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紅
十八大以來,在黨組織、政府、專家學者、社會組織、企業等外部資源的支持下,北京、上海、南京、成都等地紛紛進行社區營造的社區治理實踐探索,這是我國社區改革進入深水區,基層組織與社會力量嘗試探索破解社區治理困境的新路徑。與以往社區建設范式強調自上而下的行政邏輯不同,社區治理范式下的社區營造強調的是自下而上的社會邏輯。在社區建設范式下,注重社區治安、環境衛生及居民矛盾調解等社區秩序目標的達成。為了實現和諧穩定的社區秩序,政府往往通過“短平快”的運動式治理方式,動員“體制內力量”實現社區縱向整合。但是這種通過行政力量實現的社區整合秩序往往是暫時、脆弱的,只有推動社區居民參與、有效民主協商的社區橫向協調機制才能不斷增強社區的活力與韌性。現實情況是,相對于強有力的縱向整合,我國社區的橫向協調機制一直比較薄弱。社區治理創新的關鍵在于實現社區秩序與活力的動態平衡、相互支持,只有實現縱向整合與橫向協調機制之間的有效銜接,在激發社區內在活力的同時強化縱向整合秩序的合法性,才能有效實現社區有機團結。當前各地興起并持續推進的社區營造就是克服社區公共性困境、實現社區治理創新的新理念、新路徑、新模式。
早期我國學術界對于社區營造的研究主要是建筑規劃領域的學者進行的,研究內容主要集中在對我國臺灣地區和日本社區營造的經驗介紹。隨著近年來社區營造實踐探索的開展,社會學、公共管理學領域的學者開始在社區治理視角下進行社區營造研究。從現有的學術思想觀點來看,學者們普遍認為,社區營造的核心理念與以往社區建設有著明顯的區別:社區營造更多地強調自下而上、居民參與、社區自主等原則。(1)李敢:《“社區總體營造”:理論脈絡與實踐》,《中國行政管理》2018年第4期。根據社區營造主體的不同,有的學者將社區營造的模式劃分為政府主導型、設計師主導型及專家主導型三種模式;(2)閔學勤:《社區營造:通往公共美好生活的可能及可為》,《江蘇行政學院學報》2018年第6期。有的將其劃分為政府推動型、學者推動型、社會組織推動型、企業推動型以及社區自我內生型五種模式。(3)吳海紅、郭圣莉:《從社區建設到社區營造:十八大以來社區治理創新的制度邏輯和話語變遷》,《深圳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2期。不論何種分類方式,社區營造的主體實際上都可以概括為政府、市場與社會這三種力量。
在技術路徑方面,大多數學者將社區空間視為社區營造的基本路徑,提出空間、關系、行動是社區營造關注的三個維度,(4)劉中起、楊秀菊:《從空間到行動:社區營造的多維政策機制研究——基于上海的一項個案研究》,《華東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6期。主要表現為社區空間優化與美化、地緣文創和再造、居民參與和行動三條主要路徑。從而,社區營造的實踐邏輯就是“以改造社區空間的方式促進社區共同體的建構”。(5)蔡靜誠、熊琳:《從再造空間到再造共同體: 社區營造的實踐邏輯》,《華南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2期。社區營造是社區治理創新性探索的觀點已在諸多學者中取得共識,認為社區營造是“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社區治理創新的一個新階段……,標志著我國國家主導的社區治理創新機制可能實現新的突破”。社區營造作為我國社區建設一種新的理論與實踐,應“引導我國后續社區的建設與發展實踐”。(6)尹廣文:《社區營造:一個新的社區建設的理論與實踐》,《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2期。可見,社區營造與以往社區建設遵循的邏輯及目標都有很大的不同:社區營造強調內生性的社會邏輯,重視居民的主動參與及社區內生力量的培育,以社區的社會發育與活力為目標。
上述研究成果既是對社區營造實踐的一種理論反思,又是對我國社區治理前瞻性的理論引導。我國大陸地區社區營造開展的時間較短,還處于“做中學”的過程之中。已有研究為本研究提供了借鑒與思考基點,但是現有研究尚缺乏對社區營造的影響因素與內在作用機制的分析。鑒于此,本研究運用模糊集定性比較分析的方法,對我國38個城市社區營造典型案例進行分析,探究社區營造有效性的影響因素、路徑組合及其內在邏輯。
