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珺雅
本文將從地域文化視野下對永新民歌進行研究,對永新民歌的種類、分布進行系統的梳理,并對其風格特征進行分析、歸納、總結,同時將永新民歌放置于該區域獨特的自然、歷史、人文地理背景中加以審視和考量,考察永新民歌在發生和發展中受到哪些因素的影響,這些影響又在永新民歌中以何種方式或形態予以表現。
永新縣已有一千八百多年的歷史,其悠久的歷史傳承,厚重的文化積淀,在永新民歌中得以體現。隨著永新縣歷史的發展,其民歌內容也呈現出不同的內容形式,永新人尚氣節、重義氣,具有抗暴安良、忠勇愛國的良好傳統,土地革命時期,全縣數萬人參加工農紅軍,其中“長征逾萬參加者,烈士八千磊落才”,為新中國的建設做出巨大犧牲。永新民歌中通過歌詞“封建社會真(吶)可恨,幾多青年沒討親,真是好傷心。封建制度要(吶)打破,窮人也可討老婆,真是好快樂”展現了當地婚姻形式,隨著歷史時代的發展,永新人民一貫秉承不畏強暴的精神。
美國人文地理學家索爾在其《景觀的形態》一文中指出:“一個特定的人群,在其長期生活的地域內,一定會創造出一種適應環境的文化景觀和標志性的民俗符號。”①永新處于長江中下游流域,該地區隸屬贛西地區,其地理位置處于贛江的中游西岸,毗鄰湖南省東部,是一片狹長地帶,長江中下游地區水資源極為豐富,江河貫穿河網密布,降雨量大,筆者在收集整理永新縣民歌時,發現了該區域民歌景觀的形成及分布受到自然環境“水”的因素影響深刻,這主要體現在水田稻作中的農耕歌曲、船工/碼頭號子等,因此該區域具有一定代表性的民歌呈現出了顯著的流域性。永新縣全境地貌以山地、丘陵為主,所以在山區墾荒種糧、薅草等集體勞動中也形成了相應的田歌及山歌。
永新民歌主要分為山歌、號子、小調、燈歌、風俗歌、兒歌六大類,由于受不同方言的影響,永新縣的民歌具有當地的方言色彩,其中山歌、小調較為突出。
譜例1這首歌是對應式的單樂段結構,通過樂句的變化重復,曲式結構劃分為5+6的結構,在第一樂句中劃分為2+3的小段落結構,以“la、do、mi”三音為骨架,通過長短樂段的對比,以及樂句落音的變化和出現的“do、re”“la、do”的升音和“do、la”的下滑音,從這首歌曲中可以看出,永新民歌既有楚地音樂文化質樸的古風,又有吳地音樂文化的柔美之俏麗,該曲以“la、re”二音組成的62 26 6特性音調,為用單句子變化重復構成的旋律,每一樂句大多落在羽音上,旋律進行多同音反復和純四度跳進,曲調高起低落,成斜形曲線迂回進行,至曲尾出現先現音(羽音),最后在“羽”音上結束,增強了永新地曲民歌的地方特色。

譜例1
在永新地區民歌體裁中小調的地方色彩也比較突出,尤其是山鄉小調,個別地方又稱“耍調”,含有較重的方言語調因素,曲調清麗爽快,體現山鄉“老裱”樸實剛健的性格。

譜例2
這首民歌的旋律以“sol、do、mi”三個音為骨架音,并頻繁出現“角”、“羽”兩音,以及調式的主音“sol”設置在低音區,以保持調式的穩定感,其中“角”音不斷穿插其間,使旋律具有活潑、跳蕩的性格,運用四、五度的大跳形成富有特性的旋律,而在“do”音上出現延長,“do、sol”二音上出現下滑,“la”上出現波音,進一步體現了它的特色。這是贛西與湘東交界地區色彩性很強的一首民歌。若用“瀘水東奔彭蠡浪,萍川西注洞庭波”來概括該地流進流出、相互交融、相互影響與滲透的情形亦十分恰當。

