法內循環套用傳統框架,就會帶來諸如人工智能在某部門法內可能不是責任主體, 〔3 〕而在另外部門法中又是獨立法律人格體等相互矛盾的問題,所得出的結論一定會制造更多的法律秩序矛盾。
要擺脫“人工智能法學”不是“人工智能+部門法學”的研究思路,必須直面“人工智能時代的法律目的”究竟是什么?這是決定所有人工智能法學研究的開篇之問。當前已有的法律人工智能研究,AI生成物的著作權歸屬、AI數據財產的保護、算法歧視的規制、自動駕駛汽車、AI侵權法律責任、AI輔助裁判以及AI法律人格等所有這些研究都不是“人工智能+部門法”所能解決的,必須全部置于“人工智能法學”之下,才能回答好這個目的定位問題。用“人工智能法學”來組織多元交織的研究領域,才不至于在身份認知的混亂中盲目地開展人工智能法學研究;也只有在“人工智能法學”的統領之下,才不至于在法律規制中重蹈“先民后刑”還是“先刑后民”等諸如此類的壁壘難題。
(二) “人工智能法學”不是“(計算)數據信息+法學”
“人工智能法學”不是“數據信息+法學”。易言之,人工智能法學的研究對象不是數據信息,也不是在數據信息基礎上再輔之以法學的研究。數據信息是人工智能法學研究的前提與基礎,對海量數據信息的計算即算法只是人工智能應用于具體場景輔助的手段。因此,從“人工智能法學”不是“數據信息+法學”的命題中還可延伸出“人工智能法學”不是“計算數據信息+法學”的結論。
第一代知識驅動的人工智能是依托知識、算法和算力三要素構造,主要在20世紀80年代之前;第二代數據驅動的人工智能是依托數據、算法與算力三要素構造, 〔4 〕其是目前人工智能發展的主要模式。與以知識驅動的人工智能不同,數據驅動的人工智能需要海量的樣本數據進行訓練。人臉識別、情感計算、自動駕駛等一系列智能化技術的發展事實上都是得益于海量數據信息的訓練。由此,高質、海量的樣本數據是人工智能技術發展的關鍵所在,而在個人信息保護法定化的時代背景下,如何實現對樣本數據信息的合理、合法使用就成為法學界密切關注的話題,如何實現數據信息的保護與利用之間的平衡甚至已經成為法學界研究的“熱點區域”,尤其是在民法典、數據安全法、個人信息保護法已經或者即將出臺的背景下,對數據信息的關注和研究更是前所未有。但需要指出的是,對數據信息的研究并不能替代人工智能法學研究;大數據智能時代,人工智能技術的進步所帶來的問題并不是僅僅局限在數據信息的合理、合法使用上。人臉識別、情感計算、自動駕駛等智能化技術本身的應用風險以及可能引起的法理、倫理沖突不能也不可能通過數據信息的合法化討論予以解決。況且,智能化應用對司法屬性的消解、智能技術侵權引起的歸責困境、大數據偵查對正當程序造成的挑戰等一系列問題本身就不是數據信息使用的問題。在此背景下,以“數據信息+法學”的模式會導致人工智能法學的內涵與外延遭受不當限縮。
同樣,對海量信息的計算再輔之以法學的所謂“計算法學” 〔5 〕也無法概括人工智能法學的內涵與外延。數據信息技術的本質固然是計算,計算的法則亦即算法,已然因為人工智能在各種場景的具體化應用而日顯重要。但是,算法只是輔助人工智能決策的工具。比如,自動駕駛中AI在左道有數位行人,右道有一位行人時,如何作出左轉彎或是右轉彎的選擇,必須依靠算法進行選擇和判斷。但是,無論如何選擇轉彎方向都會發生致人死傷后果,此時已并非簡單的算法規制問題,而是必須置于人工智能法學的獨立領域解決其事故如何避免、事故發生后如何追責等一系列問題。算法只是工具,計算只是手段,以之為名代替人工智能法學乃舍本逐末、以偏概全,因而不可取。
要擺脫“人工智能法學”不是“(計算)數據信息+法學”的研究思路,必須直面“人工智能時代的法律內容”究竟是什么?實際上,大數據智能時代的影響不僅僅在于可以生產出與人類智能相似的自動化反應機器,還在于智能技術科學的進步將可能改變甚至顛覆人類現存生產工作和交往方式,出現一個以新的技術結構支撐新的社會結構的人類新時代?!? 〕在以新技術為主導的全新社會結構中,數據信息以及對數據信息計算的法學討論恰恰就包含在人工智能法學的領域之內。人工智能法學是對全新社會結構的時代回應,研究面向不僅需要回應智能技術對法理、倫理等元問題的挑戰,還需要回應智能時代下如何實現對各種要素之間的合理分配與利用,這其中就包括對數據信息要素的合理合法使用、數據信息的算法與規制等問題??傊?,“人工智能法學”不是“數據信息+法學”,也不是“數據計算+法學”,以數據法學、大數據法學、計算法學概括人工智能法學有以偏概全之嫌。