綜合學術界在社區營造領域的研究成果與實踐案例,以社區場域理論為理論基礎,本文提出了社區營造場域的分析框架。心理學家列溫(Kurt Lewin)是場域概念的提出者,不過他主要是將場域概念作為評估個人“生活空間”的工具;場域理論另一具有重大影響的先驅者是法國社會學家布迪厄(Pierre Bourdieu),在布迪厄看來,場域概念不是有著一定邊界的領地,也不能等同于領域,而是一個相對獨立的社會空間,是一串串的關系。布氏認為行動者一旦進入某個場域,就獲得了這個場域所特有的規則、符號和代碼。(7)周冬霞:《論布迪厄理論的三個概念工具——對實踐、慣習、場域概念的解析》,《改革開放》2010年第2期。迪馬吉奧與鮑威爾(DiMaggio and Powell)是組織場域概念的開創者,他們主要關注把組織聯結成更大網絡的關系系統。社會學新制度主義的代表人物斯科特(W. Richard Scott)進一步發展了迪馬吉奧與鮑威爾的組織場域理論,認為“場域受到其中存在的共同文化——認知性框架、規范性框架或規制性系統的限制,并得以構成一個公認的制度生活領域。……場域概念表明一種組織共同體的存在,這些組織具有一種共同的意義系統。同時,相比場域之外的行動者,共同體的參與者彼此之間更頻繁地互動,而且這種互動對于場域內的組織的生存與發展更為重要”。(8)[美] W.理查德·斯科特:《制度與組織——思想觀念與物質利益》,姚偉、王黎芳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96頁。
20世紀50年代末,美國社區研究專家考夫曼(Harold F. Kaufman)提出了社區場域概念,考夫曼將社區視為無邊界的、不斷變化的社會互動過程;行動者、團體、組織構成了社區場域的基本單元,它們之間通過互動使社區行動得以實現。(9)H. F. Kaufman, “Toward an Interactional Conception of Community”, Social Forces,Vol.38, No.1,1959, pp.8-17.20世紀70年代,他的學生威爾金森(Kenneth P. Wilkinson)進一步系統闡述了社區場域理論,將行動者、組織、行動作為社區場域的基本構成要素,這一理論“從社區的本質是社會互動出發,提出社區是一定地域范圍內的居民、群體和組織,為了解決地域性集體問題、追求地域性集體福利而發起的集體行動場域。社區場域形成的動力在于社區共同利益”。(10)劉江:《重識社區:從“共同體”到“場域”的轉向》,《社會工作》2016年第2期。布里杰(Bridger)和盧洛夫(Luloff)認同威爾金森提出的“社區利益”是社區場域形成的核心動力,并分析了社區利益促進社區場域形成的機制,指出“當社區利益通過連接與合作而得到確認時,社區場域就產生,這種社區利益能夠確認和增強不同社會場域的社區共同感”。(11)劉江:《城市“社區能力”基準結構研究——基于國外實證研究的探索性分析》,《社會建設》2016年第3期。
本研究認為,社區營造是社區居民在政府、市場、社會等多種力量的推動下,圍繞社區公共議題,進行社區動員與能人挖掘,通過自下而上、民主協商的方式,消除分歧達成共識,實現社區公共秩序或達成集體行動的過程。社區營造本質上與社區場域理論相契合,兩者都把社區置于開放性的社會關系場域下,都強調社區共同利益、社區互動與社區行動。基于此,本研究將社區營造場域作為分析框架,以此建立社區營造有效性影響的邏輯分析思路與架構,提出社區營造場域包括四個方面的要素,即主體要素、情境要素、技術路徑與目標要素,籍此深入剖析社區營造的發生機制和現實有效路徑。同時,根據相關文獻與實踐案例,筆者對上述四方面要素進行界定,將政府、企業、社會組織等設定為主體要素,社區資源稟賦設定為情境要素;自組織、社區公共空間設定為社區營造技術路徑,社區集體行動的達成設定為社區營造目標,如圖1所示:

圖1 社區營造場域分析框架
本研究選擇查爾斯·拉金(Charles C.Ragin)等人開發的定性比較分析(QCA)作為主要研究方法。該方法適合中小樣本量的研究對象,強調定性與定量分析相結合,能夠揭示多個條件因素間的復雜關系對結果的影響,這一思路與本研究相契合:一方面,社區營造治理成效不是單一因素作用的結果,而是多因素組合作用的“一果多因”,挖掘多樣化的條件組合正是QCA方法的優勢;另一方面,根據變量取值特點,該方法可細分為清晰集、模糊集與多值集分析。其中模糊集是在清晰集與多值集類型劃分的基礎上,引入隸屬度的概念,允許集合隸屬度的漸進變化,運用模糊集能夠更精確地刻畫各條件變量對社區營造成效的影響程度。因此,借助QCA方法能夠厘清社區營造成效的因果鏈條,并進一步在多元路徑的分析基礎上得出新的結論。
