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清時期,以曾國藩為代表的官僚階層在醫病關系中占據優勢,其表現為對醫者及藥石的抗拒態度、在醫病互動中的“試醫”“擇醫”手段、在疾病治療中不遵醫囑行為等。以曾國藩為代表的官僚階層病患態度,生動的展現出晚清官僚對傳統中醫的認知體系,亦體現著晚清社會男性家長社會家庭地位的崇高性。
關鍵詞:曾國藩;曾氏家族;醫療觀
中國古代社會中名醫有“醫乃仁術”、“醫者父母心”的美譽,故一些人將中國傳統醫病關系理解為病者對醫者信任與服從的“模擬家庭關系”,但醫者美譽并非對醫病關系的客觀描述。中國古代民間醫療體系普遍缺乏行業規范,晚明已降便形成“醫師遍天下而不攻,病者疑信半而姑聽命焉”[1]的局面。
20世紀中后期,一些人開始發掘患者在醫療中的主動意識[2],關注女性病患[3]、醫患關系問題[4]的文章相繼面世。盡管學界關于新醫療社會史的著作頗豐,但從患者視角探討晚清中醫醫病互動的論述較少,而晚清官僚階層特殊的社會地位為我們深入探討晚清醫療史提供了切入點。文章將以曾國藩的醫療觀為中心,以其日記、家書作為主要史料,探究晚清官僚階層的醫療觀念及其與中醫醫者群體的互動關系。
一、曾國藩的醫療觀
曾國藩作為晚清官僚階層的代表擁有優越的就醫權,其一病可招致吳竹如、許吉齋師等多位醫者看診。醫者對曾國藩的病癥醫治亦悉心以待,如歐陽小岑就曾住其家中以備“時時診視”、經理護持醫藥[5]。
但曾國藩對醫者及藥石表現為極度不信,即使曾延醫調理睡眠、皮膚病,治愈后對醫生少有贊譽僅言“或因...開方,服...之效”。曾國藩時常以其“不服藥十一天”而病癥“大有轉機”的事例“勸人以不藥為上”[6],在他人就診之時,曾國藩也秉持對醫者謹慎猶疑的態度。
囿于醫療知識的缺乏,曾國藩的醫療觀更多來源于中國傳統哲學思想。其曾援引莊子思想提出對待疾病要無為,認為“忿、欲二念皆大動,不能止遂成內傷”[5],要杜絕疾病應先“去其毒”,后“懲忿窒欲”。在對待醫者和藥物的態度上,曾國藩多次引用“吾輩仰家訓,惟早起、務農、疏醫、遠巫”[6]的家訓立誓戒藥遠醫。
曾國藩對養生頗有心得,曾偶然從竹如處接觸到“靜坐法”[5],因靜坐可不服藥之故引發曾國藩的興趣。曾國藩用傳統哲學思想剖析靜坐之法,指出“靜極生陽,蓋一點生物之仁心也”。曾國藩亦積極進行實踐,如為自己制定每日靜坐半小時之要求以體會“來復之仁心”。他篤信“靜坐”、“養心”可治失眠、肺疾,甚至認為“舍靜坐無處下手,能靜坐而天下之能事畢矣”。[5]
曾國藩的醫療觀可概括為“疏醫遠藥”、“身心并治”,其對藥石的態度幾經變化,但其對醫者的偏見普遍存在。
二、曾國藩的疾病應對
在晚清醫病關系中,病人在診療過程中占據主動地位,可根據自身意志選擇是否就醫、請何人為醫、是否聽從醫囑。
就曾國藩而言,嘗試“自醫”是其在患病之初的首要選擇,如其曾采用“夜服姜茶,汗濕襟褥”、“夜開葷”治療寒熱及飲食之癥。服用滋補品是曾國藩“自醫”的重要途徑,當其覺得“精神極困,意思煩躁郁”[5]時就會主動服補藥甚至自己制作補藥,在“制鹿茸法”[5]上頗有心得,乃至“三日內未吃丸藥遂亦疲乏”[5]。
當疾病惡化無法依靠自醫控制的時候,曾國藩雖會尋求專業醫者醫治,但基于對醫者不信任及對自身醫學知識的自信,仍會通過“試醫”手段進行選擇。較平民階層而言官僚階層病者擇醫更為隨心所欲,醫者的行為舉止如不符合喜好便會遭到替換,如曾國藩為兒子延醫治療,古姓醫者行為粗鄙而被曾國藩拒絕,王醫因“頗言之近理”[5]更得其心。
