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倩
唐德宗貞元十六年(800年),剛剛抵擋住吐蕃軍隊的異牟尋得到了一次難得的休息時間,于是他帶著兒子尋閣勸去往長安面圣。他們此行的任務,一為表忠,二為賀捷,三即為向唐皇進獻一部樂舞——《南詔奉圣樂》。
“紫殿初筵列,彤庭廣樂張”“共此歡娛事,千秋樂未央。”大明宮中象征著祥瑞的麟德殿上,通明的燭火在光滑如洗的銅鏡反射下,讓大殿沐浴在莊嚴的金色中。在眾人山呼萬壽無疆聲中,唐德宗以無上威嚴的儀態拾級而上,端坐于御座。此時,帶有南詔特色的樂舞聲響起,64名舞伎手持羽扇,于金鼓聲中,用獨特的舞姿,在舞池的地面上踏出“南”“詔”“奉”“圣”“樂”五個大字。舞池外,唐德宗、異牟尋、尋閣勸以及唐朝和南詔的官僚臣屬們圍坐,品嘗著各地送上的美酒珍饈,目不轉睛地觀看著舞者與奇珍異獸們的華麗表演,金殿、美食、華服營造出一片盛世的景象。
然而,殿外的大唐以及它西南方向的上空,稀疏的星光已被濃密的黑云包圍,月光仿佛在做最后的掙扎,眼看著也終將被慢慢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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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場筵席之后,唐南聯軍即將在四川的維州取得對抗吐蕃的大勝,南詔也將在這場“克城七,焚堡百五十所,斬首萬級,獲鎧械十五萬”的勝利中讓唐皇對之刮目相看。吐蕃曾經是唐朝最大的外患,它甚至攻入過長安,逼迫唐皇外逃。經此維州一戰,吐蕃已無法再構成威脅。此后的唐朝,似乎終于可以“邊人緩帶安枕,無煙火之警”了。
可誰曾想,當歷史發展到唐文宗大和三年(829年)時,南詔軍隊在他們的弄棟節度使、清平官王嵯巔的率領下,“悉眾掩邛、戎、巂三州,陷之”,并于成都“掠子女、工技數萬引而南”。至此,唐朝與南詔之間的盟約已蕩然無存,“震天的戰鼓再一次響起”。
在此之前的二十多年間,唐朝和南詔的關系一直不溫不火。天寶戰爭中結下的仇恨,貌似在聯合對抗吐蕃的勝利中漸漸消弭,貌似兩國的“戰友情”也將會延續萬年——直到唐穆宗長慶三年(823年)的九月,原宰相杜元穎“空降”成都。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王嵯巔在大掠成都后的一句話:“杜元穎侵擾我,故興兵報之爾。”那么,究竟杜元穎對南詔做了什么,竟然引得南詔大軍報復,不惜毀掉唐朝和南詔歷經坎坷、經歷刀兵洗禮才恢復的良好關系?為此,要先說說杜元穎是什么樣的人。據各大史書及史家評價,杜元穎雖做過唐朝宰相,但“文雅自高”“不曉軍事”“庸才,無遠略”卻是對他普遍的描述。為了更直觀地理解這些評價,我們先來看幾件“故事”。
“故事”要從唐代宗廣德元年(763年)六月開始。位于今天河南安陽的魏博節度,其都防御使田承嗣被任命為魏博節度使。田承嗣,平州盧龍(今河北省秦皇島市盧龍縣)人,為安祿山麾下大將,曾經跟隨安祿山破奚、契丹,因軍功提拔為武衛將軍。安史之亂爆發后,繼續跟隨安祿山,可他本質上是一個投機者,對唐朝和安、史多次叛降,以此來攫取其政治、軍事資本。安史之亂結束后,唐代宗永泰元年(765年),魏博節度使田承嗣與承德節度使李寶臣“收安、史余黨,各擁勁卒數萬,治兵完城,自署文武將吏,不供貢賦”,已然起了反心。更加過分的是,唐代宗大歷八年(773年),田承嗣甚至為安祿山父子、史思明父子立祠堂,稱他們為“四圣”,并向唐代宗要求擔任宰相。
當時的唐朝,軍鎮將領已經坐大,朝廷不斷失去對軍鎮的控制力。所以,面對田承嗣、李寶臣的這些做法時,唐朝廷只能“專事姑息,不能復制”,而田、李之流“雖名藩臣,羈糜而已。”就因如此,在大歷八年,田承嗣為安、史等人立祠后,唐代宗不僅不討伐,反而還“加承嗣同平章事以褒之”。其后的唐代宗大歷九年(774年),唐代宗又把永樂公主下嫁給田承嗣的兒子田華,致使田承嗣“益驕慢”。也就在這年的十月,“田承嗣誘昭義將吏使作亂”。唐代宗大歷十年(775年)正月,田承嗣“引兵襲相州,取之。”二月,田承嗣又使盜殺衛州刺史薛雄,“屠其家,盡據相、衛四州之地,自置長吏”。等到唐代宗大歷十二年(777年)時,“田承嗣據魏、博、相、衛、洺、貝、澶七州,李寶臣據恒、易、趙、定、深、冀、滄七州,各擁兵五萬。”史官面對此種情形,也只能用“寬仁”來掩蓋唐代宗的懦弱與無力,田、李等人如同史書所說:“雖在中國名藩臣,而實如蠻貊異域焉。”
在唐穆宗君臣的口中,這件事被稱為“河北故事”。因為中央王朝的縱容,魏博節度割據河北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唐后的五代時期。
時間推進到唐穆宗長慶二年(822年)七月,唐朝的宣武節度發生了軍亂。宣武節度治所在汴州(今河南省開封市),其統轄的鄭州(今河南省鄭州市)以西就是唐朝的東都洛陽,又因宣武節度所轄的黃河及其支流水系可直通洛陽,因此它相當于洛陽的門戶,戰略地位非常重要。
之前的宣武節度使為張弘靖擔任,他為了攫取財富和權力,采取損公肥私的手段,用唐朝國家的錢來做人情,以致于宣武節度的府庫空虛,《資治通鑒》記載:“屢賞以悅軍士,府庫虛竭。”后來,李愿代替張弘靖擔任宣武節度使,同樣也是個貪財之人,但他卻比張弘靖多了一樣——吝嗇,歷史記載:“李愿繼之,性奢侈,賞勞既薄于弘靖時,又峻威刑。”李愿貪腐不同于張弘靖,張弘靖吃肉時,屬下還可以喝口湯,換了李愿吃肉,屬下只有聞味兒的份了。不僅如此,李愿還讓自己的小舅子竇瑗擔任軍職,幫著他一起貪財,但因“瑗驕貪,軍中惡之”,最終引起了軍士的暴動。李愿的牙將李臣則趁夜闖入竇瑗帳中將其斬首,并亂兵殺死李愿妻子,李愿則只帶著一個兒子逃往了鄭州。暴亂的軍士最后推舉一個姓李的都押牙為留后,并上奏唐穆宗。“兩唐書”對這件事中的人名記載雖然存在不同,但事情確實是“河北故事”類型的事情,唐穆宗君臣稱之為“汴州事”。