(三)技術指向明確、政策導向直接:“人工智能法學”
“人工智能法學”不是“人工智能+部門法學”,也不是“數據信息+法學”或“數據技術+法學”,那么,人工智能法學是什么?答案是:根據國家有關人工智能技術指向明確、政策導向直接的綱領性文件的規定,人工智能法學是由“人工智能+法學”交叉融合而成的獨立新型學科。
2015年5月19日,國務院印發的《中國制造2025》就已經提及智能制造,并提出加快推動新一代信息技術與制造技術融合發展的目標。從內容上看,《中國制造2025》是在全球制造業發生重大調整的環境下所作出的應對之策,旨在提升我國制造業的現代化、智能化水平。值得注意的是,雖然人工智能與其他領域交叉發展的方向在《中國制造2025》中并未得到凸顯,但人工智能技術的未來發展趨勢、應用領域的廣度在該份文件中已經得以顯現。2015年7月4日,國務院印發的《關于積極推進“互聯網+”行動的指導意見》將人工智能作為其主要的十一項行動之一,并明確指出促進人工智能在智能家居、智能終端、智能汽車、機器人等領域的推廣應用。人工智能開始由服務制造業向服務社會過渡,人工智能應用范圍的廣度開始由政策規劃向底層實踐轉變。得益于頂層規劃的設計,2015年之后,人工智能開始與各個領域、各個行業進行交叉融合發展,智慧司法、智慧交通、智慧醫療等“智慧+X”的交叉場景應用相繼涌現。隨著人工智能與其他領域交叉融合發展的實踐積累與經驗沉淀,2017年7月8日國務院印發的《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將“建設人工智能學科”作為重點任務發展,并首次明確提出:“完善人工智能領域學科布局……鼓勵高校在原有基礎上拓寬人工智能專業教育內容,形成‘人工智能+X復合專業培養新模式,重視人工智能與……法學等學科專業教育的交叉融合?!薄缎乱淮斯ぶ悄馨l展規劃》的印發意味著我國人工智能技術的應用實現了由服務制造業向服務社會的轉變,人工智能不僅實現技術本身的發展,也促使了技術與司法領域的交叉融合。在此基礎上,頂層政策直接提出法學教育要形成“人工智能+X”復合專業培養新模式,完善人工智能領域的學科布局。所以,“人工智能+法學”交叉融合而成的“人工智能法學”是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框架中技術指向最明確、政策導向最直接的身份定位。事實上,正是在《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發布的這一年,“人工智能+法學”的研究總量超過了以往十年的總和,也由此開始,“人工智能+法學”的研究逐年翻倍增長,這些研究已經不能單純歸入當前的各部門法。
要擺脫“人工智能法學”不是“人工智能+部門法學”以及不是“(計算)數據信息+法學”的研究思路,必須直面“人工智能法學”可否成為獨立的學科這一問題?根據國家法律法規的規定,人工智能法學在技術上已實現服務制造業向服務社會進而服務學科建設與人才培養的轉變。在政策上,人工智能法學是創新型技術研究與法學研究的融合發展之時代所需。人工智能法學是由“人工智能+法學”交叉融合而成的獨立新型學科,新一代人工智能法學在學科屬性的定位、理論框架的建構、技術與業務融合創新、人才培養模式的轉換等整體推進,將極大提升智能社會的法治化水平,助推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 〕
二、問需:人工智能法學的內涵之問
當前法學界在人工智能的概念下已經開啟了各個領域的話題研究新模式,呈現出欣欣向榮的繁榮景象,但從技術視野上看,現階段人工智能技術并沒有實現顛覆性的突破,假以人工智能之名而展開的學術研究難免存有“順勢包裝、借殼上市”之意,這樣的人工智能法學研究實則是虛假式繁榮,呈現出顯著的泡沫化傾向。歸根結底,虛假式、泡沫化的研究是對人工智能法學內涵把握錯位的原因所致。事實上,對人工智能法學的時代回應不僅需要實現對身份之問的回答,還需要對人工智能法學的內涵進行厘清,由“問名”進一步延伸至“問需”。
