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文圖關系略論

【摘要】 《孫溫繪全本紅樓夢》是以《紅樓夢》為藍本，工筆重彩的紅樓畫作。此繪本與《紅樓夢》之間存在密切的文圖關系，可歸納為趨向“零度”復現的展示型文圖關系、“物皆著我之色彩”的闡釋型文圖關系、“互利共贏”的共生型文圖關系。現以孫溫繪本為研究對象，從敘事性和藝術性方面探討《紅樓夢》的文圖關系。

【關鍵詞】 孫溫;《紅樓夢》;文圖關系;《孫溫繪全本紅樓夢》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38-0034-02

自《紅樓夢》面世來諸多大家為其作畫，可謂作品琳瑯，畫派繁多。其中清末孫溫所作《孫溫繪全本紅樓夢》改變了傳統單人繡像臉譜式、人為主，景為輔的特點，將人物“歸還”到環境中，以情節為線索，注重群像描繪及氛圍烘托，更具敘事性。文本影響圖像，《紅樓夢》為繪本提供了素材，但繪本不是《紅樓夢》的附庸，根據二者作用程度可分為展示、闡釋、共生。

一、“零度”復現的展示型文圖關系

熱拉爾·熱奈特稱展示是“最大的信息量和最少信息提供者的介入”。在文圖關系中表現為圖像對文字所描繪情境的還原與復現。此情境不單指形象上的摹狀，還應細化到布局、順序、方位等。這種還原是趨于“零度”的，“所謂趨向零度是說圖像向著文字靠近，用繪畫還原文字，用一種符號去模仿另一種符號傳遞意義”[1]以《嗔頑童茗煙鬧書房圖》 （圖1.1）與《賈母闔族迎貴妃圖》 （圖1.2）為例，鬧學、省親兩個場面一靈動一宏大，孫溫細處著手力求還原，體現了圖像對文字的“展示”。

（一）《嗔頑童茗煙鬧書房圖》。第九回寫道“眾頑童也有趁勢幫著打太平拳助樂的，也有膽小藏在一邊的， 也有直立在桌上拍著手兒亂笑，喝著聲兒叫打的，頓時間鼎沸起來”[2]，人物繁雜，場面混亂。背景環境為賈府私塾，《鬧學圖》中墻上掛著漁父圖，繪有歲寒三友，書有勸學警句，點明環境的同時營造書香氛圍。然在此書韻雅致之地，主子奴才廝打一團有辱斯文，暗含諷刺。文中人物按身份可分為三類：寶玉為首的主子、金榮為主的邊房親戚、仆從小廝。《鬧學圖》里眾多人物憑借服飾發型區分，茗煙等頑童皆為總角童頭，位尊者飾豐、位卑者衣樸。圖中無論主要人物金榮、茗煙，還是各色次要人物，位置動作皆與原文描述一般無二，層次井然，有聲有色，將曹公筆下“肆行大亂”四字展現得淋漓盡致，真實地展示了原文。

（二）《賈母闔族迎貴妃圖》。在第十八回迎妃時寫道：“一對對龍旌鳳翣，雉羽夔頭……又有值事太監捧著香珠、繡帕、漱盂、拂塵等類。”[2]短短數語勾勒出等級森嚴、隆重繁冗的皇家威儀。《迎妃圖》中道路兩旁圍擋嚴密，宮人自西向東行進，嚴格按照原文順序執禮器、行儀仗。賈府眾人路旁行禮跪拜、太監攙扶，樂官持簫管笙笛隨行奏樂等細處亦嚴謹考究，人物排列布局、動作神態生動還原文本。《迎妃圖》整體華美大氣，秩序井然，完美展示原文所述的“說不盡的太平氣象，富貴風流”。

此兩幅圖場面繁雜，孫溫剖析原文獲取最大的信息量，從多方面精細描摹。將抽象文字符號轉化為圖像要素，以圖像詮釋“語象”，使“語象”形象化。圖像模仿文字、復現文字，受支配于文字，“以對形勢和事件的細節描繪、場景呈現和最小程度的敘述調節為特征”[4]不隨意對圖像要素做主觀調換拼合，趨向“零度”還原，屬于展示型文圖關系。

展示型文圖關系在敘述性方面優勢明顯，如趙憲章先生言“在語言和圖像的互仿中，語言失去的只是自身的非直觀性，它所得到的卻是‘圖像直觀’這一忠誠的侍臣。”[5]在圖像“展示”語言的過程中，圖像符號體現出較強的敘事與表現功能，中和了語言的非直觀性缺陷。然而展示型文圖關系缺點也十分明顯，首先圖像對文字展示越復現還原，圖像越會成為文字的“忠誠的侍臣”。“形式和體積上的精確、細巧和細節越是積累，物體就越是丟失它的深度。”[6]過度模仿文字會削減圖像本身韻味，使其淪為文學的點綴和裝飾。其次“留白”太少難免使讀者喪失對文本探索與想象的主動性，固化讀者的感知。

二、“物著我之色彩”的闡釋型文圖關系

胡經之認為文學闡釋是“按照本文的意向性，把自己的生活積累灌注到本文的基本構架中，從而使解釋變成再認識，再創造。”[7]即闡釋是具有創造性的行為，允許“物著我之色彩”。在文圖關系中，闡釋是畫家根據自身經驗理解文字，并通過自己的藝術審美、敘述邏輯將之表達出來。繪者既是文本讀者也是圖像創作者，與單純模仿文字的展示型文圖關系相比，闡釋型文圖關系灌注了繪者個人色彩。孫溫繪本的獨特闡釋便是“多場景并置”，主要體現為“時間并置”與“空間并置”。