唐穆宗收到奏報后,召集三省官員與宰相商議“汴州事”的對策,這里面就有杜元穎。他們都認為,應該按照“河北故事”來處理汴州的這次軍亂,意思就是承認李都押牙自封的留后身份,“詔三省官與宰相議汴州事,皆以為宜如河北故事,授李□節”。但宰相李逢吉堅決反對這種做法,他反以“河北故事”爭辯,“河北之事,蓋非獲已。今若并汴州棄之,則是江、淮以南皆非國家有也。”他警告諸人,如果任由軍鎮將領自任宣武節度使,那么江淮以南的地區就會如同魏博節度那樣成為一個獨立王國。
李逢吉為什么這么說呢?宣武節度位于華北平原,北鄰黃河,域內豐富的水系與淮河相連。汴州以西的鄭州、洛陽兩地,夾于太行山脈南端和秦嶺東端之間。此地繼續向西則是黃土高原與秦嶺之間一片難得富饒的谷地平原,即大名鼎鼎的關中平原。因此,洛陽、鄭州的地位可想而知。從宣武節度向東向南可以很容易就控制淮河地區,一旦獨立,淮河秦嶺一線以南很有可能就與長安斷絕了聯系。李逢吉的這一說法既有歷史的依據,又有現實的可能,是一個比較客觀的分析。
但是,杜元穎卻反對道:“奈何惜數尺之節,不愛一方之死乎!”在他看來,宣武節度以及它所轄的數個州,根本就不是什么戰略之地,而只是一方封疆大吏的印信而已。而且,他還想通過這句話表現他愛惜將士生命的“崇高人格”——“為了那幾尺長的一根棍子,我們就要讓士兵們戰死沙場嗎?”杜元穎的做法,不僅是因為權力斗爭,而且還體現了他戰略目光的短淺。史書上對他的評價也沒什么好的,《舊唐書》說他:“素不知兵,心無遠慮”;《新唐書》說他:“不知兵,謂蕃鎮且平,不復料天下安危事”;《資治通鑒》說他:“庸才,無遠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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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史家對杜元穎的評價如此不堪,可他仍然得到了皇帝的喜愛和信任。唐穆宗對杜元穎喜愛的程度之深,可以從杜元穎赴任成都的事情上看出來。唐穆宗長慶三年(823年)九月,杜元穎即將出發赴任劍南西川節度使,唐穆宗為此親自送行,“杜元穎赴鎮蜀,上御安福門餞,因賜皇城留守及金吾衛率等帛有差。”從中我們可以看到,唐穆宗不僅僅是餞行,還在餞行宴席上賞賜了皇城守衛。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在杜元穎的餞行宴席上賞賜你們,是你們托了杜元穎的福,你們也別認為杜元穎是被貶四川,要時刻記著他是我的心腹。”另外,唐敬宗時期記載了一件事情。李逢吉想打壓李紳,在唐敬宗面前說李紳、杜元穎等人曾經向穆宗力薦他人為太子。當時,唐敬宗才16歲,對李逢吉的話半信半疑,但終究是懲罰了李紳、杜元穎等人。后來,唐敬宗在查閱穆宗的一個書匣時,發現李紳、杜元穎請立敬宗為太子的上疏,因此一改之前對他們的態度,“會閱禁中文書,有穆宗所封一篋,發之,得裴度、杜元穎、李紳疏請立上為太子,上乃嗟嘆,悉焚人所上譖紳書。雖未即召還(李紳、杜元穎等人),后有言者,不復聽矣。”立太子是關系國本的事情,顯然唐穆宗對杜元穎充滿了信任。
但是,杜元穎還是一個善于迎合皇帝喜好的人。從史料記載看,唐敬宗是一個喜歡打馬球的人,《資治通鑒》記載:“上(指唐敬宗)游戲無度,狎暱群小,善擊球。”另外,《舊唐書》記載,唐穆宗長慶四年(824年)正月,唐穆宗崩,敬宗即位。二月,唐敬宗就在中和殿和飛龍院連著兩天打馬球,而且是在唐穆宗剛死的第二個月。不顧先帝剛死,就在宮中舉行這種娛樂活動,是對先帝的不敬,但也反映了敬宗對馬球的喜愛。杜元穎為了迎合唐敬宗的這個愛好,7天前,剛剛從四川運了一批做工精美、十分艷麗的球衣給敬宗,“西川節度使杜元穎進罨畫打球衣五百事”。史書評說杜元穎這一行為只用了“非禮也”三個字,原因也就是先帝剛去世,但對他這種行為卻沒有任何懲罰。
如果不是南詔的進攻,可能再過幾年,杜元穎又能爬回唐朝的中樞了吧。
那么,杜元穎到了四川后,又是怎么治理這個與南詔、吐蕃接壤的軍事重地的呢?史書記載他在四川“治無狀,障候馳沓相蒙。”短短幾個字,我們就能看到杜元穎到了四川后,只用了幾年的時間,就讓這里軍備松弛。同時,因為他“素不知兵”,對軍事知識一無所知,很容易就受到邊將的蒙騙。當時,四川的軍備松弛到士兵跑到南詔去盜搶的程度。《資治通鑒》記載:“西南戍邊之卒,衣食不足,皆入蠻境鈔盜以自給,蠻人反以衣食資之”,也就是王嵯巔口中所謂的“侵盜”。坐擁天府之國的劍南西川節度,其軍士的吃穿竟然成了問題,以至于要靠盜搶百姓自給。何解?史書載:“元穎以舊相,文雅自高,不曉軍事,專務蓄積,減削士卒衣糧。”
杜元穎在行筆書文方面確實是一個尖子生,作為名相杜如晦的裔孫,他在貞元時期以進士登第,“入翰林,充學士。手筆敏速,憲宗稱之”,但如果按照身居國家行政中心的宰相或是掌控一方的諸侯這些職位的要求,他就變成一個嚴重的偏科生了。“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是迂腐書生的通病,杜元穎也是這樣,一心只讀圣賢書的他肯定瞧不起行伍之事,覺得這是莽夫的粗魯行為,與他寬袍大袖、恍若圣賢的人設嚴重不符。然而他語言上追逐圣賢,身體上表現卻很誠實。圣賢書只是他晉升的階梯,“專務蓄積”卻是他讀書的目的。
杜元穎之所以能到得了四川任節度使,與唐穆宗的失察不無關系。但不得不說,杜元穎到四川,唐穆宗會放心許多。劍南西川節度接壤吐蕃和南詔,吐蕃雖已被唐南聯合打沒了氣焰,但說唐朝能就此安心,則是不可能的。南詔雖與唐朝同在一個戰壕戰斗過,但唐朝記憶里更清晰的還是天寶戰爭,還是南詔二十萬人寇蜀,還是南詔在統一六詔前后所表現出來的對土地和人口的渴求。四川被唐朝視為富饒之所在、安全之所在、西南屏障之所在,否則,唐玄宗也不會在南詔北臣吐蕃后、在安史之亂時以四川為他逃亡的目的地了。韋皋擔任劍南西川節度使的時候,除了一手促成南詔歸唐之外,“治蜀二十一年,數出師,凡破吐蕃四十八萬,禽殺節度、都督、城主、籠官千五百,斬首五萬余級,獲牛羊二十五萬,收器械六百三十萬,其功烈為西南劇”。在他的治理下,四川可以說是安枕無憂。