本研究結合我國社區營造的實踐特征,采用立意抽樣方法,選取了全國范圍38個典型城市社區營造案例作為研究對象,這些案例一部分來自成都市民政局與全民社造實踐平臺聯合出品的《社區營造案例集》,一部分出自作者實地調研,以及媒體報道等。在典型案例的選擇中,我們主要遵循以下原則:(1)案例具有代表性。所選案例大多在社區深耕數年,具有較大的社會影響力,得到學術界、媒體和社會的廣泛關注,在當地甚至全國具有較高的知名度與美譽度。(2)案例類型具有多樣性。社區營造案例在類別、時間和地點等要素上具有差異性,在主體推動力量、情境因素及社區營造路徑上均體現多樣化特征。這是因為社區營造作為“自下而上”活化社區的過程,有別于行政化的社區建設,必須采用“文火慢燉”的方法切入社區生活肌理,不能簡單移植與復制已有模式,而是從社區生活切入點長出來,是生命那樣展開的過程。(12)成都市民政局、全民社造實踐平臺:《中國社區營造案例集(一)》,2018年版,第26頁。這樣就賦予了社區營造案例豐富性、獨特性與多樣化的特點。(3)案例具有階段確定性成效,即指結果變量能夠被觀察和定性分析。根據本研究對結果變量的設定要求,所選社區營造案例至少經過了一年的營造過程,取得了明顯成效。(4)案例支撐材料具有全面性。社區營造案例所獲資料大多為二手,為了保證案例的信度,我們選取了豐富全面的支撐材料,包含媒體報道、學術論文、論壇發帖、博客微博、新聞發布會、相關視頻等多種類型的資料,通過三角互證法反復對比進行交叉檢驗,以確保較高信度。篩選后形成的案例庫如表1所示:

表1 社區營造案例庫
本研究立足于社區營造場域框架,通過文獻閱讀、案例梳理以及參考相關政策文本,構建出一個包括7個條件變量和1個結果變量的研究模型。(13)變量數量的選取取決于其與案例數量之間的匹配和比率。根據定性比較法的慣例,10-12樣本數量,條件變量數量為4個;13-16樣本數量,條件變量數量為4個;16-25樣本數量,條件變量數量為5個;27-29樣本數量,條件變量數量為6個;36-45及以上樣本數量,條件變量數量為7個。條件變量包含社區營造主體、社區營造情境、社區營造路徑和社區營造目標四個維度下的七個變量,結果變量為社區營造成效。具體變量界定及賦值如下:
1.條件變量及其賦值
(1)社區營造主體——政府、社會組織、企業。行動者是社區營造場域的基本單元或要素。通過研讀案例和相關文獻資料,將社區營造行動主體歸納為政府、社會組織和企業三個條件變量。社區營造單靠自上而下的政府力量或自下而上的民間力量都難以取得良好效果,需要多元主體共同發揮作用。但在社區營造的現實場域中,這三個主體的地位與所起作用卻有主導、參與的差異性。基于此,本文將案例中主導方賦值為1,參與方賦值為0.5,未涉及的主體賦值為0。
(2)社區營造路徑——社區自組織培育與社區公共空間生產。社區自組織是指社區中一群居民基于地緣關系,主動、自愿地結合在一起的社會組織,社區自組織體現的是社區居民之間的橫向社會聯結關系,社區居民基于情感性、認同性關系,不斷進行交往、互動與合作,在合作中形成共同的行為規范與信任關系。在面對社區公共問題時,社區居民為了社區共同利益,更易于實現集體行動的達成。同時,其體現的是社區居民的自我組織和管理能力,只有形成一定規模的自組織,才能有效凝聚社區內部力量,實現社區有機整合。可見,培育社區自組織是社區營造的主要路徑。基于此,本研究將社區自組織發達的社區營造案例賦值為1,社區自組織發展一般的賦值為0.5,不存在社區自組織的賦值為0。社區公共空間是居民進行社會交往和社區參與的重要平臺,社區公共空間主要包含物理公共空間和社會公共空間。物理公共空間是指為居民開展健身、娛樂等各類休閑活動提供條件,滿足其多元生活需求的公共場所,如社區文化活動中心、公共綠地、健身廣場、社區圖書館等;社會公共空間是指社區居民由日常社會交往、休閑娛樂、協商議事等形成的交流互動平臺。“合理的公共空間為居民的社會活動在空間上的聚集提供了可能性,……居民共享同一物理或虛擬空間是鄰里互動產生的必要前提。”(14)方亞琴、夏建中:《社區治理中的社會資本培育》,《中國社會科學》2019年第7期。為此,將物理空間和社會空間都具有的案例賦值為1,具有二者其中之一的賦值為0.5,二者都缺乏的賦值為0。
(3)社區營造情境——社區資源稟賦。社區資源稟賦是指社區社會資本存量、社區領袖、區位優勢,它們是社區營造場域的基礎性條件與重要在地資源。帕特南(Robert Putnam)將社會資本看作是促進合作的一種集體水平的資源,在帕氏的研究視域中,社會資本存量就是一個社區中人們參與社團活動的水平。(15)劉巖、劉威:《從公民參與到群眾參與——轉型期城市社區參與的范式轉換與實踐邏輯》,《浙江社會科學》2008年第1期。社區領袖指在社區發展中自發或培育形成,積極主動反映社區群眾的需求,具備一定影響力的社區人物。區位優勢主要是社區內的自然景觀、歷史文化遺址、傳統文化習俗等。本研究以社區社會資本存量、社區領袖、區位優勢為衡量要素,若案例三個條件都具備則賦值為1,具備其中1-2個條件則賦值為0.5,三者都缺乏則賦值為0。