問需,也就是內涵之問,需要在解決人工智能法學“我是誰”問題上的進一步追問,旨在解決人工智能法學“我從哪里來”的問題。也就是說,人工智能法學到底需要研究什么領域?或者說,時代賦予它的核心內涵是什么?這可以從“兩個維度、六大領域”展開。
(一)維度之一:法治實踐的智能化問題
從技術與法學融合應用的歷史維度上來看,法治實踐的智能化并非是一個絕對的新鮮話題,相關問題的探討從司法信息化建設的過程中就已經初現端倪。
1996年6月17日最高人民法院印發《全國法院計算機信息網絡建設規劃》之后,我國相繼展開了司法信息化1.0、2.0以及3.0的建設。但或許是因為司法管理工作及管理者更易接受現代信息技術,司法審判管理領域成為早期信息化技術應用的主要切入點?!? 〕在此過程中,電子化、網絡化等一系列信息化技術主要被應用至司法管理領域。但司法管理的信息化建設也受到技術應用的合法性、程序的正當性以及審判的公正性等方面的質疑?!? 〕步入大數據智能時代,承繼司法信息化的建設邏輯,依托先進的圖(OCR)、文(NLP)、聲 (語音識別)、像(視頻解構)等技術促進訴訟服務、司法公開、審判執行、司法管理的智能化成為可能。〔10 〕人工智能技術的司法化應用已經不再拘泥于以往信息化建設中片段性、局部性的小場景運用,而是呈現出范圍的全面性、功能的根本性、地位的關鍵性與態度的開放性等特征?!?1 〕大數據與人工智能不僅成為司法信息化、智能化建設中的技術支撐,而且還被賦予提升司法審判體系與審判能力現代化建設的技術力量。由此,司法智能化建設問題也成為法治智能化建設的問題,大數據與人工智能技術作為輔助法治建設的手段或工具被應用至智慧法治領域。
在智慧法治實踐這一維度上,我國法治實踐的智能化建設具有顯著的中國特色,智能技術在司法領域應用范圍的全面性、功能的根本性、地位的關鍵性等特點將導致司法場景面臨特殊需求與固有屬性之間的緊張關系。比如,司法機關為了解決人案矛盾或提升司法裁判標準的統一性,對人工智能的司法應用懷有特別高的熱情,甚至部分低效的法律人工已經被人工智能取代。但是,現階段的大數據與人工智能更多是一種技術的“平移”應用,過度強調技術在司法領域應用的全面性可能會對審判獨立、司法公正、法律權威帶來負面影響,大規模運用大數據偵查技術也可能會對司法被動性形成沖擊,基于不同地區訴訟結果的智能化預測也有可能導致當事人管轄選擇性訴訟。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探討大數據與人工智能技術在司法領域中的應用限度,中國智慧司法的建設能為世界司法改革帶來何種啟示等問題也成為需要回答的理論問題。整體而言,在智慧法治實踐這一維度上,人工智能被視為破解人案矛盾、提升裁判標準的關鍵力量,但作為手段和工具的智能化技術也可能會對司法本身固有的屬性構成挑戰,法治建設的智能化更容易導致法官主體喪失、司法公開過程裸露等問題, 〔12 〕而這些問題都有待理論研究者們予以探討。
(二)維度二:智能技術的法治化問題
維度之二是智能技術的法治化問題。該維度關注的問題是大數據與人工智能等數字技術應用引發的社會變革及其法律回應。智能技術的法治化是法治領域對智能技術發展及其引發的法律問題的制度化回應,也是社會治理面對人工智能新一輪科技與產業革命的挑戰而作出的內涵式探討。
隨著大數據智能時代的到來,智能技術的應用日益普及,應用的主體開始由高精尖等少數領域向一般社會大眾延伸(包括大中型數據平臺公司),大數據與人工智能等數字技術的應用在改善交往模式、經營模式的同時,也在權益侵害上更加遍在、深入和隱蔽。如“大數據殺熟”引發的價格歧視、精準化智能推送導致的個人信息泄露、智能化深度偽造技術引發的信任危機、數據爬取引發的隱私安全等一系列問題都有可能導致技術本身走向失控,誘發“技術之惡”。更進一步,受智能技術應用范圍的廣泛性、領域的深入性等特征的影響,大數據與人工智能等數字技術的進步將會導致社會治理模式的變革。例如,無人駕駛汽車的歸責難題、情感計算引發的倫理困境都可能超出了現有社會治理的框架,而構筑于工業社會的法律體系并不能實現對大數據智能時代所有問題的回應,法律應對的不足將可能導致“技術之亂”。因此,智能時代的法學發展需要在社會治理法治化框架內提供專門針對“治理智能技術”的理論更新和實踐經驗。