但是,唐德宗貞元二十一年(805年),韋皋闔然辭世。韋皋活著的時候,四川面對吐蕃和南詔可以說是滴水不破,四川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條,可是這一切是以韋皋個人能力為基礎的,不論是四川,還是吐蕃、南詔,都懾于他的能力而不得不順從。韋皋死后,留下的是一方富庶的民眾、一支歷經百戰的強軍,當然還有一個空著的寶座,這些是野心家們夢寐以求的東西。就在韋皋死的當日,他的手下大將、行軍司馬劉辟,不等朝廷任命,即自任為留后。于是,唐憲宗又不得不調集將領征討劉辟,“長武城使高崇文為左神策行營節度使,率左右神策京西行營兵馬使李元奕、山南西道節度使嚴礪、劍南東川節度使李康以討劉辟”。經過一年多的戰斗,劉辟伏誅,但這類如同劉辟的事情在唐朝中后期其實已經十分普遍。閱讀永貞、元和年的史料,我們能看到很多自稱“留后”、自稱“知軍事”以及節度大將反叛和軍鎮將領相互攻殺的記載,唐朝中央已經無法有效控制地方了。
另外,唐朝的衰弱不僅體現在對內的掌控,邊疆也讓它感到鞭長莫及,單說西南方向上,比較突出的是居住于現今廣西的邕管經略、黃洞蠻和位于今天越南北部的安南。黃洞蠻又記載為“黃峒蠻”“西原蠻”,居住地為安南都護和邕州交界的西原州附近,大體為今天廣西的靖西、天等、崇左、寧明等地。這一時期的史書上可見的是“西原蠻陷賓、巒二州”“西原蠻陷巖州”“黃洞蠻陷欽州”的記載。而安南方面,則是“云南蠻”“黃洞蠻”“環王”都對其進行過侵寇,且安南、邕州多次發生將領相互攻殺、刺史叛亂和軍亂的事情。
唐朝面對內外紛亂的局面,如果在四川再發生變亂,它必然是承受不起。這時,雖無治理之能但很聽話的杜元穎,自然就成了上好的人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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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文宗大和三年(829年),一封加急文書送到了長安:“云南蠻陷巂、邛二州!”唐朝廷在心理上對此毫無防備,因為在此之前,并沒有記載顯示唐朝與南詔交惡或唐皇詔令抵御南詔進攻,反而是友好地交往。
異牟尋死于唐憲宗元和三年(808年),喪訊報到長安后,唐憲宗還為此派人赴南詔吊唁,“甲子,南詔異牟尋卒。辛未,以諫議大夫段平仲使南詔吊祭”。甲子與辛未之間僅隔了6天,在古代那種信息交換只能通過地面運輸的時期,唐朝如此快地做出反應,可見兩國關系之親密以及唐朝對南詔的重視。除此之外,唐憲宗繼續以異牟尋之子尋閣勸襲南詔王,并且還因異牟尋的死而廢朝三日。
異牟尋死后,南詔國內政局幾經波瀾。史料記載,元和三年,尋閣勸立,但是他在立后第二年就離世了。尋閣勸的兒子勸龍晟繼而立為詔主,在當了7年后,被王嵯巔弒殺。王嵯巔又立勸龍晟的弟弟勸利晟為詔主,后者也只在位了7年就死了,繼而又由勸利晟的弟弟勸豐祐繼任。
雖然南詔政局變幻,但從元和三年一直到大和三年這21年間,除了元和十一年(816年)一次記錄“云南蠻寇安南”并再無下文之外,兩國持續地進行著朝貢、入朝等友好交流。元和十年,南詔與渤海、新羅、奚、契丹、黑水、牂柯共同遣使朝貢;元和十一年二月,南詔酋長龍蒙盛去世,唐朝派劍南西川節度使告哀;長慶三年九月,南詔派王丘佺向唐皇進獻“金碧文絲十有六品”。
但這種友好的局面,卻因為杜元穎的到來而終致破壞。杜元穎在治理四川時的無序和貪婪,不僅造成其內部的混亂,擴大了唐朝與周邊少數民族的矛盾,同時也激發了南詔擴張的野心。之前說過,杜元穎為了討好唐皇,廣泛地搜刮財物,致使四川的軍士們衣糧短缺,不得已去南詔進行搶奪。南詔面對唐兵入境抄盜,對這些士兵不僅不予以打擊,還主動資助衣服糧草,目的就是打探四川的兵力部署和虛實,“西南戍邊之卒,衣食不足,皆入蠻境鈔盜以自給,蠻人反以衣食資之。由是蜀中虛實動靜,蠻皆知之。”因此看來,南詔可能早有打算入侵四川,否則,為什么他們還要通過“衣食資之”來套取四川的情報?為什么不在川兵“入蠻境鈔盜”的開始就予以反擊?
南詔之所以有這種打算,原因就是他們希望通過掠奪人口來發展自己的社會,這與其政權性質息息相關。
在古代,人口是維持國家正常運轉的重要部分,統治者靠人口來擴大耕地面積、提高糧食產量,靠人口來征收賦稅、供養國家機器。強盛的人口往往象征著強大的兵源,統治者有了充足的士兵也就有了強有力的國家暴力機關、軍隊,就能維護自身統治地位的安全和防御外敵入侵。而要養活大量人口,又離不開大量的可耕土地。所以,在古代社會,由于幾乎所有的生產、生活、軍事物資都由土地以及在土地上工作的人產出,國家運轉也緊緊圍繞著對土地的分配、使用來進行。例如亞洲中部地區,由于溫帶大陸性氣候的影響,其實適合糧食耕作的土地很少,但中原王朝一直視其為西向的屏障和門戶,自古以來,圍繞此地的爭奪發生了無數場戰爭。但如果他們要維持在此地長期的有效統治,則必須通過軍屯、民屯、移民充實的方式來實現。
從南詔的幾次主動發動的戰爭來看,他們的目的也是對人口和土地的掠取。天寶年間,南詔在占有爨部后,遷20萬戶至永昌(今保山)。天寶戰爭勝利后,南詔向西進占尋傳,向東在昆川(今昆明市)置拓東城,按照《南詔德化碑》上他們自己的講述,尋傳是“疇壤沃饒,人物殷湊”之地,昆川則“山河可以作藩屏,川陸可以養人民”。異牟尋即位南詔王后,發動20萬人進攻四川,其目的是“為我取蜀為東府,工伎悉送邏娑城”,也是為了搶奪人口。蒼山會盟后,南詔進攻施、順、磨些等親吐蕃的少數民族部落后,俘虜其大量人口用以充實永昌和南詔東北地區。
因此,趨于同樣的目的,我們看到在大和三年(829年),南詔攻陷了成都,最后在撤退時“掠子女、工技數萬”。從此,南詔“工文織,與中國埒”。