譜例3
這首民歌的旋律是以五聲徵調式中的“sol、la、do”三音為骨干音,這種“sol、la、do”三音組成的旋律和一字一音的節奏形態,在本區山歌中屢見不鮮。中段轉入以“la、do、mi”三音為骨干音,則明顯地帶有湘東民歌的特點,這是由于贛西與湘東毗鄰,民歌中出現近似調式轉換的現象是十分自然而易于理解的。
永新處于長江中下游地區,受吳、楚兩大文化的影響較為深刻,在鄢維新先生的《“吳楚文化”舉要》一文中提到:“把吳文化與楚文化相接,構成吳楚文化,既可指先秦時期已發生接觸沖撞的吳、楚文化,也可用來指稱源自先秦,歷代不絕而延續至今的故吳楚之地的文化,或曰長江中下游文化。”②從歷時的層面上,吳、楚兩地因其不同的文化背景因此所呈現出的民歌狀態也是不同的,從歌唱的傳統、歌詞的形成、歌種等在現今仍有所保留或延續,其中山歌所表現出的“吳”“楚”音樂文化最為突出,從旋律的構成上,突出三聲行腔,其核心的音調為“sol、la、do”窄徵調式,無論是三聲、四聲、五聲音階所構成的曲調,是荊楚地區數量最多,分布最廣的調式音階,其次是“la、do、re”“do、re、mi”③然而以“吳文化”山歌的結構形式,唱詞多為四句一段,歌腔以四句體居多,旋律的構成突出多腔編織,“典型音調模式是以“徵”為基音的窄聲韻三聲腔,即吳徵三音腔“sol、la、do”另有“la、do、re”、“re、mi、sol”兩種變形及起過渡作用的中聲韻“do、re、mi”。④
1、三聲行腔
在楊匡民先生的文獻中,對民歌旋律音調的“三聲腔”進行了細致的闡述,他對于三聲腔的理解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指以三聲基礎音或稱骨干音的行腔“三音歌”。他認為:“我國有些地方是以三聲基音行腔,形成三音歌,三音歌具有組合與調節民歌旋律中的歌詞格律的作用,故稱之為三聲腔。”⑤在民間三音歌便代表的是“三聲腔”。二,楊先生認為以三聲腔歌唱作曲,在以三聲腔唱歌作曲,在五聲音階中,三聲成為基礎音調。”“湖北人不論是三聲、四聲、五聲音階的民歌旋律,都是以三聲腔為基調(為骨干)行腔為歌……”⑥因此,可以理解為這不是在前者我們所說的“三音歌”意義上的“三聲腔”,而是指構成的三聲、四聲、五聲音階民歌旋律所構成的“基礎音調”,是在1980年代被學界所認同的以三音列為框架構成五聲性民歌旋律的基礎音調結構,也可理解為“民歌五聲性旋律構成的基本結構單位”的意義。永新縣在春秋時期,該地區屬于吳國的疆域,到了戰國時期先屬越國后成為楚國的疆域,因此該地區的號子、山歌中找到接近楚地特色的歌曲。這主要體現在該地區存在著三聲行腔的三音歌曲。
《拉纖》由“la、do、re”三音構成,為a羽調式民歌,題材上為船工號子,通過三個級進的音級將纖夫工人勞動的情景展現出來,盡管只使用了大二度、小三度和純四度音程,但通過附點、十六分音符以及倚音、裝飾音的節奏使音樂的律動非常鮮明,朗朗上口又鏗鏘有力。

譜例4
2、四句體山歌
在永新民歌中,四句類是其重要的結構特點。

譜例5
這首歌曲唱詞為典型的七言四句,第一句a(第1-3小節)第二句b(第4-5小節),第三句a1(第6-8小節),而第四句b1(第9-10小節)是對第二句旋律材料的同頭變化。該地區山歌的另一個特點是,雖然每句都結束在較長的“sol”音上,但有時在演唱時會加入由“mi、la、re”三音構成的小拖腔。而該歌腔在核心音調的使用上,受吳地民歌的影響較為突出。通過譜例可見,全曲主要是由“re、mi、sol、la”四音構成,在這四音列構成的旋律中,可以明顯看到寬三聲腔“sol、re、mi”和窄三聲“mi、re、sol”的交替運用。
3、窄聲韻的運用
該歌曲(譜例6)為平行對比樂句,形成了aa1bb1的結構,是吳歌中較為典型的結構形式。雖然該曲有少量四五度跳進,但是不難看出全曲中鄰音級進的“窄聲韻”的運用,如:“mi、sol、la”“do、la、sol”等,此外,該曲在演唱過程中出現了較為細膩的潤腔,如在字前和字后加入上下滑音或顫音,從而形成一些前、后倚音和下滑音。因在田間地頭演唱的山野之曲具備了細膩、委婉、柔美的風格特點,而此風格正是吳歌較為突出的特色之一。