(4)社區營造目標——集體行動。從一定意義上講,社區場域即社區集體行動場域。奧爾森(Mancur Olson)從理性的經濟人假設入手,推演出了集體行動的邏輯,認為“理性的、尋求自身利益的個人將不會自動為實現他們共同的或群體的利益而采取行動”。(16)Mancur Olson, The Logic of Collective Action:Public Goods and the Theory of Groups, Cambridge, 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65.社區場域的特殊性在于它在解決集體問題的行動過程中,能夠打破不同群體的特殊利益界限,使其充分利用自身資源促進實現社區共同利益。(17)周業勤:《場域論視角下的城市社區建設》,《上海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第4期。社區營造的最終目的是通過組織居民對社區公共議題的協商,達成自發解決問題的集體行動,建構起社區公共領域與優良的社區公共生活秩序。居民的社區參與度是集體行動最重要的表現形式。在此,依據居民的參與情況將集體行動劃分為三個等級,并進行三值賦值,參與度由高到低分別賦值1、0.5和0。
2.結果變量及其賦值
結果變量測量的是社區營造取得的成效,從客觀指標與主觀指標兩個方面來衡量,社區營造的客觀指標主要體現為“造網絡、造社群、造公共領域”:(18)成都市民政局機關黨委書記江維,社造界有名的學者型官員,在2018年全國社區營造第二屆大會上的發言中指出,“社區營造要造什么?我們主要是造關系、造信任、造社會資本、造社區骨干和領袖、造社群、造社區規約、造公共空間、造有風度的市民和有溫度的社區”。造網絡就是社區通過活動媒介把居民聯系起來,使居民之間形成社會關系網絡,在此基礎上促進居民行動規范化與信任關系建立,促進社區社會資本提升。造社群就是把原子化的居民組織起來,促進社區社會組織發展。造公共領域就是造社區公共生活,通過居民自我管理實現社區集體行動達成與良好的社區秩序的建立。據此標準,將38個社區營造案例成效大致分為三個等級。主觀指標則是通過對全國社區營造界二十多位著名的研究專家與實務專家進行問卷調查,根據調查結果對本研究中38個案例社區營造成效進行排名獲得。最后,主客觀指標互證,得到每個案例的綜合排名,排名1-12賦值為1,排名13-25賦值為0.5,排名26-38賦值為0。
在對案例篩選及變量編碼后,通過fsQCA3.0軟件構建真值表,在此基礎上進行單因素的必要性分析。在必要條件檢測中,一致性和覆蓋度是兩個關鍵指標。一致性大于0.9的條件因素可看作事件發生的必要條件,一致性大于0.8可看作事件發生的充分條件。結果如表2所示:“社區公共空間”一致性為0.916712,說明社區公共空間是社區營造的必要條件;“社會組織”一致性大于0.8且趨近于0.9,說明社會組織是社區營造的充分條件,社會組織的參與能有效推動社區營造;除企業外的其它所有因素一致性均大于0.6,雖具備一定的解釋力,但都不具備獨立推動社區營造取得良好成效的能力。

表2 條件變量的必要條件檢測
1.“社區公共空間”是社區營造的必要條件
社區的核心價值是“開辟公共空間,恢復社會關系,締造社會聯結,培育社會資本,催升社區溫度”。(19)劉建軍:《社區中國:通過社區鞏固國家治理之基》,《上海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6期。再造社區公共空間是形成人際連結關系的必要條件,缺少社區公共空間就缺乏締結社會聯結與互動的載體,無法建立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目前我國“大多數城鄉社區營造項目都選擇‘空間’作為與公共利益相關的議題……,空間的‘自開發’把空間使用者在日常生活中的創造力激發了出來,充分調動城市生活的內生創意,有利于從根本上推動城市空間以人為本的有機生長”。(20)鐘曉華:《“嵌入”還是“攪動”?——外部精英介入社區營造的路徑》,《南京社會科學》2018年第7期。公共空間是實現社區居民產生關系連結必不可少的紐帶。在經典社會學家滕尼斯(Ferdinand T?nnies)那里,“社區”作為相對于“社會”的人類早期聚居形態,代表了傳統社會中人與人之間關系的一種狀態,即所謂溫暖的共同體。現代化的發展撕裂了人與人之間溫情脈脈的面紗,造成人的“脫域化”與個體化,即從具體的“時間-空間”情境中脫域出來,造成個體的原子化現象與自我認同危機。如何使社區回歸社區共同體,重建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紐帶及社區居民的自我認同與集體認同,就成為當前社區治理必須破解的困局,也是解決社區治理深層次困境的關鍵。社會交往是公共性重建的主要路徑,促進居民交往互動與關系連結是社區營造成功的必要前提。現代城市規劃越來越重視人們對空間內在社會、文化、精神方面的需求,美國出現的現代城市設計概念就是一個重要體現。