另外,權臣掌權也是南詔入侵四川的原因之一。大和三年時,南詔詔主為勸豐祐,從之前南詔頻繁更換詔主的階段可以看出,王嵯巔是實際把持南詔國政的人。他因為勸龍晟“淫肆不道,上下怨疾”,就可以弒殺君主,而后僭權掌廢立,立勸利晟為詔主。勸利晟因此緊緊倚靠王嵯巔,賜其“蒙”姓,稱其為長兄,史載“勸利德嵯巔,賜蒙氏,封‘大容,蠻謂兄為‘容。”王嵯巔是南詔的弄棟節度使,按照南詔官制,上層有清平官和大軍將,大軍將有12人,他們“與清平官同列。每日見南詔議事。出則領要害城鎮,稱節度。”也就是說,王嵯巔的職務不僅是節度使,還是大軍將,負責在南詔弄棟節度“治軍壁”,屬于“武將”。王嵯巔把持南詔,由于不是名正言順,必然要靠武力上來威懾國內,而對外用兵顯然可以大大提高他在國內的威懾力,并且可以將那些針對他的注意力轉向國外,從而鞏固其權臣的地位。那么,作為南詔詔主的勸豐祐,有沒有主動進攻四川的想法呢?勸豐祐上位時才7歲,到大和三年時才13歲,一個處于讀書識字、練習騎馬射箭階段的孩子,能有什么想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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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滇交界之地,分布崇山峻嶺和險灘急流,適合人走的路本來就不多,能適合大軍行進的就更少了。根據《蠻書》對成都至云南路途的記載,我們可以大致猜測出南詔軍隊進攻成都的路線。
《蠻書·云南界內途程第一》記載,從成都出發去往云南,以雙流縣為起點,西南至新津縣,向西至邛州的臨邛(今四川邛崍),再從西南經雅州(今四川雅安)、榮經(今四川滎經),過邛崍關進入黎州。黎州治所在今四川漢源北,過此地后再經望星驛、清溪關、達仕城、新安城,翻越胡浪山、木瓜嶺后到達巂州(今西昌)治北的臺登城(今四川冕寧縣)。從巂州沿安寧河經沙野城、儉浪驛經會川(今四川會理)至金沙江邊的和子鎮。從和子鎮渡金沙江后就進入了南詔弄棟節度的治地。按照向達先生的描述,在清代以前,成都到云南都是按照這條路來走,“自唐迄清,千余年來,具遵此路”。
南詔進軍成都的路線應該就是從弄棟節度過金沙江后,按照這條路線反向行軍。由于是唯一通道,此路上的城鎮戰略地位特別重要,唐朝也設置重兵守衛。如巂州,它“西南有昆明軍,其西有寧遠軍”,它西面的普安城,“劍南西川節度使重兵大將鎮焉”。如清溪關,“地連山帶谷,夾澗臨溪,倚險結關,恃為控御”“其南隘廣不盈尺,兩岸壁立千仞”,地形十分險峻,易守難攻。險關還有邛崍關,《讀史方輿紀要》記載:“山巖阻峻,縈紆百有余里,關當西麓垂盡處,憑高瞰遠,實為中外之防……山有九折坂,路艱險,登者回曲九折乃得上。”
唐朝軍隊若是倚靠這些軍事重鎮和關隘,完全可以阻斷南詔的進攻,但問題就出在這些關隘貌似太過易守難攻了。關于南詔要舉兵入侵的消息,時任劍南西川節度使的杜元穎并不是沒有聽到過,守邊將領曾多次報告,但可能杜元穎以為他有雄關重鎮,南詔是不敢侵犯的,這些報告在他看來也是假的。《新唐書》記載:“南詔自嵯巔謀大舉入寇,邊州屢以告,元穎不之信。”王嵯巔率兵進入劍南西川節度境內后,以四川守卒為向導,以奇襲的方式攻陷巂州和戎州(今四川宜賓)兩地,由于杜元穎和守城將領疏于防守,南詔軍隊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嵯巔兵至,邊城一無備御。蠻以蜀卒為鄉導,襲陷巂、戎二州”。此時,杜元穎才行動起來,組織軍隊防御南詔的進攻。但由于他低下的軍事能力和之前混亂的治理,他手下的軍隊無法與南詔抗衡,“元穎遣兵與戰于邛州南,蜀兵大敗”,唐朝又丟失了邛州。
王嵯巔于大和三年(829年)的十一月丙申至甲辰這短短的9天時間,連下唐朝的巂州、戎州、邛州三地,而且在南詔軍隊到達邛州前,還要經過擁有清溪關、大渡河、邛崍關的黎州和雅州。可見,南詔軍隊的進攻就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勢如破竹,也能看出杜元穎在這些地方軍事部署上的失職。邛州一下,南詔軍隊與成都之間僅隔著一個小小的蜀州了。
此時,唐文宗也接到了四川關于南詔進犯的奏報,接連發兵救成都,“詔發東川、興元、荊南兵以救西川。”“東川”即唐朝的劍南東川節度,“領梓、遂、綿、劍、普、榮、合、渝、瀘九州”,位置大體在今四川東部南北一線。“興元”即唐朝山南西道節度,位于今陜西漢中。“荊南”在今湖北省荊州,“領荊、歸、夔、峽、忠、萬、澧、朗八州”。沒過幾天,唐文宗又從湖北、河南“發鄂岳、襄鄧、陳許等兵繼之”。隔天,免杜元穎劍南西川節度使之職,任命劍南東川節度使郭釗擔任并“兼權東川節度事”。在援兵和任免狀都還在路上的時候,王嵯巔已經帶兵抵達成都,于第二天攻陷外城。此時,杜元穎率軍奮力拒戰,但守城將士軍心已散,“欲遁去者數四”。
唐文宗繼續向成都發兵救援,“以右領軍大將軍董重質為神策、諸道西川行營節度使,又發太原、鳳翔兵赴西川”。唐德宗貞元十五年(799年),唐淮西節度使吳少誠兵圍許州,引來唐朝廷圍剿,吳少誠大敗朝廷軍隊,后割據稱雄,不從皇命。董重質是吳少誠的女婿,同樣也是一員悍將,“有董重質者,少誠婿也,勇悍,久將,善為兵”。為救成都,唐文宗已是在不斷加碼。王嵯巔則在成都修整幾日后,又繼續進軍劍南東川節度,“入梓州西郭”。此時,已被朝廷任命為劍南西川節度使的郭釗仍在東川節度,面對南詔軍隊,他“兵寡弱不能戰”,只能寫信責備王嵯巔。于是,在王嵯巔的回信中就說到了前面的“杜元穎侵擾我,故興兵報之耳”。