（一）時間并置。龍迪勇談到“綱要式敘述，即把不同時間點上的場景或事件要素挑取重要者‘并置’在同一畫幅上。”[8]孫溫繪本大量運用“時間并置”手法，最具有代表性的場景當屬《王熙鳳毒設相思局》（圖2.1）。第十二回鳳姐見賈瑞垂涎于己，便毒設相思局教訓賈瑞。此圖選取“薔蓉敲詐”“寒夜當頭淋污穢”“代儒怒燒風月鑒”“跛足道人救風月鑒”四個情節進行描繪。這四個情節時間上相隔約一年，孫溫運用“時間并置”手法，將四事“合并同類項”，靈活運用墻、窗、云分割畫面，描繪賈府、偏房、幻象等場景，達到“一圖完述多事”的目的。

“時間并置”手法并不是孫溫獨創，南唐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用兩床榻兩屏風，將作品分隔為“悉聽琵琶、擊鼓觀舞、欣賞王屋山跳六么舞、更衣暫歇、清吹合奏、曲終人散。”[9]五個場景，按時間順序繪于同一平面，連接成完整長幅手卷。不過《夜宴圖》采用的是依次并列框架，而孫溫采用的是“散點并置框架”。[10]從觀看角度考慮，《夜宴圖》此類長幅手卷，若不完全展開便不能完整看到場景并置的畫面，韓熙載便也不會“同時并置”。此畫的時間流動性依賴于觀者展開手卷的過程[11]，而孫溫的畫作則是真正的“多時間并置”。

（二）空間并置。與“時間并置”的異時同地相對，“空間并置”為異地同時。將同一或相近時間里不同空間發生的情景繪于一圖。孫溫繪本中《王熙鳳夢會秦可卿圖》（圖2.2）是典型的“空間并置”。第十三回賈璉送黛玉回揚州，鳳姐夢秦可卿歸喪。孫溫選取這一夜的三個空間：寶玉房、鳳姐房與揚州途中，通過墻、窗分隔繪于一圖。經濟高效地將鳳姐之夢、寶玉之驚、黛玉之孤獨全盤托出，極具敘事性。

萊辛曾言“詩與畫分別表現時間中先后承續的事物與空間中并列的事物。”[12]孫溫對時空的重視遠超其他紅樓圖，他靈活運用“多場景并置”的方法，打破了圖像在時間上靜止、空間上一元的桎梏，將時間流動性、空間多樣性注入畫面，實現了情節的連續性、緊湊性。此外，“多場景并置”改變了原文文本的固有敘事時空，使得圖像獲得了文本之外的意趣，如賈政令寶玉入園讀書與寶黛私讀《會真記》同圖并置，產生對照甚至反諷效果。

綜上所述，闡釋型文圖關系中圖像對文本進行加工與理解，具有自發性和主觀性，一定程度上豐富、補足文本內容。此時的圖像不是“文字的侍臣”，是經過理解和改編的新產物，具有自身的審美價值。

三、“互利共贏”的共生型文圖關系

孫溫繪本忠實于紅樓也反作用于紅樓。近年出版了多語孫溫繪本，海內外讀者可以更直觀高效地借助圖畫了解《紅樓夢》。其次，李少紅版《紅樓夢》電視劇，除了在布景上借鑒孫溫筆下的大觀園，還在電視劇每集片頭使用孫溫繪本圖像，以水墨線條過渡，加動畫處理，實現了靜態畫的動態化。與孫公“多場景并置”手法帶來的直觀效果不謀而合。孫溫繪本脫胎于《紅樓夢》，也依靠圖像的“接受優勢”宣傳《紅樓夢》，影響《紅樓夢》的再創造。文圖共生，互利共贏。

綜上所述，《孫溫繪全本紅樓夢》以工筆重彩展現了紅樓大觀，是當之無愧的紅樓瑰寶。孫溫繪本與《紅樓夢》之間存在密切的文圖關系，本文通過圖像分析方法，將其歸納為展示型文圖關系、闡釋型文圖關系、共生型文圖關系。歷經45年蒙塵，《孫溫繪全本紅樓夢》終于“站起來，走出去”。然孫溫繪本只是眾多紅樓圖中的一部，仍然有許多高水平作品，需要學界重視與保護。

參考文獻：

[1]（法）熱拉爾·熱奈特.敘事話語，新敘事話語[M].王文融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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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法）阿蘭·羅布格里耶.為了一種新小說[M].余中先譯.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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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龍迪勇.空間敘事研究[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4.

[9]白雪.從《韓熙載夜宴圖》看傳統繪畫空間的意象性[D].山東大學，2014.

[10]唐妍.紅樓閨閣空間的圖像敘事——以孫溫所繪《全本紅樓夢》為例[J].浙江學刊，2016，（04）.

[11]（德）姚斯.文學與闡釋學[A].周憲編譯.激進的美學鋒芒[C].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

[12]（德）萊辛.拉奧孔[M].朱光潛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

作者簡介：張健芳，女，湖南長沙人，長江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