作為西方城市設計領域最重要代表人物,林奇(Kevin Lynch)將城市分解為人類可感受的各種空間特征,建立了空間環境與人的知覺意象之間的關系,并提出了著名的“城市認知地圖”概念。(21)[美] 凱文·林奇:《城市意象》,方益萍、何曉軍譯,華夏出版社2001年版,第195頁。在現代人文主義城市規劃學者看來,“公共空間的物質與社會互動對公共以及公共文化的形成起著核心作用,……合理組織的公共空間似乎提供了一種通過人與人的互動來建立社會共同體的可能性”。(22)李阿琳:《沒有公眾的公共空間:北京大柵欄院落調整中的國家與個人》,《社會》2020年第1期。此外,對于公共空間改造與美化的議題,居民可見并易于接受,而且設計成本較低、短時間可以見效,從而成為一些具有城市規劃與設計背景的專家學者介入社區營造的突破口。比較典型的是劉悅來的“社區花園”建設項目。自2014年劉悅來創辦“四葉草堂”至2018年8月,他們在上海已經完成了40個社區花園系列營造。社區花園“植根于居民鄰里生活,將自然與田園引入城市社區,以公共空間的改善為抓手,打破鄰里之間的隔閡,提升街區活力,不失為是社區營造的有力途徑”。(23)劉悅來、尹科孌、葛佳佳:《公眾參與 協同共享 日臻完善——上海社區花園系列空間微更新實驗》,《西部人居環境學刊》2018年第4期。也就是通過社區花園以空間治理為載體,通過社區公共空間的活化,增進居民之間的交往與互動,重塑與修復人與自然以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進而形成居民對社區的認同感。
2.社會組織是社區營造的充分條件,是推動社區營造最有效的主體
社區營造之所以被認為是社區治理的新話語與新路徑,在于其不同于以往自上而下的權力邏輯,強調的是自下而上的社會邏輯,社會組織以自下而上的方式參與到社區治理中,通過打造社區公共空間、培育社區自組織的技術路徑,組織動員居民圍繞共同關心的公共議題進行集體行動,以促進社區內生力量發育,實現良好的社區營造效果。無論從理論還是實踐來說,社會組織都是推動社區營造最合宜的主體,因為社會組織在社區動員、社區服務與社區治理方面具有貼近基層、低成本、靈活性、創新性等獨特優勢,而且社會組織往往由具有強烈使命感的人發起和組成。因此,社會組織對社區居民需求更敏感,并且能夠根據社會需求進行創造性項目設計,更容易吸引居民參與。值得注意的是,以專家學者為代表的知識精英成為社區營造的關鍵群體。他們作為獨立的社會力量通過自下而上的社會動員,以社區整體功能提升項目為支點,推動社區居民參與,重構了社區運作機制和官僚知識體系,(24)唐亞林、錢坤:《“找回居民”:專家介入與城市基層治理模式創新的內生動力再造》,《學術月刊》2020年第1期。也重構了社區關系網絡,實現了原子化居民的再組織化。(25)唐曉勇、張建東:《城市社區“微治理”與社區人際互動模式轉向》,《社會科學》2018年第10期。專家學者在社區營造運動中成為一支異軍突起的積極力量,主要原因:一是緣于中國知識分子經世濟民、經世致用,使命感與責任感的歷史傳承。早在20世紀20年代,中國老一輩社會學家晏陽初、梁漱溟等就開始了鄉村改造實驗。我國社區建設運動自80年代中期至今已經進行四十余年,目前進入改革探索深水區,社區治理的瓶頸與深層困境亟須學者加入進行破解。二是社會科學本土化理論建構的探索。有學者強調中國社會科學的自主發展,需要一個由實踐到理論再到實踐的階段。“經由運用社會科學的一般理論與方法對中國經驗或實踐進行深耕”(26)賀雪峰:《“大循環”:經驗的本體性與中國社會科學的主體性》,《探索與爭鳴》2017年第2期。,既是知識分子的社會實踐改造運動,也是對學者已有理論與知識的檢驗,對中國社會科學本土化理論建構具有重要意義。三是與國家的制度環境有密切關系。近年來,從中央到各級地方政府都在積極推行舊城改造與城市更新運動,這種運動背后有政府的政策與資金支持,為從事此領域的社會組織提供了制度空間。不過,值得專家學者省察的是他們的“社會學干預”都要基于社區自生自發秩序的培育目的,充分利用和尊重社區自生自發秩序。(27)鄭中玉:《都市運動與社區營造:社區生產的兩種方案及其缺憾》,《社會科學》2019年第5期。
社區營造成效是各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并非依賴于單一維度或單一變量。因此,有必要對各條件變量的組合效應進行分析。QCA為條件因素組合提供了復雜解、中間解與簡約解三種方案,中間解結合理論與實際,具備有意義的邏輯余項,故選擇中間方案。經過fsQCA的運算,共獲5種中間解組合,總體一致性為0.872901,說明符合5種組合的社區營造案例中約87.3%呈現較高的社區營造成效,總覆蓋率為0.594447,說明5種條件組合可解釋約59.4%社區營造案例。具體路徑組合如表3所示。