按照慣常的劇本,王嵯巔應乘披靡之勢,攜雷霆萬鈞之力,一氣拿下梓州,進而以成都為根據地,或者向南占領四川東部,或者向東深入長安。然而,在書信交通之后,王嵯巔竟然同郭釗“修好而退”了。對此,可能真的是互通書信起了作用。估計郭釗的信里大體會說:“我唐皇天恩浩蕩,累世恩賞南詔。今爾等不念舊恩,背祖遺訓,竟兵侵我唐土。今我皇已發百萬天兵,爾等之命,旦夕可取。然我皇感念南詔世代為忠,不忍屠戮,望爾懸崖勒馬,方可得回。”這些內容是筆者臆想出來的,但郭釗面對南詔圍兵,以至窮途末路,書信是他最后的掙扎,信里必然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恩威并施,甚至可能做了一些不為人知的交易,比方說“你退兵,我不打你”之類的話。那么王嵯巔呢,他是因為書信還是當時的形勢而退兵的呢?首先,他已攻入成都,戰略目標已經達成。史載:“蠻留成都西郭十日,其始慰撫蜀人,市肆立堵。將行,乃大掠子女、百工數萬人及珍貨而去。”南詔此行的目的,就是掠奪人口與財物,入成都后,王嵯巔嚴禁士兵擾民,目的很可能是在觀察和記錄哪些人是他需要的,哪些東西是他值得搶奪的,撤退時就能一股腦收入囊中。目標明確了,行動才會迅捷嘛。其次,王嵯巔明白,南詔從境內發兵,經過巂州、黎州、雅州、邛州、蜀州而到達成都所在的益州,已經發兵多日,深入四川腹地。接連勝利下,士兵們雖士氣高漲,但接下來就要面對唐朝的救援大軍,如果繼續逗留戀戰,結果很可能要全軍覆沒。因此,就當時形勢,及時撤退才是理智的做法。
“但見城池還漢將,豈知佳麗屬蠻兵。錦江南渡遙聞哭,盡是離家別國聲。大渡河邊蠻亦愁,漢人將渡盡回頭。此中剩寄思鄉淚,南去應無水北流。欲出鄉關行步遲,此生無復卻回時。千冤萬恨何人見,唯有空山鳥獸知。越巂城南無漢地,傷心從此便為蠻。冤聲一慟悲風起,云暗青天日下山。云南路出陷河西,毒草長青瘴色低。漸近蠻城誰敢哭,一時收淚羨猨啼。”這是四川人雍陶的《哀蜀人為南蠻俘虜五章》,描寫被南詔掠奪的數萬成都子女一路南下的悲慟心情。戰爭中,牽連受苦最深的就是這些平民百姓,史書記載他們被擄時,情形十分悲慘,“蜀人恐懼,往往赴江,流尸塞江而下。嵯巔自為軍殿,及大度水,嵯巔謂蜀人曰:‘此南吾境也,聽汝哭別鄉國。眾皆慟哭,赴水死者以千計。”而當時的唐朝,由于實力的衰弱和吏治的不嚴,對南詔和直接責任人杜元穎并未采取任何嚴厲的懲處措施。
王嵯巔率軍退回南詔后,“董重質及諸道兵皆引還”,郭釗赴成都走馬上任,與南詔立約“不相侵擾”。之后,唐朝又遣使“以國信賜嵯巔”。王嵯巔在事后向唐朝的上表中,依然狡辯此次侵蜀只因杜元穎。他說道:“蠻比修職貢,豈敢犯邊,正以杜元穎不恤軍士,怨苦元穎,競為鄉導,祈我此行以誅虐帥。誅之不遂,無以慰蜀士之心,愿陛下誅之。”但是,如果真的如王嵯巔所說,那么在他攻陷成都外城、“杜元穎帥眾保牙城以拒之”之時,為什么不一舉將杜元穎擊潰而殺之,反而卻用了10天的時間在成都逗留?唐朝呢,誰能想象強盛時期的唐朝會在被他國入侵并大肆掠奪后還讓他們全身而退,而且事后還立約、頒賜印信?這一切都是實力衰弱使然,吏治敗壞使然。杜元穎在成都被掠這件事上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正是由于他只知搜刮民力,不知修軍備邊的做法,才讓南詔一路挺進成都。然而,唐皇也只是對杜元穎進行了貶謫而已。大和三年(829年)十一月,南詔軍隊攻入成都時,唐文宗貶杜元穎為邵州刺史。王嵯巔上表后,杜元穎繼而被貶為循州司馬,3年后死于貶所。臨終前,他“上表乞贈官”,唐文宗竟然還贈他湖州刺史之職。
大和三年之后,唐文宗也認識到,四川需要一個能臣干吏。于戰火中走馬上任的劍南西川節度使郭釗,在大和四年(830年)向唐文宗上書“以疾求代”。
這年的十月,原義成節度使李德裕接替郭釗為劍南西川節度使,而李德裕也確實是一個能臣。他上任后,就著手整頓劍南西川的辦事機構,“作籌邊樓”,并且探查、繪制四川的地形圖,同常年戍邊的老將、老兵實地勘探地形、城鎮和道路,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已充分了解了劍南西川節度的情況。《資治通鑒》的字里行間難掩對他的贊許:“德裕至鎮,作籌邊樓,圖蜀地形,南入南詔,西達吐蕃。日召老于軍旅、習邊事者,雖走卒蠻夷無所間,訪以山川、城邑、道路險易廣狹遠近,未逾月,皆若身嘗涉歷。”
李德裕還針對清溪關偏路眾多而無法有效防御進攻的情況,在大渡河北建城進行防御。他說:“議者聞一夫當關之說,謂清溪可塞,臣訪蜀老將,清溪之旁,大路有三,自余小徑無數,皆東蠻臨時為之開通。若言可塞,則是欺罔朝廷,須于大渡水北,更筑一城,迤邐接黎州,以大兵守之,方可。”經李德裕勘察,他發現:“通蠻細路最多,不可塞”,然而大渡河卻不同,這里除了和子鎮之外,幾乎沒有其他地方可以跨越。也就是說,雖然放棄清溪關就等于放棄整個巂州,但放棄因偏路眾多而失去防守作用的清溪關,后撤至大渡河北岸,并以重兵把守,依托大渡河天險,就能阻斷南詔進攻成都的通路。這種做法,于北宋太祖皇帝手中得到了實踐,于明清著名地理學家顧祖禹筆下得到了肯定。“宋揮玉斧”這個故事說的是北宋太祖皇帝在確定北宋與大理國邊界時,“大方”地用“玉斧”在大渡河上一劃說:“此外非吾所有也。”此事雖未見于正史,但北宋西南邊界確實以大渡河為界。也并非是北宋不想要大渡河以南原唐朝的巂州之地,而是要了也守不住。顧祖禹也在《讀史方輿紀要》中說:“宋棄(巂)州不守,而蜀遂無邊患。”
李德裕還重視軍士日常訓練,建議將支援成都的一部分士兵留下繼續鎮守以增強防御力量,同時“修甲胄,備器械”“請甲人于安定,弓人河中,弩人浙西”,每二百戶選一人,組建雄邊子弟等十一軍。李德裕還發現了糧餉運輸上的問題,并對此進行了適當地改革。往年給巂州軍鎮戍卒運糧,是將從內地征發的糧食先運到眉州和嘉州,再沿大渡河逆流而上運至黎州,再向各地分發。時間往往是在炎夏,造成很多運糧士卒因瘴癘而死傷,且大渡河一段為逆流,更會增加運糧負擔和成本。李德裕則設中轉地為雅州、邛州,避開大渡河逆行一段,同時以十月份為運糧起始時間,等到糧食運到四川時就可以避開炎夏,從而擺脫瘴癘之苦。他以這條路線作為大渡河運糧路線的補充,取得了良好的效果,“饋者不涉炎月,遠民乃安”。
經過李德裕一番全面的整頓,四川邊防整肅一新,李德裕因此遣使勸豐祐,要求歸還大和三年(829年)俘虜。南詔懾于四川整齊的軍事,于大和五年(831年)歸還了4000人,且在李德裕鎮蜀期間沒再舉兵侵略。