需要注意的是,智能技術的法治化在明確人工智能法學內涵的同時,也需要警惕人工智能法學研究走向反智化道路,研究者應該提升人工智能法學研究中“問題意識”的甄別能力。不可否認,大數據智能技術的迅猛發展已產生諸多革命性后果,并導致社會形成了雙層空間—虛實同構、人機共處—智慧互動、算法主導—數字生態的時代特征, 〔13 〕但技術進步并不意味現有法律治理框架已經完全失效。事實上,當前人工智能法學研究存在一定程度的“神話”色彩,部分研究與當前技術水平顯著脫節,過于超前。以人工智能主體資格研究為例,盡管沙特阿拉伯曾在2017年10月授予表情機器人索菲亞公民身份,但這并不意味著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已經對當前的法律主體資格認定構成根本挑戰,機器人索菲亞的表情并不是基于情感的共鳴或情緒的應急產生,而是基于海量數據擬合的概率結果。不管怎樣,概率化的外在表情無論如何也不能實現對愛心、傷心、失望等情緒的替代,缺乏內在情緒或情感基礎的索菲亞并不具有人性、尊嚴以及人格人之屬性。而現代法的核心要義就在于,使人成為人,并尊敬他人為人, 〔14 〕對于缺乏人性、尊嚴以及人格的機器人而言,提倡賦予其法律主體的觀點顯然有悖于現代法的要義,偏離了學術研究的理性軌道。
(三)六大領域:人工智能法學的核心問題
從法治實踐的智能化和智能技術的法治化兩大維度出發,人工智能法學的內涵可以演化出六個具體的核心領域:智慧法治的理論與實踐、司法人工智能的領域理論、智慧法治與中國之治、智能算法的潛在風險及其規制、智能技術歸責體系的重構、數據生成、共享與使用規則。
智慧法治的理論與實踐等六大領域的問題,實際上就是人工智能場景化運用后產生的各類具體法律問題;所選取的這六個領域,是當下人工智能運用中比較有代表性的幾個法律問題,它們尚需進一步研究,以明確人工智能法學的內涵。(1)智慧法治的理論與實踐,它包括大數據偵查、智慧檢務、智慧法院、司法管理智能化等諸多方面問題。對這些問題的探討,旨在回應大數據智能時代智慧法治建設對司法固有屬性、法律正當程序等內容的沖擊。當前階段司法智能化建設具有全流程、全領域、全方位等特征,智能化技術的應用開始由“管理輔助”向“數字正義”過渡,但不論在效率與價值的衡量上,還是技術應用的實踐上,以“數字正義”為導向的司法改革都面臨智能技術的融入困境, 〔15 〕這些融入困境并不是技術發展的瓶頸所致,更多情況下是由于司法屬性、正當程序的內在要求所致。因此,智慧法治的理論與實踐需要法學界從法學本身出發探討技術能否全流程、全領域、全方位地介入司法領域,回答司法人工智能實踐應用后對司法帶來的何種沖擊以及如何應對的問題。(2)司法人工智能的領域理論,它旨在構建以法律大數據領域理論為代表的司法人工智能的領域理論,以彌補司法大數據與人工智能技術應用在本體論、認識論與方法論等方面的不足。〔16 〕從現有的實踐上看,智能化技術的司法應用為打破訴訟服務困境提供可能的同時也客觀上提升了社會公眾對訴訟服務的期待。但整體上,智能技術應用仍然存在階段定位偏差、場景設置缺失、區域協同困境、智能技術瓶頸等問題, 〔17 〕對這些問題的回應法學界不能僅僅停留在自己并不擅長的技術領域,而是要從現有的實踐現狀和司法本身的特征出發,在正確的本體論、認識論與方法論上構建司法人工智能領域理論。(3)智慧法治與中國之治,它旨在從國際視野上展開對智慧法治建設中“中國經驗”“中國智慧”的經驗總結與理論提煉。盡管域外國家也已積極開展司法人工智能的部署與實踐,但與中國比較,域內外存在顯著的“冷熱差異”?!?8 〕比較之下,我國智慧法治建設呈現出地方試點主義、技術治理主義以及國家推進主義色彩, 〔19 〕具有顯著的中國特色。因此,人工智能法學內涵下的智慧法治與中國之治的研究取向在于總結好中國法治建設的實踐經驗,為世界智慧法治建設貢獻“中國智慧”。 (4)智能算法的潛在風險及其規制,它旨在對具備自主學習與預測的智能算法所存在的風險進行規制,構建算法倫理和算法治理體系。不同于工業社會時代,大數據智能時代不論是經濟系統底層信息、數據的產生、增長,還是具體領域的應用實踐,算法都在其中起著決定性作用, 〔20 〕智能算法的重要性日益顯著。