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白
“歷史會否重演,答案是肯定的。”此言出于世衛組織2018年的一份關于預防21世紀大流行病的指南。如今看來,一語成讖。但在遙遠的四年前,生存的問題仿佛與日常的生活保持著固定距離,無端叩響,反而顯得杞人憂天。
如果從生存的角度觀察人類的每一種創造,建筑史也許最直觀地對應著險惡與安逸的環境變化。從莫斯科深不見底的防空洞,到里約熱內盧臭名昭著的棚戶區,建筑可以形而上地被作為藝術討論,也可以形而下地被理解為對戰火與疾病的躲避。而這一簡單的需求,構成了現代主義建筑的內在邏輯。
在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歲月里,現代主義與歐洲政治諷刺地走向兩個極端,到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的包豪斯年代,對健康與安全的追求顯而易見。他雖然從未提到過結核病與流感的影響,但其著名的“新建筑五點”中與醫療建筑所倡導的一以貫之。尤其是“橫向長窗”與“底層架空”兩點,前者在Paimio療養院能發現清晰的線索,而后者被不少學者認為是源自于二戰的陰影,為了讓居住空間與地面污染隔開。
馬賽公寓(Unite dHabitation)是勒·柯布西耶被討論最多的現代住宅項目之一。這座為安置二戰后流離失所的馬賽人民的集合住宅始建于1947年,1952年落成,并在2016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遺產。整座建筑的設計以“垂直花園城市”為概念,18個樓層中可容納350個家庭、超過1600位居民,并在居住單元之外,建有各種公共設施,包括建筑內部的商店街、超市、醫療設施、小型酒店,以及位于露臺健身房、游泳池、俱樂部、幼兒園……它就像一座“城市中的城市”。而與豐富的功能形成強烈對比的是粗糙的建筑方式,巨大體量的建筑由鋼筋粗制混凝土建造而成,這種成本低廉的方式反映了功能至上的現代主義,也是戰后歐洲現實的殘酷寫照。至于被后世封為“粗野主義”的代表,更像一種無奈的描述。
放在新冠疫情的語境下,馬賽公寓有著同時成為“幽靈郵輪”與“完美隔離公寓”的條件。一方面,集合住宅擁有龐大到危險的居住人口,而另一方面,馬賽公寓中每個住宅單元以三層為一組交疊而上,其中還有復層空間與可靈活變動的空間,視野高低變化,這都滿足后疫情時代對靈活性的要求。如果這還不夠,勒·柯布西耶甚至還為每個單元設計有獨立的食物運送通道!
但如果論及“棲居”,尤其在長期與疫情共存的當下,解決生存、甚至是勒·柯布西耶提供的靈活性依然是不夠的。許多人認為對防御性空間的需要已經徹底殺死了現代主義住宅,畢竟減小馬賽公寓的居住密度是易,而要在集合住宅中保持社交,并避免丑陋的單調重復所帶來的精神壓抑,這是史無前例的挑戰。歐洲不少城市的街道不得不減少餐館與咖啡廳部分空間,來確保顧客之間的安全距離,紐約則修建了超過40英里的步行街道……這些介于公共空間與私人空間中的“中間空間”也逐漸變成一種剛性需求,為未來的城市住宅提出新的要求。
在這個層面上,妹島和世早期的集合住宅項目“岐阜北方住宅”提供了一個優雅的解決方案。減少進深讓這棟集合住宅顯得格外輕薄,妹島將107個住宅單元設計成陽臺、臥室、兼做餐廳的廚房三者的不同組合方式,不同的陽臺位置構成了整棟住宅不規則的“窗洞”,在視覺上減少了巨大體量帶來的壓迫感,也讓集合住宅中的生活圖景變得多樣化。朝向中庭的一側,金屬張拉網構成了一層虛虛實實的緩沖空間,人們既在互相接觸的公共空間里,但依然在建筑體內;而另一側,則通過不銹鋼嵌板分隔窗洞以外的住戶。建筑兩面的設計皆用模糊界限的方式使單個住宅單元具有匿名性,同時還為建筑蒙上一層輕盈且朦朧的城市色彩。
建筑塑造了人們的行為方式,而公共危機塑造了現代主義住宅建筑。雖然公共危機誰也不樂于見到,但可以肯定的是,鑒于兩者的緊密聯系,在對未來棲居的思考中,我們依然能從敏銳的現代主義中獲益良多?!皻v史不會完全重復,但總會押韻?!?/p>
夜幕降臨后的泊寓,波浪形的沖孔鋁板包裹的外立面以半透樣式的覆蓋層和燈光設置為整座建筑“減重”,以輕盈的“節奏”和跳躍性的體塊分割迎接房間外的車水馬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