這之后,南詔將戰爭的目標轉為其他方向。唐文宗大和六年(832年),南詔攻打驃國,俘虜其三千民眾安置于拓東城。唐武宗會昌六年(846年),南詔攻陷唐安南,安南經略使裴元裕因此戰死。
勸豐祐時期,南詔對外發動了戰爭,但也注重國內建設。如發展農業、修繕城池、興修水利設施,“建常平倉,筑鄧川城”。唐武宗會昌元年(841年),修繕蒼山玉局峰頂上天然形成的水池作為灌溉儲水設施,名之為“高河”,即現在的洗馬潭。建設水渠引金沙江水入洱海,“灌東皋及城陽田”,又引導蒼山溪水灌溉農田,“灌田數萬頃,民得耕種之利”。南詔還注重發展佛教,例如為“西僧贊陀崛多”在鶴慶建玄化寺,現為鶴慶縣第一中學。另外,南詔重修崇圣寺,“寺基方七里”,重修位于今云南昆明的東寺塔和西寺塔,還從成都搬運回大量的經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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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唐朝中后期,南詔漸漸成為邊疆大患,兩國發生的比較大的戰爭主要圍繞兩地,一個是四川,另一個就是安南,南詔對后者“五載興兵,三來擄掠。顧生靈之何負,受涂炭之辛苦。”
安南在周朝時就已被知曉,“《虞書》宅南交是也。周曰交趾”,秦為象郡地,漢武帝元鼎五年(110年),“平南越,置交趾、九真、日南等郡,兼置交州刺史”。唐朝于高祖武德三年(620年)置交州總管府,至貞元六年(790年)時設置桑遠軍。按照《蠻書》的記載,從云南至安南交州,如果從拓東(今云南昆明)開始,經今晉寧、玉溪、通海、建水、蒙自,再過位于今屏邊西邊的曲烏館、矣符館至賈勇步(今河口西北),之后換為水路從紅河可以一路順流抵達安南都護府的交州。
唐宣宗大中十二年(858年),也許是因為常年勞心國事,或者是身體本來就差,年僅41歲的勸豐祐就已如風中殘燭,幾近油盡燈枯。細奴邏建立的南詔,在勸豐祐和他之前幾代詔主不折不撓的奮斗下,已經成為西南各邦國之魁首。它如同其他帝國一般,有附屬小國,也如其他帝國一般,對它們履行著保護的職責。在這一年,長期因為鄰國侵擾而向南詔求救的驃國,終于等來了南詔段宗牓的救援。
同樣是在這一年,因安南經略使李涿“苛墨自私,以斗鹽易一牛”,又殺當地酋長杜存誠,致使當地人向鄰近的南詔求兵。等到南詔兵至,李涿又撤出唐朝戍卒,命七綰洞蠻酋長李由獨獨自抵擋南詔。李由獨對唐朝可謂忠心耿耿,要人給人、要糧納糧,“常助中國戍守,輸租賦”。李涿讓李由獨抵擋南詔,很明顯又是唐朝的“以夷制夷”策略。但南詔并非安南周圍的小部落,其強大的軍事力量讓李由獨“勢孤,不能自立”。正當李由獨陷于絕境之時,南詔的拓東節度使去信給李由獨,承諾任命他為拓東押牙,并將外甥女嫁給李由獨的兒子,而作為交換,李由獨需要歸順南詔。于是,“由獨遂帥其眾臣于南詔”,而這件事造成的后果就是“安南始有蠻患”,在六月時,“佑遣段酋遷陷安南都護府”。之后,為了更有效地占據安南,勸豐祐又派3000朱弩佉苴助守。
唐宣宗大中十三年(859年),唐宣宗崩,唐朝派使臣向南詔告哀。勸豐祐也在這一年去世,繼位的酋龍因唐朝不吊恤南詔而心生怨恨,加之唐朝以“詔書乃賜故王”,所以在對待唐朝使臣上十分輕慢,“以草具進使者而遣”。其后,酋龍改名“世隆”,自號南詔為“大禮國”,并且自稱皇帝。自稱皇帝這件事,象征著南詔脫離唐朝附屬的身份,并且自此以后直至大理國,包括鄭氏的大長和國、趙氏的大天興國、楊氏的大義寧國和高氏的大中國,統治者都以皇帝自稱。
蒼山會盟后,南詔常年向成都派遣子弟學習儒學,這些南詔子弟的衣食住用都由當地負責,這種情況達50年之久,致使“軍府頗厭于稟給”。另外,南詔雖連年向唐朝進貢,但唐朝的還禮向來多于南詔,因此“蠻使入貢,利于賜與”,而南詔為了多得還禮,不斷增加進貢時的隨從。等到杜悰任西川節度使時,向唐宣宗上奏請求削減這兩件事的人數,因此惹得南詔不悅。加上唐懿宗因世隆“名近玄宗嫌諱”,而斷絕了南詔的進貢并不對世隆進行冊封。世隆便向今天云南省昭通、宣威、曲靖等地“遣兵取烏蠻、僰、爨之地”,于今曲靖會澤置東川郡,其后又攻陷播州(今貴州省遵義)。
唐懿宗咸通元年(860年),安南都護李鄠跨越廣西進入貴州收復了播州。然而,李鄠的這一動作造成安南兵防空虛,給南詔可乘之機,在十二月,南詔在安南當地部落的引導下,率3萬人又攻下交阯,“安南土蠻引南詔兵合三萬馀人乘虛攻交趾,陷之”,李鄠只好率兵屯駐于武州(今越南諒山)。咸通二年(861年)六月,李鄠在武州集合軍隊和當地部落民眾,重新收復安南。但李鄠因一系列失職的表現,被唐懿宗貶為儋州司戶。這其中的原因除了李鄠收復播州而造成交阯失守外,還在于李鄠的一些做法不符合唐朝對安南的管理政策。唐朝在治理邊疆少數民族時,往往是羈糜制之,因此需要聯合、拉攏當地勢力較強的首領幫助管理。當時安南的杜守澄即是如此,唐朝廷“以杜氏強盛,務在姑息,冀收其力用”,但李鄠剛到安南時就殺了杜守澄,致使“其宗黨遂誘道群蠻陷交趾”。唐朝為了安撫杜守澄部落,贈杜守澄的父親即被李涿殺死的杜存誠金吾將軍之職,同時為了懲罰李鄠,繼而又將他流放崖州(今海南省海口)。
從史書上看,西南邊疆少數民族侵犯唐朝,很多是因為唐朝任用邊將不善造成的。因張虔陀“誑惑中禁,職起亂階”而有天寶戰爭,因杜元穎“治無狀”“專務蓄積”而使成都數萬子民被擄南詔,因李涿“苛墨自私”逼迫“夷人”結南詔陷安南。而“南蠻”攻陷邕州,原因也是如此。唐懿宗咸通二年七月,安南剛剛收復,治所為現今廣西南寧的邕州卻又被“南蠻”攻陷。原先唐朝對此地的防務,是征發廣、桂、容三道兵共3000人戍守,3年一換,段文楚任邕管經略使,向上請求在當地自行招募土人戍守,得到了朝廷同意,但段文楚只招募到500人。后來,李蒙代替段文楚任經略使,非但沒有補足剩下的缺口,反而“利其闕額衣糧以自入”,并且只讓這500人守左、右江,兵力分散空虛,致使“蠻人乘虛入寇”。
