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處，是吾鄉

陳清遠

過往的清風都染了幾分碧色、沾了幾縷清香。竹子不忘本，它即便是長得再高，仍會低頭望著腳下扎根的大地。

在故鄉，總能在清晨被雞鳴驚醒，接著便是一番洗漱。雙扇的厚重大門是早被打開了的，大人們宵衣旰食，起得興許比雞還早。我跨過矮矮的石檻，走到院前，天還是灰蒙蒙的。等我慢吞吞將早飯吃完，天也變白了。當第一縷天光刺破云層時，總算是天亮了。

我們家的前院左邊有一棵高大的桂圓樹，密密層層的枝葉伸展開，像是要為老房子擋風遮雨。晨曦穿過濃密的綠葉，靜靜落在院內。樹上有鳥雀啁啾清鳴，樹下也不安靜。公雞挺著脖子，雄赳赳、氣昂昂地視察領地，“喔喔喔”地叫囂著，盡職盡責地攬起了定時鬧鐘的義務。母雞卻是領著一群小雞四處覓食，忙得不亦樂乎。

桂圓樹幾乎是家家都有的，但榕樹就不多見了，只有村頭那兒才有一棵。是棵老樹了，怕也沒人知道它今年多大，因為它可比爺爺那輩的老人還要高壽。這棵古榕樹長勢奇特，一側的枝干是向上生長的，直指天穹;而另一側卻隨心所欲，幾乎長成了一個巨大的倒臥的“弓”字，歪歪扭扭如春蚓秋蛇。彎成一張弓后，仿佛還不甘心，又分叉出新的枝椏，向四周延伸出去，那可真就不是“狂野”二字能形容得盡的了。雖然品相怪異，但這不妨礙它成為村里最受歡迎的樹。早上有孩子在樹下嬉鬧，午間有鳴蟬伏在樹上孜孜不倦地叫。傍晚時分，大家喜歡坐在樹下聊些家長里短。晚間，樹下變成了納涼散步的好地方，也是挑促織掏蟋蟀的好地方。

而出了村頭，順著一條曲折的小徑，走到底你先是會看見一片綠意盈盈、鳴聲窸窸的竹林。過往的清風都染了幾分碧色、沾了幾縷清香。竹子不忘本，它即便是長得再高，仍會低頭望著腳下扎根的大地。落下的竹葉給大地覆上了一層又一層厚厚的毯子，人踩上去沙沙地響。

穿過了竹林便可見幾乎與岸相平的一條溪流，和溪上的碧空白云。溪水被兩岸綠樹染了翠色，水面上總是泛著粼粼細波，想是綠水因風皺面。太陽出來了，如浮光躍金，給一溪清水撒上了金閃閃、亮晶晶的寶石，璀璨奪目卻不刺眼。

這些都是近景，若想看遠景有兩種辦法。一是爬樹，可我無法，便只好爬到房頂才能眺望四方。入目皆為碧色，最近的是房旁的桂圓樹，然后是一片竹林，竹林旁是清溪綠水，再往外可見一片碧綠的菜畦，那片是全村最肥沃的土地。雖然看不仔細，但我知道，那兒有各式各樣的蔬菜瓜果，顏色也不一而足，有青菜的翠綠、甘蔗的深紫、黃瓜花的金黃，更有路旁小花的深紅淺紫。這些色彩點綴在田地間，更多幾分美意。再往遠處看，就是清一色的青山綠樹了。

我們這座小城四面環山，有一道清流穿城而過，其蜿蜒之勢毫不遜色十八彎的山路。應了杜牧詩的那句“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

聽說，家鄉正處于大規模的城鎮化進程中，連唯一一座閩南大也免不了被整修重建，那也意味著我故鄉一切最自然、最純樸、最原生態的風景將不復存在。我不由得委屈，人工創造的景觀如何能與這些自然純樸的景致相媲美呢？

所幸，歲月早已將故鄉的點點滴滴深深鐫刻進我的骨血里，此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