綜上可見,5種條件組合的一致性均大于0.8,具備較強的解釋力。就核心條件而言,除市場力量外,本研究社區營造分析框架涉及的所有要素均在路徑中起到核心條件的作用,說明社區營造分析框架解釋力較強。在以上5種組合的基礎上,按照社區營造主體的不同,本文將目前我國社區營造的實現路徑歸納為社會力量、市場力量為主體的自下而上推動型,以及政府力量為主體的自上而下推動型兩種模式。自下而上推動型是社區營造的理想模式,但在當前我國市民社會力量發育還不發達的現實條件下,由政府主導的“自上而下”制度保障推動“自下而上”社區發育是目前最行之有效的社區營造路徑。誠如有學者所言:“大陸的社區建設需要尊重中國的文化傳統和現實的制度約束,在政府的引導下逐步推進社區參與,循序漸進地探索、試點并不斷深化改革,唯有如此才能漸進性地實現良好的社區治理。”(28)苗大雷、曹志剛:《臺灣地區社區營造的歷史經驗、未竟問題及啟示——兼論我國城市社區建設的發展路徑》,《中國行政管理》2016年第10期。

表3 社區營造路徑組合結果(中間解)
1.自下而上推動型社區營造
在此種類型的社區營造路徑中,具有代表性的組合有3種,即組合1、2、5,三種組合中社區營造主體包括社會力量與市場力量。其中組合2的原始覆蓋率及凈覆蓋率均最高,37.6%,21.6%,說明此組合代表的路徑是取得社區營造成效的最優路徑。結合具體案例,自下而上推動型社區營造路徑分析如下:
(1)社會組織是推動社區營造的最有效行動力量。從社區營造案例來看,由專家學者成立的社會組織是目前推動我國社區營造最活躍的一支力量:上海四葉草堂負責人劉悅來是同濟大學從事城市規劃與設計研究的學者;“大魚”五位理事或者出身建筑與城市設計,或者是社區規劃師;南京翠竹園互助會的阿甘是城市規劃與設計專家;“清河實驗”與“大柵欄社區營造”項目的負責人是清華大學社會學教授及其團隊。這些案例被業界認為是社區營造中最有代表性、成效最顯著的經典案例。
(2)社區公共空間再造、社區自組織培育是社會組織切入社區營造的主要路徑。由四葉草堂推動的上海“創智農園”社區花園實踐以社區綠色空間為載體,以公眾參與為主要力量,促進了人與人之間的有機互動。李強團隊在清河探索社區治理的路徑,幫助社區搭建協商議事平臺,建立社區議事委員會制度,進行社區微更新、社區參與式規劃等制度建設,社區居民經歷了由最初質疑到主動參與再到集體行動的過程。羅家德團隊的北京大柵欄街道社區營造,通過培育社區自組織,建立起社區社會組織孵化平臺,通過開展公益創投項目,培育社區種子組織;在此基礎上引導居民建立協商平臺,進行院落改造,共同設計改造方案,改變社區衰敗的現狀。武漢百步亭集團作為市場主體多年打造社區志愿服務文化品牌,培育建立了170多支志愿服務隊伍,為社區居民提供無縫隙志愿服務,促進了鄰里和諧。當然,不管是社會組織推動型還是企業推動型社區營造,都離不開政府的支持,這些項目或者是通過政府購買服務方式取得的,或者是在政府支持下與社區居委會共同合作進行的。但應該看到,企業作為主導力量推動社區營造行動開展,目前還相對較弱。企業作為擁有豐富資源的市場力量,亟須更多具有社會責任感的市場主體參與到社區營造中。
2.自上而下推動型社區營造
在自上而下推動型社區營造路徑中,具有代表性的組合有2種,即組合3、4,兩種組合中社區營造主體為政府。結合上面兩種組合與具體案例,此類型社區營造路徑分析如下:
(1)政府頂層制度設計是社區營造有效推進的重要保障。政府推進與實施社區營造整體性行動,引導社會與市場力量從美化社區環境、營造社區公共空間、滿足社區居民需求、提供社區公共服務、形塑社區文化等多個支點參與到社區營造中。成都市城鄉社區可持續總體營造行動是最典型的范例,成都市政府秉持“還權、賦能、歸位”的理念,形成了社區發展的整體性設計。2016年,成都市民政局頒發《成都市民政局關于開展城鄉社區可持續總體營造行動的通知》,對100個社區營造項目進行資助。2018年,多部門聯合發布《關于進一步深入開展城鄉社區可持續總體營造的實施意見》,全面開展社區營造行動。
(2)培育社區社會組織是自上而下推動型社區營造的主要方式。在此,政府主要通過三種方式加強社區社會組織培育:一是因勢利導挖掘社區內生力量,鼓勵支持社區自組織發展,在此基礎上促進其功能提升與轉化。上海嘉定街道積極發掘社區資產和優勢,鼓勵居民自發成立睦鄰點,在此基礎上為其增權賦能,并促成其從互助性向公益性的功能轉變,促進社區公共參與與社區組織網絡擴大。二是積極引進專業社會組織,由社會組織與專業社工在社區進行內生力量的挖掘與培育,促進社區自組織發育,積極引導居民就社區公共事務進行協商解決。在南京玄武區小衛街案例中,玄武區委托江蘇華益社會組織評估中心開展社區營造試點,包括協助申請公益創投項目、整合外部資源、培育社區自組織自治意識與能力。三是在政府支持下成立社區基金會,挖掘本地資源、培育和發展社區自組織團隊。上海凌云街道辦事處全額出資200萬注冊成立了非公募的凌云社區基金會,以社區基金會為主,挖掘本地資源、培育和發展社區自組織團隊,打造公益平臺,培育社區公益文化,增強居民的社區認同感與參與度。