此事的記載上,雖只用“南蠻”而非“南詔”,但一是到這時,南詔的邊境已經到達今越南北部邊境和紅河西岸,緊鄰交州,距離邕州也不遠。二是這時南詔已侵入廣西、貴州、安南等多處地點,要攻打邕州也只是順道拐個彎的事而已。所以說,在“南蠻”攻陷邕州上,南詔沒出一點力也不太可能。
唐朝廷也認識到南詔在穩定西南邊疆上的作用,開始反思之前唐宣宗斷絕交往的決定。杜悰便對唐懿宗說道:“南詔向化七十年,蜀中寢兵無事,群蠻率服。”他認為南詔兵太強了,不能輕易與它斷絕交往,如果世隆能改名,不犯唐玄宗名諱,唐朝還是應該遣使冊封詔主并吊祭勸豐祐的,“應遣使吊祭,曉諭清平官等以新王名犯廟諱,故未行冊命,待其更名謝恩,然后遣使刪命,庶全大體”。但是這種認識已經來得太晚了,唐朝的吊祭使孟穆還沒來得及出發,南詔又率兵侵寇巂州,攻打邛崍關,“咸通三年,隆親寇蜀,取萬壽寺石佛歸”,唐朝與南詔再次和好的可能化為泡影。
唐懿宗咸通三年(862年)二月,南詔再次攻打安南,此時的安南經略使為王寬,因之前七綰洞蠻投靠南詔,李涿又“奏罷防冬兵六千人”,安南失去防御力量,王寬數次向朝廷告急求救。唐懿宗以蔡襲代替王寬,并“發許、滑、徐、汴、荊、襄、潭、鄂等道兵各三萬人授襲以御之”,南詔看到唐大軍至安南,選擇了撤退回國。當時安南歸唐嶺南道管轄,以蔡京經制嶺南。蔡京擔心蔡襲在對抗南詔時立功入朝,請求唐懿宗“還戍兵惜財用”,削減了安南的防御力量。而蔡襲深知南詔對安南窺探已久,極力反對蔡京的主張,并上狀言“十必死”,但并沒有得到唐懿宗的重視。繼而,唐朝分嶺南為東西兩道,安南所屬的邕州為西道,任蔡京為嶺南西道節度使。蔡京嚴刑峻法,實行炮烙之刑,“褊忮貪克,峻條令,為炮熏刳斮法”,致使軍亂,遠逃至藤州(今廣西藤縣),后又矯詔率軍攻邕州不得,貶死于崖州。
然而蔡京的這一動作,又使安南處于防御薄弱的狀態,因此無法抵擋南詔的進攻。咸通三年十一月,南詔以5萬兵第三次攻打安南,蔡襲則又一次向朝廷求援。唐懿宗則發荊南、湖南兩道兵共2000人,在當地征兵3000,共5000人屯駐邕州。之后,蔡襲又分兵屯駐海門(今越南海防),嶺南西道節度使鄭愚“分兵御之”,唐朝又從山南東道發兵千人增援。十二月,南詔軍隊將領楊思縉、麻光高率兵包圍交阯城。交阯城內已處于絕望境地的蔡襲把蒼山會盟時的誓言綁在箭矢上射入南詔軍營,希望南詔退兵,卻未得到南詔理會。唐懿宗咸通四年(863年)二月,南詔攻破交阯,蔡襲率左右護衛抵抗,戰至死傷殆盡,蔡襲雖身中十數箭,但仍“徒步力戰”。邊戰邊退的蔡襲想搭乘監軍的船逃跑,但船已經先離岸了,最后,他在徹底絕望中溺海而死。這一戰中,蔡襲全家連同隨從七十多人戰死。事后在《蠻書》中記錄下此事的樊綽,當時也處于戰陣之中,他的長子樊韜以及家屬奴婢共14人也“一并陷沒”。樊綽則在交阯城破之時泅渡富良江逃至海門,并由此歸國。守將虞侯、元惟德率領荊南兵四百余人也想乘船逃跑,到城東時已發現無船可乘,決定背水一戰:“吾輩無船,入水則死,不如還與蠻斗。人以一身易二蠻,亦為有利!”于是,這抱有必死之心的四百多人上演了唐朝在安南抵抗南詔入侵以來少有的悲壯,在斬殺南詔2000人后終至全軍覆沒。城破當夜,南詔對交阯城進行了殘忍的屠戮,一些幸存者因藏匿在山洞中而逃過一劫。
南詔自咸通元年至四年,三次攻打安南,兩次攻陷,殺傷、俘虜共計15萬,安南百姓因此遭受巨大苦難。南詔在第二次攻陷交阯城后,留下兩萬人由楊思縉率領駐守,其余人進屯龍州(今廣西崇左西),進而威脅邕州,窺伺內地,安南周圍的溪、硐等部落也相繼投降南詔。
坐鎮邕州的鄭愚擔心無法抵擋南詔,向朝廷奏請派武將,唐懿宗命康承訓接替鄭愚,然而事實再次證明唐在邊將任用上的失策。康承訓到邕州后,面對南詔的威脅,竟然不設斥候預警。咸通五年(864年)四月,南詔軍隊6萬人進入邕州,康承訓僅率萬人迎敵,且分兵六道,在人數處于絕對劣勢下還“不設備”。最終,這六道僅1萬人的唐軍,有五道8000人或死或被俘,僅剩的一道因為行軍緩慢遲到而幸免。這時,康承訓完全亂了手腳,“不知所為”,其副將李行素只好指揮剩余的將士在南詔軍隊合圍前完成防城柵欄和壕溝的修筑。為了突破南詔的圍困,唐軍數名將領不想坐以待斃,建議康承訓利用夜色掩護襲擊敵營。然而愚蠢的康承訓不同意,最后因天平軍中一小校再三力爭才勉強許可。于是“將勇士三百,夜縋而出”,幸虧了這夜襲敵營的300人,康承訓不至于落得身首異處。也是南詔軍隊在接連勝利后麻痹大意,唐軍300將士趁著夜色用繩子翻下城墻后突襲南詔軍隊,在敵營中四處放火,趁著混亂,一時斬殺南詔五百多人。圍城的南詔軍隊以為唐朝救援大軍殺來,驚嚇之間慌忙逃跑,邕州之圍隨之解除。事后,康承訓向朝廷告捷,也不知怎么,這場并沒有給南詔造成多大損失的突圍戰竟弄得“中外皆賀”。戰斗中一無是處的康承訓竟然得到唐懿宗褒獎,加檢校右仆射,其兄弟親信也都受到賞賜,而冒死燒營的人卻沒有得到應有的獎賞,“由是,軍中怨怒,聲流道路”。嶺南東道節度使韋宙將事情原委上奏朝廷,最終,康承訓被罷官,任高駢為安南都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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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詔從邕州敗退后,沒有再組織進攻,原因是邕州已經沒有什么值得他們去攻打的了,“時南詔知邕州空竭,不復入寇”。咸通五年(864年)七月,南詔轉而侵犯巂州,部隊推進到黎州的大渡河邊,西川節度使率兩林蠻迎戰,南詔大敗而回,駐扎于保塞城(今四川冕寧)的城使杜守連也投降唐朝。到唐懿宗咸通六年(865年),南詔再次攻打巂州。因之前刺史喻士珍販賣兩林蠻人口,在南詔這次進攻時,兩林蠻主動打開城門,巂州因而被南詔攻陷。刺史喻士珍投降于南詔,而南詔軍隊入城后將守城將士盡數坑殺。