譜例6
隨著城鎮經濟的發展,人們的生活方式和生產方式也發生著改變,這些變化對傳統文化以及傳統民歌發展也產生著沖擊。因此,我們如何保護地方民歌文化帶,是我們當下需要思考的問題。
從歷時的層面看永新民歌的發展和繁榮與一定歷史時期經濟所分不開,目前永新民歌傳承方式有三種:一,脫離了原生態的演唱環境,但舞臺成為了永新民歌的展示場域,成為了更具有舞臺表演性質的民歌;二,作為曾經生產、生活行為的有聲符號,符號行為的精神符號及動力的永新民歌,受到相關政治的保護,逐漸成為永新的文化符號或文化品牌而存在,因此在舞臺展演時,永新民歌不僅是具有表演性質的民歌也是一種文化展演性質的民歌;三,在過去民歌傳承通常是通過歌師口中“跟著學”你唱我跟的方式,但是在如今其傳承方式需被重新進行建構:第一,有關部門或“非遺”傳承人挑選,指定一些愛好傳統民歌,具有良好嗓音條件的人進行傳承。第二種學校傳承,指“非遺”傳承人受到相關學校的邀請或政府文化部門的相關指派去永新當地的小學、中學進行傳承。
永新地區作為革命老區,與經濟較發達的地區相比,對于傳統民歌的保護還是有一定的優勢,“一個民間音樂儲蓄區的形成,至少要具備兩個條件:一、地域的相對封閉性;離政治、經濟、文化中心遠,較難受到新文化潮流和異文化潮流的侵染。”⑦在2021年由永新縣人民政府計劃修建的“重見古城永新”非遺設計周,重見古城永新意在通過一系列古城空間環境的再塑、非遺文化資源的挖掘,文化產業的培養,激活古城再生,帶動縣域文化與經濟發展。在這些挖掘其獨特的空間價值,進行永新古城的環境提升,打造古城品牌,通過全域旅游、全域文化的相互作用進行古城復興,這些對當地傳統民歌的傳承發展是一次機遇也一種挑戰,筆者認為文旅融合使得傳統民歌成為該地區的文化品牌或符號,被搬上舞臺為旅游者進行文化展演,滿足旅游者的需要以及達到對旅游者的文化吸引,在舞臺上呈現的傳統文化及傳統民歌將會延伸出諸多新的形式,在這之中也會有一些負面的案例,如一些地區為了博取大眾眼球,因此歪曲當地傳統文化民歌的史實和事實,不顧傳統而一味創新,如何避免出現上述這種情況的發生,這是對于永新地區政府和人民而言所面臨的又一重大挑戰。
永新地區的民歌歷史積淀深厚,民歌品種齊全,現存的民歌資源豐富,山歌、號子、小調、風俗歌等都有涉及,筆者以區域人類學為引導,文化地理學作為支撐,將中國傳統音樂分析方法貫穿其中,從區域文化的角度來解析永新民歌曲調,將永新民歌置于文化背景中審視,再次提升了自己對于永新民歌音樂的認知,也更容易對當地的傳統音樂文化產生深度思考,在發展傳統地方音樂的同時提高人們對于民族音樂的關注和興趣。■
注釋:
① 陳忠祥,李宗澤.試論區域文化對區域經濟發展的影響[J].人文地理,1995,(04):31-32.
② 鄢維新.“吳楚文化”舉要[J].鄂州大學學報,2005,(04):22.
③ 楊匡民,李幼平.荊楚歌樂舞[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229.
④ 蒲亨強.水鄉清韻:吳越旋律特色及其文化內涵[J].中國音樂,2006,(02):13.
⑤ 楊匡民.荊楚民歌調式考[J].中央音樂學院學報,1991,(02):86-87.
⑥ 楊匡民.湖北民歌三聲腔及其組織結構[A].民族音樂學論文集[C].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1:51-59.
⑦ 喬建中.音地關系探微——從民間音樂的分布作音樂地理學的一般探討[A].土地與歌——傳統音樂文化及其地理歷史背景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