(3)城市更新是當前地方政府推動社區營造的有效政策工具。2016年城市老舊社區更新被納入中央文件,近年來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都把“城市更新與老舊小區改造”作為當年城市主要工作之一。在中央政策影響下,我國各地政府相繼推出城市更新行動與計劃,依托公共空間品質提升,搭建起多方參與的平臺,實現公共空間的更新、特色文化的復興以及社會關系的再造。“美麗廈門、共同締造”是國內最早大規模政府推動社區營造的典范,廈門沙坡尾搭建“沙坡尾共同締造工作坊”的議事平臺,改變原先物質空間改造導向設計,依托深厚的漁業漁港文化及海洋文化進行參與式改造行動,取得良好效果。廣州恩寧路在政府舊城改造政策推動下,由政府部門提供配套服務與對接公共資源,統籌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社區規劃師、居民、商戶、媒體代表、專家顧問等成員共同參與,依托其得天獨厚的歷史文化資源,搭建起不同背景人群發聲和溝通的平臺,形成自下而上的改造模式。值得指出的是,在這種模式中,社區資源稟賦具有基礎性作用,充分利用社區的社區領袖、文化遺產、社區草根組織等內生資源,對于培育社區自組織,促成社區居民集體行動,提升社區營造成效具有積極作用。
社區營造的主旨是激發社區自身的內生力量,通過社區居民的動員參與及協商議事,積累社區社會資本,使社區走向善治。社區營造行動正在上海、成都、青島等多個城市如火如荼地開展,為了更好地指導社區實踐,本研究基于場域理論,構建了我國社區營造場域分析框架,引入38個典型案例,借助定性比較分析方法對社區營造有效性的影響因素進行了測量和分析,研究發現:社區營造受多種因素影響,其中社區公共空間是社區營造的必要條件,社會組織是社區營造的充分條件,其余要素則呈現組合效應,形成了目前我國自下而上與自上而下兩種類型的社區營造路徑。為更好推動我國社區營造有效進行,本研究提出進一步的思考與建議如下:
第一,充分發揮基層黨組織的核心引領作用。“黨建引領社區治理是我國基層社會治理的獨特優勢。”(29)劉厚金:《基層黨建引領社區治理的作用機制——以集體行動的邏輯為分析框架》,《社會科學》2020年第6期。社區營造作為社區治理的新型路徑,應遵循黨組織領導與多元主體參與融合的邏輯,確保黨組織在基層治理體系中“有效在場”,整體上呈現出一種“中心-耦合”型的治理網絡。(30)謝琦、陳亮:《城市大型居住社區營造的多重邏輯及實現機制——以“中心—耦合”型治理網絡為分析框架》,《行政論壇》2019年第5期。從當前我國社區營造實踐來看,黨組織主要通過以下方式嵌入社區:一是通過搭建平臺發揮整合性功能。黨組織作為國家與基層社會相鏈接的關鍵主體,在整合社會資源、組織社會力量方面具有獨特的“治理優勢”。上海嘉園社區黨建引領下的“一征五議兩公開”社區營造實踐就是典型案例。嘉園社區是典型的商品房小區,面對社區居民需求多樣化、利益主體多元化和社區矛盾復雜化的現狀,社區居委會黨員加入黨員議事會,探索了黨建引領下的“一征五議兩公開”參與式民主協商治理機制,形成了黨組織領導下,社區居委會、業主委員會、物業公司、社區居民共同治理的格局,有效破解了社區層面集體行動困境。二是通過黨員骨干力量的挖掘,發揮動員性功能。有效地組織動員群眾是基層黨組織組織力的重要體現。社區黨員是社區營造的骨干與領袖,社區黨委通過社區黨員這個“關鍵群體”的帶動,并依靠其社會網絡關系起到了組織動員功能。上海工業區福蘊社區是一個擁有三千多住戶的大型社區,外來人口眾多,鄰里糾紛不斷,新居民缺乏社區認同感和歸屬感,如何讓他們融入本社區對社區治理是一個巨大挑戰。為此,在社區黨總支牽頭下,福蘊社區先后建立了“彩虹家園”“新嘉定人俱樂部”“新上海人志愿服務隊”等社區志愿組織,這些組織中很多成員是精通互聯網、電子商務的黨員新居民,是新居民俱樂部中的重要力量。在這些黨員新居民的帶動下,大量新居民參與到社區志愿組織中來,促進了新老居民之間的互動與融合。