但智能算法的開發應用無法擺脫商業、政治、強勢價值觀等力量操控,這種“算法歧視”已經在多個領域出現,使得人們對這種由于尖端技術導致的不公正性的救濟難度將直線上升, 〔21 〕如何回應智能算法的潛在風險也因此成為人工智能法學的研究內容。(5)智能技術歸責體系的重構,它旨在解決人工智能是否以及如何對自己的損害行為承擔法律責任問題。智能技術發展的未來趨向是實現判斷的自主性,基于技術自主性判斷所引起的法律歸責模式重構顯然不能與現有法律歸責體系簡單等同。例如自動駕駛技術的成熟與應用就使得機動車道路交通事故責任將無法繼續以駕駛員的過錯作為責任基礎,而為充分救濟事故的受害人,將機動車保有人考慮在內的嚴格責任就具有了理論上的合理性?!?2 〕可以預見,在智能時代,智能化技術應用所導致的歸責需要同時兼顧受害人、持有人以及保有人三方利益關系。因此,在人工智能法學的背景下,如何實現智能技術歸責體系的重構也是法學界所必須回應的時代問題。(6)數據生成、共享與使用規則,它旨在探討在確保數據安全的前提下就數據的生成、共享與使用建立合理的規則并對這些領域進行規制,它也是人工智能法學研究的最后一個核心領域。數據生成、共享與使用不僅關涉智能技術應用與開發的前景,同時也關涉每一個自然人對個人信息權的支配。調和、平衡數據信息的保護與數據信息社會的發展也將是人工智能法學中最為迫切的難題之一。
總之,大數據智能技術的興起,并不是意味著理論的終結。與此相反,它們正好是取長補短的發展創新關系。〔23 〕無論是維度之一“法治實踐的智能化”,還是維度之二“智能技術的法治化”,抑或是這兩個維度之下的智慧法治的理論與實踐等六大領域的問題,均涉及的是如何科學運用經驗法則、社會常理進行決策,如何避免機械司法、價值偏見、算法歧視,歸根結底的問題都是實現法學理論發展與智能技術創新的互補共進,也正是這種互補共進的時代需求,回答了人工智能法學研究的內涵之問。
三、 問策:人工智能法學的發展之問
問策,也就是發展之問。智能時代法學發展的第三問是“問策”,也就是人工智能法學未來的發展。大數據智能時代技術在促進社會發展變革的同時,也加速智能風險的形成。而風險的化解和危機的應對,必須在法治的框架內運行,完全脫離法治管控的權力應急可能會放大風險?!?4 〕因此,“人工智能法學”應該從法治的視角展開,落腳點在于“法學”。根據新文科發展要求,應在法學一級學科之下設立全新的二級學科“人工智能法學”。具體而言,可從如下三點展開。
(一)未來的人工智能法學,應當合理貫徹新文科建設發展理念
如果說人工智能技術的目標是打造先進的器物,那么“新文科”的目標是在交叉融合的智能時代塑造新的人文精神、開創新的人文思維、培育新的文科人才。在此背景下,未來的人工智能法學建設事實上就是對“新文科”建設的法科回應,通過人工智能法學的發展促進“新法科”建設,進而為國家人工智能的發展貢獻法治理念、法治思維以及法治人才。因此,未來的人工智能法學應當在新文科建設發展的理念下推進,這就要求人工智能法學需要突破學科壁壘,實現大交叉學科發展。“新文科”建設的核心在于“新”,而“新”不能簡單認為是對傳統社會科學、人文科學的課程更新、師資更新以及培養模式的更新,更是要對文科的內涵予以全新闡釋,使得文科的發展與社會時代發展相匹配,與數字信息社會相適應。大數據智能時代,人的生活與行動開始被智能化算法所“綁架”, 而“人”的主體性地位逐漸喪失,實現人與技術的“和解”,找回大數據智能時代人的“意義世界”和“價值空間”已經顯得尤為必要和迫切?!?5 〕而傳統自然科學、社會科學、人文科學對“物”“事”“人”相互獨立的研究也已顯然脫離了時代步伐。因此,破除文科與自然科學之間的壁壘,實現文科與自然學科之間交叉融合發展已成為時代發展的必然趨勢。在此背景下,法學教育不能僅僅停留在法律解釋的技藝提升上,而是要與社會發展相接軌,走“人工智能+法學”的交叉學科發展新模式。事實上,大數據智能時代對復合型人才的需求比以往任何一個時代都更為迫切,在智能化技術應用已經普及化的今天,不懂智能化技術運行原理的法律解釋與適用不僅難以被一般公眾所認可,也難以為智能化社會的治理提供有力的法治保障。總之,大數據時代下,創新法科建設與人才培養,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培養復合型、緊缺型、實用型新型法律人才要在“新文科、新法科”的發展背景之下推動以人工智能法學為引領的新文科領域的平臺建設,深化法學教育的變革。