曾國藩就醫猶疑不決,其醫病互動多呈現為病者肆意干涉診療或醫者一味迎合。受清中期以來藥補風潮影響,曾國藩一度依賴藥補,醫者亦多開鹿茸等藥材[5],而多年后曾國藩才知皮膚病并不宜進補。由此類事例導致治療緩慢甚至病情加重的情況屢有發生,加劇官僚階層對中醫偏見的惡性循環。但官僚階層醫病關系大多建立在人際信任之上,如“小珊”與曾國藩同為京官且為摯友,又如由親友介紹的“陳小舫薦謝姓醫”等。
官僚階層“試醫”行為十分常見,但“自醫”仍是曾國藩患病之初的首要選擇。其對醫者藥石的不信任,形成對醫者的不信任惡性循環。但受人際信任影響,官僚階層醫病關系具有較強穩定性。
三、曾氏家族的疾病應對
曾國藩非醫者,但好“斷病”亦愛參與到族人的疾病治療中,特別是在慢性疾病的病癥、病因、醫治之法上有自己的理解。
作為曾氏家族的長子,曾國藩多次在家書中重申醫療觀。曾國藩多次勸同受皮膚病困擾曾國葆“全禁吃藥并禁敷藥”[6],亦將“養心靜坐”之法傳授于族弟。如曾國荃因肝病“逢人輒怒,遇事輒憂”,曾國藩便勸他“須將萬事看空,毋惱毋怒”[6]。即使族弟病癥加重,曾國藩亦堅持“遠藥”觀念,囑其弟“醫可多請,藥則不可雜進耳。”
對于曾紀澤、曾紀鴻的疾病醫治,曾國藩更是直接參與其中。其一表現為曾國藩不厭其煩的勸誡體質虛弱的二子“靜坐有常時”[6],并注重在傳統哲學教育中滲透其醫療觀,如訓詁“在宥”二字體味莊子無為而化的思想,亦引蘇東坡的詩要求二子“從眠食二端用功”。其二表現為掌握其子的擇醫權,道光二十一年延請小珊來商量兒子病,又通過為子試醫。
就性別、家庭地位而言,女性群體因家庭地位的不同擁有不同的影響力。曾國藩妻子之病癥乃至“產后調理”[6]等私密性疾病均通過曾國藩由小珊醫治。此事例并不意味女性在疾病醫治中沒有任影響力,如曾氏家族女性長輩便擁有極大自主權亦會得到男性主人的特殊關照,曾國藩在一度放棄進補后依然經常“寄鹿膠、阿膠”[6]給女性長輩服用。
曾氏家族的成員在醫療活動中的影響力與其在家族關系中的地位保持基本一致,家族中的女性成員隨家族地位的不同擁有不同的影響力。
四、結語
以曾國藩為代表的晚清官僚階層在家族疾病醫治中掌握主導權,其疾病的認知多套用中國傳統哲學思想,其病患態度是對晚清中醫醫療環境的現實反映,又生動的展現出晚清官僚對傳統中醫的認知體系。
曾氏家族的擇醫行為則展現了晚清官僚階層病患與醫者關系的復雜性與不平等性。但總體而言,晚清時期醫者治病與病者求醫的互動格局雖非傳統話語下醫者仁心仁術、病者對醫生信任與服從,亦非糾紛不解、矛盾難調。
參考文獻
[1]沈一貫:《喙鳴詩文集》卷1,《醫統序》,明刻本。
[2]陳勇:《從病人話語到醫生話語——英國近代醫患關系的歷史考察》,《史學集刊》2010年第6期。
[3]張田生:《女性病者與男性醫家——清代禮教文化中的女性隱疾應對》,《自然科學史研究》2014年第2期。
[4]馬金生:《明清時期的以病糾紛探略》,《史林》2012年第1期;程國斌:《中國傳統社會中的醫患信任模式》,《東南大學學報》,2017年第1期。
[5]曾國藩:《曾國藩全集(日記1—3)》,湖南:岳麓書社,1994年版。
[6]曾國藩:《曾國藩全集(家書1—2)》,湖南:岳麓書社,1994年版。
作者簡介
熊鈺,天津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天津市西青區賓水西道393號,3003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