第二,注重社區公共空間培育。社區公共空間是社區營造的必要條件,缺乏社區公共空間,社區治理就無法正常開展,基于居民交往及其在此基礎上的公共精神培育、居民參與便無法推進。但是,從現有城市社區公共空間現狀來看,卻存在著公共空間缺乏與公共空間活力不足并存的悖論。一方面,很多城市社區特別是老舊小區公共空間缺乏。“可供居民自由散步、親子活動、鄰里互動、健身娛樂等具有家園感的公共空間不足,甚至嚴重缺損,成為當前基層社會治理的重要短板。”(31)何志東:《補上社區公共空間治理短板》,《解放日報》2016年2月25日。另一方面,政府投入建成的大量社區公共活動中心又面臨活力不足的問題。隨著我國城市化推進、舊城改造和新居住區開發,特別是城市社區建設運動的推進,各地政府越來越重視社區文化、服務中心等公共空間建設,但是由于這些基礎設施在功能定位、運營管理等方面存在諸多問題,致使居民參與積極性低、公共空間閑置率高。空間活力作為衡量公共空間品質的重要標準,在物質維度上主要表現為空間可達性與空間環境宜人性,社會維度上主要表現為活動吸引性與居民之間的互動性等,公共空間活力不足主要表現為空間規劃不夠合理、空間環境不夠舒適、活動內容與居民需求脫節等,其最突出的表現就是居民參與熱情不高、參與率低。針對社區公共空間目前存在的問題,一方面政府應重視市民與社會在空間規劃中的話語權,進一步提高空間規劃決策的科學性。政府公共空間規劃政策“要與社區組織和居民‘自下而上’的源動力相結合,通過完善社區參與機制”,(32)高鑒國:《中國社區文化中心建設的政策內涵與發展特點——政策過程視角》,《社會科學》2017年第6期。保證社區公共空間建設方向和運營效果。另一方面,政府通過購買社會組織服務,實現社會組織對社區公共空間托管。依據芝加哥大學特里·克拉克(Terry Clark)教授為代表的文化場景理論提出的主觀認識解釋框架,真實性、戲劇性、合法性反映了場景中所蘊含的文化價值觀,這些主觀感受與人們的文化參與積極性呈顯著正相關。而優質場景產生的“場景紅利”會促進場景的正向循環,提升城市品質。(33)魏建:《以場景紅利為核心提升城市品質》,《山東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1期。實踐證實,社區公共空間以政府為主導的運行模式或過度依賴市場化運作,都對優質場景生產不利。而社會組織參與社區公共空間運營具有專業性、參與性與志愿性的特點,(34)宋道雷:《社會治理的“中間領域”:以社會組織為考察對象》,《社會科學》2020年第6期。由社會組織對社區公共空間進行運營管理,可以更好地發揮社會組織的專業性與非營利性,恢復社區公共空間的公共性與社會性,增強公共空間粘性。
第三,加強政府對社會組織賦權增能。由于社會組織發展較弱帶來的治理主體缺位與治理關系失衡,是當前我國社區治理面臨的突出問題。社區營造是社區治理的新路徑,而社會組織又是推動社區營造最有效的行動主體。為此,應發揮政府“元治理”的角色,憑借其政策與資源方面的獨特優勢,加強對社會組織培育賦能,再造治理主體。(35)田先紅、張慶賀:《再造秩序:“元治理”視角下城市住宅小區的多元治理之道》,《社會科學》2020年第10期。社區營造與傳統的社區建設、社區管理相比,在社區發展理念與路徑方面有本質的不同,社區營造更強調自下而上的居民參與以及在此基礎上的集體合作。但是由于中國長期以來形成了“強國家弱社會”的體制,目前中國社會組織、公共精神及公共領域都不夠發達,而實施強制性制度、完全依賴行政動員,最終將會導致社區治理“內卷化”。在此,只能通過政府賦權式支持模式推動自下而上的社區營造,這種賦權式支持不是政府直接充當社區營造項目與社區動員的操盤手,而是通過“柔性強制”與“示范誘致”相結合的間接支持模式,即政府主要扮演輔助角色,為社會組織提供政策、資源與合法性支持,通過培育支持社會組織帶動居民參與,從而推動社區營造開展。為此,需要我國政府綜合運用多種政策工具為社會組織賦能,當前最具有現實可操作性的是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政府購買社會服務比較常用的方式主要有“以獎代補”“公益招投標”“公益創投”等,比較而言,公益創投是更適宜于在社區開展的政府購買服務方式,成都市自2016年正式在全市實施城鄉社區可持續總體營造行動,并通過公益創投方式鼓勵社會組織參與社區營造項目,用“小資金”撬動了社區“大治理”,推進了社區營造順利開展,成為全國社區營造的標桿城市。
總體來看,社區營造對于突破我國現有社區治理的迷思與困境具有突破性創新意義,社區營造的基礎是社會發育,主體是社會組織,本質是居民的主體性參與,強調自下而上的動力機制。社區營造的成功是政府、企業、社會等多種力量,在黨組織核心領導下共同行動、多種要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它們在社區營造中各自發揮相應的功能與作用,相互之間建立起協調與合作的機制。但在當前中國基層社會發育還比較弱的社會情境下,社區營造的順利推行需要發揮政府的主導作用,為社區營造提供必要的政策與資金支持,通過政府“自上而下”制度與政策支持推動實現社會組織“自下而上”社區營造,進而實現我國社區治理從傳統的“行政一元化”走向多元主體的合作共治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