(二)未來的人工智能法學,應當正確認識“未來法治”、注重法學的實踐性
法律作為社會治理的重要方式和手段,權力與權利配置的基礎來源,面對智能時代的沖擊,更需要進行及時變革,構建符合時代特點的良法善治模式?!?6 〕由此,未來的人工智能研究必然包括關于“未來法治”的研究,這是法學對智能時代的積極回應。但“面向未來”的人工智能法學也必須要考慮人工智能的發展實際,不能單憑對未來的想象而與實踐脫節。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法學學科是實踐性很強的學科,法學教育要處理好知識教學和實踐教學的關系?!?〔27 〕因此,人工智能法學的未來發展,要結合我國智慧司法建設的成效和經驗,通過對實踐問題的研究,助推法院審判體系和審判能力的智能化。
就此而言,人工智能法學的未來發展需要準確把握好未來與實踐兩種面相。對于未來而言,需要厘清哪些是應用問題,哪些是理論問題,不能將兩種不同屬性的問題混為一談。應用問題的本質不是對司法的權威性、儀式性、中立性、被動性等固有屬性的沖擊,也不是對“人”的主體地位的挑戰,而是技術本身的瓶頸所致。例如,司法場景中智能語音轉化精準度不高、文書自動回填錯位等問題均是由技術本身不成熟的原因所致,人工智能的生成物也并非是基于同情、憐憫、希望、歡樂等情緒所創造,概率上的拼湊不能對著作權法保護的客體構成根本上的挑戰。法學家對應用問題的探討無異于緣木求魚。事實上,人工智能法學對未來法治的探討所要面向的是智能化技術應用可能導致的理論困境,并在此之上反思法律應該如何應對。如自動駕駛導致的歸責困境、大數據偵查對隱私權的侵犯與消解、 〔28 〕個人信息大數據的應用對刑事正當程序的沖擊等?!?9 〕對于實踐而言,人工智能法學需要在已有實踐的基礎上進行經驗的總結,從而概括出人工智能技術應用所帶來的法學難題。人工智能法學歸根結底仍然屬于法學范疇,盡管被賦予人工智能這樣的未來色彩濃重的詞匯,但從學科發展的角度來說,人工智能法學不能演變為浪漫主義、科幻主義的“樂園”。單憑浪漫式、科幻式的想象無法提供切實可行的法治方案。學術研究需要從實踐中來,也要回歸到實踐中去。在此基礎上,人工智能法學的實踐是從司法智能化、訴訟在線化等現有問題出發,探討智能化技術的實踐對司法、訴訟、部門法可能帶來的挑戰。
(三)未來的人工智能法學,應當注重新文科內部整合
未來的人工智能法學,應當注重新文科內部整合。在“法律法規—倫理規范—政策體系”中統一把握人工智能法學發展的元問題和具體路徑問題?!缎乱淮斯ぶ悄馨l展規劃》曾為“人工智能+法學”提供了三步走的目標:到2020年部分領域的人工智能倫理規范和政策法規初步建立,到2025年初步建立人工智能法律法規、倫理規范和政策體系,到2030年建成更加完善的人工智能法律法規、倫理規范和政策體系。在此框架下,未來十年的人工智能法學,應該厘清人工智能法學的內涵和外延,加強對人工智能“技術—法理—倫理—社會”問題的研究。
具體而言,通過法律法規的規范化指引明確技術應用的邊界、規制技術應用可能存在的風險、重構智能技術侵權下的歸責體系。在此過程中,法學界需要對人工智能侵害主體、責任承擔方式、人格權和數據財產保護等基礎問題展開研究,以填補智能化技術應用規制不足的缺陷。基礎問題的研究既是對“人工智能+法學”發展目標第一步走的回應,也是為“人工智能+法學”第二步走奠定理論上的基礎。按照《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所定目標,大致在2025年初步建立人工智能的法律法規、倫理規范和政策體系。與第一步走顯著不同的是,第二步更強調法律規制的層次性、規范范圍的全面性以及政策制定的體系性。因此,人工智能法學的基礎研究更需要向法理、倫理層面傾向,探討人工智能法學發展的元問題,形成理論的沉淀,為法律法規、倫理規范以及政策體系的搭建提供理論支撐。與傳統法學研究不同,人工智能法學元問題的研究不僅要關注“人”的權利行使與義務履行,更要突出在智能時代“人”的主體地位。在信息時代下,智能化技術的發展不僅要實現判斷的自主性,而且還以此為目標不斷修正、迭代向更高層次的自主性判斷演進,具備自主性判斷的智能化技術對構筑并形成于工業時代的法理、倫理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沖擊。在此基礎上,如何保障、鞏固智能時代的“人”的主體地位不僅日趨重要,也尤為迫切。因此,人工智能法學的基礎研究不能僅僅從法學的視角展開,還需要注重新文科的內部整合,從法學、哲學的交叉的視角下展開。同樣重要的是,大數據智能時代下,作為工具的智能化技術也無法完全實現與“人”的脫離,從現有智能化技術的發展邏輯來看,智能技術的智能程度與對數據的收集、處理密切相關,在一定意義上,個人信息數據共享程度決定整個社會智能技術的發展高度。因此,對人工智能的法律規制、政策制定還需要從更宏觀的角度統籌技術、人以及社會的關系。而這種關系的統籌正是從自然科學、社會科學、人文科學大交叉的視角上展開,這也正是新文科建設的時代要義。
總之,未來的人工智能法學,應當合理貫徹新文科建設的發展理念,正確認識“未來法治”,注重法學的實踐性和新文科建設的內部整合。在此前提下,強化人工智能技術運用的法律規制和前瞻布局,建立起技術、人、社會相互協調的法律體系、倫理規范體系和法律政策體系。
結語
人工智能法學的“時代三問”,問名即身份之問、問需即內涵之問與問策即發展之問,是對人工智能的法哲學思考,它討論和要回答的是人工智能法學是什么、從哪里來和到哪里去的根本問題,同時也是人工智能法學的終極問題。經過對人工智能法學哲學層面的反思,結合新文科的要求,應在法學一級學科之下設立全新的二級學科“人工智能法學”,而不是“網絡與信息法學”“計算法學”“數字法學”或者其他名稱,因為后者凸顯不了人工智能法學的智能性特點,或者它們仍是以智能化技術為支撐的“人工智能法學”分支,它們或許具有“研究方向”意義,卻不具有足夠支撐學科屬性的地位。獨立的人工智能法學學科定位,能夠徹底解決人工智能法學研究的學科屬性,并為中國法治建設提供法治實踐智能化方案。與此同時,哲學的終極關懷是人。盡管人類已經步入大數據智能時代,智能技術的創建使用者是“人”,為智能技術套上法律規則枷鎖的也是“人”。由此,人工智能時代的法學研究是在人工智能法學的身份定位中服務法治實踐、提供“法治實踐智能化和智能技術法治化”的法律方案,在人工智能法學的“新文科、新法科”框架內布局法學理論研究體系和教育教學任務。因此,人工智能法學始終是面向“人”的研究,是智能時代的人類為了避免自身引發的風險與災難而展開的法律學問,它永遠是且只能是“以人類為本”“以人民為中心”。在此基礎上,人工智能法學研究的實質是“AI+HI”(人工智能+人類智慧),所有研究領域的挑戰及其答案都在人類自身。
Abstract: At present, the development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law should be based on the philosophical level of "Who am I? Where do I come from? Where do I go?" Philosophically, to this end, three "questions of the times" are put forward. The "questions of the times" are about identities, needs, and strategies. "Identity Question" refers to the question of the identity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law. "Need Question" refers to the question of the connotation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law. "Strategy Question" refers to the question of the development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law. In terms of identity,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law is not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 departmental law" or "(computing) data information + law", but an independent new discipline formed by the intersection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 law". In terms of connotation,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law needs to explore the two dimensions of "the intellectualization of the practice of the rule of law" and "the rule of law of intelligent technology", as well as the six major areas of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the Smart rule of law. From a development perspective,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law should implement the development concept of the new human science construction, correctly understand the "future rule of law", and pay attention to the internal integration of the legal practice and the new human science construction. In the future, a brand-new secondary subject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law should be established under the primary subject of law to thoroughly solve the subject positioning problem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law research and provide an intelligent solution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rule of law in China.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law should always face human. Its essence is "AI+HI"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 human wisdom). It will always be and can only be "human-oriented".
Key words: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law; big data of law; smart justice; the new human science; future rule of law; secondary disciplin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