安南方面上,高駢坐鎮后,積極整修軍備,以5000士兵進入邕州擊敗林邑部隊。林邑即環王,所在地區在安南都護府之南,與安南都護府的唐林州、羅伏州接壤。唐穆宗長慶四年,林邑與黃洞蠻攻陷陸州,殺刺史葛維,咸通初又參與了南詔攻陷安南的戰爭。趕走林邑后,高駢繼續進攻屯駐龍州的南詔軍隊,南詔將楊思縉燒掉糧草后敗逃。世隆怕段酋遷無法獨自抵擋高駢的軍隊,派楊緝思、范泥些、趙諾眉率軍幫助段酋遷守交州。
唐懿宗咸通七年(866年)六月,高駢率領唐軍抵達交州,開始收復交州的戰斗。段酋遷派張詮出戰,失敗被斬,南詔將領李溠龍率手下萬人投降。南詔楊緝思繼續迎戰,仍然不勝,敗退回城,唐軍乘勢殺入城內,斬殺段酋遷、范泥些、趙諾眉以及南詔軍士共3萬多人,同南詔一起進攻安南的當地部落共1萬7千多人隨之投降唐軍。此戰后,安南平定,“南詔畏之,不敢東侵”。
唐懿宗咸通八年(867年),可能是世隆考慮到之前對唐朝用兵確實太多,在安南上的失敗也讓他意識到唐朝國力仍然強過南詔,希望緩和一下兩國關系。同時,唐懿宗下詔,命令安南、邕州、西川等地按軍界內,不準進攻南詔,并且“委劉潼曉諭(南詔),如能更修舊好,一切不問。”因此,世隆以感謝唐朝釋放清平官董成為由,派楊酋慶入朝并再次歸還了3000名大和三年時的成都俘虜。
然而,當楊酋慶走到邛州時,被唐朝巂州刺史、定邊軍節度使李師望殺害。而李師望之所以殺南詔使臣,是他想通過殺害使臣來激怒南詔,繼而在與南詔的戰爭中立功受賞。與李師望殺害楊酋慶差不多同時,唐朝的任免文書也到了李師望手上,竇滂接替他擔任定邊軍節度使。然而竇滂比李師望更加貪婪、殘暴,加之李師望在時就已惹得軍士怨恨,恨不得“生食之”,因此還不等南詔復仇大軍來犯,巂州內部就散了。
唐懿宗咸通十年(869年)十月,為報殺使之辱,世隆率數萬人“傾國入寇”。先是攻破唐朝屬蠻董舂烏部,后于十一月與唐朝定邊都頭安再榮戰于清溪關。清溪關無法阻擋南詔軍隊,安再榮退至大渡河北與南詔對峙。由于大渡河天險阻擋,南詔一時也無法攻破,兩軍在此用弓箭相互射擊達九日八夜之久。在兩軍隔大渡河對峙的時間,世隆分軍翻越大涼山,進入今四川樂山沐川縣,“密分軍伐木開道,逾雪坡,奄至沐源川”,并在此處全殲唐將黃卓率領馳援的500人。此后,這支軍隊繼續向北兵臨犍為(今四川樂山犍為縣)。他們換上黃卓部隊的軍服后,偽裝成敗退的唐兵渡過岷江后攻陷犍為,后又進入陵州(今四川眉州仁壽縣)和榮州(今四川自貢),“焚盧舍,掠糧畜”,轉而進逼嘉州(今四川樂山)。唐將刺史楊忞與定邊監軍張允瓊與南詔軍隊隔江守嘉州城,南詔軍隊則分軍一路從城東渡江后,兩軍夾擊唐軍,楊忞、張允瓊逃走,嘉州城陷。
大渡河這邊,世隆派遣清平官等十數人假裝與竇滂和談,“滂與語未畢,蠻乘船筏爭渡”。竇滂以為大勢已去,準備上吊自殺,被唐將苗全緒救下。后者立即與安再榮率兵抵擋南詔,而竇滂卻騎上馬只身逃跑了,一路逃至今都江堰地界。唐軍見主將逃跑,也無心再戰,轉身逃跑,途中還不斷搶掠所經之地,以至于南詔軍隊攻陷黎州、雅州進入邛州后,“城已空,通行無礙矣”。
南詔攻下邛州后,又一次對成都構成威脅。成都則猛然驚醒,大和三年的慘狀歷歷在目,于是百姓紛紛涌入城內避難。此時的成都,雖經過李德裕的整頓,但只有一些甕城,城外并未修筑壕溝,沒有做到完整的防護。由于大量難民進入,城內一時十分擁擠,“人所占地各不過一席許”,并且飲用水缺乏嚴重,人們只能“取摩訶池泥汁,澄而飲之”。為了抵御南詔,劍南西川節度使盧耽任命彭州刺史吳行魯使為參謀,命其與楊慶復“共修守備,選將校,分職事,立戰棚,具炮檑,造器備,嚴警邏”,并通過比試選出3000人為“突將”,承諾重金賞有功者。另外,還向唐朝廷告急,請求朝廷遣使與南詔講和。
唐懿宗咸通十一年(870年)正月,南詔軍隊進至眉州(今四川眉山),盧耽遣同節度副使王偃與南詔杜元忠講和,然而杜元忠回道:“我輩行止,只系雅懷”,字面意思是:要打還是要和全憑南詔的想法,要表達的就是拒絕此時講和。之后,南詔軍隊繼續進入蜀州的新津(今成都市新津區),盧耽派遣的使者又來,詢問南詔這次攻打成都想得到什么。盧耽其實十分明白,南詔這次就是要攻下成都,他遣使講和只為拖延時間,以便修繕成都城防。因此,等到南詔軍隊攻陷雙流(今成都雙流區)逼于城下時,成都守備“粗完”。正月十五這天,盧耽第三次遣使入南詔軍中,杜元忠此時提出了要求,規定了成都將領們面見世隆時的禮儀,并要求世隆進入成都后要居住于劍南西川節度使的寓所,想來這種侮辱性要求必會遭到盧耽的拒絕。
3日后,南詔大軍兵臨成都城下,唐朝支援成都的1萬大軍也已到達成都東北的漢州(今四川廣漢),前面逃到都江堰的竇滂也帶著4000士兵到了漢州,但這總共1萬4千人的唐軍因竇滂的蠱惑而觀望不前。城內,唐將李自孝與南詔溝通燒糧倉里應外合,但事泄被殺,南詔第一次攻打成都城的嘗試也因此停止。
唐懿宗咸通十一年二月初一這天,對成都城的進攻正式開始。南詔四面合圍成都,從四個方向上架起梯子攀爬城墻,唐守城將士則向梯子上潑油后點火以阻礙對方進攻,戰斗就這樣持續到將近天黑。趁著光線變暗,盧耽命楊慶復、李驤率突將出城殺敵,在重賞之下的“突將”斬殺南詔兩千余人,燒毀攻城器物三千多臺。為了克制唐軍的火油,南詔編織竹籬,用水充分浸泡后,“矢石不能入,火不能燃”,楊慶復提出用鐵水澆,“攻者又死”。
二月初三,唐朝廷派遣的宣諭通和使支詳與帶兵支援成都的顏慶復到達成都外圍,支詳與南詔約和,南詔暫時收兵并做好準備迎接支詳。但支詳又因為唐朝援軍將至而主動拒絕和談,于是戰斗又接著進行。
到這時,竇滂已被朝廷貶為康州司戶,任命顏慶復為東川節度使并節制支援成都的大軍。二月十二,顏慶復帶領援軍進入成都北邊的新都,與南詔來此阻擋的軍隊遭遇,當地百姓也參與到戰斗中,斬殺南詔2000人。第二天,南詔又派步兵騎兵數萬人阻擋唐朝援軍,顏慶復與另一趕來支援的唐將宋威合力斬殺南詔五千余人,南詔軍退駐星宿山(今成都市北羊子山)。宋威帶軍進入沱江驛,距離當時的成都城只有30里。
南詔見唐朝援軍已至,而且對成都又久攻不下,心里開始焦急,以至于“驃信以下親立矢石之間”,又數次遣使與成都城求和,城內一一拒絕,“蠻復請和,使者十返,城中亦依違答之”。二月十八,唐朝援軍進至成都城下,南詔見大勢已去,于當夜“燒攻具”向南逃遁。宋威發現后想率兵追殺,但因他“破蠻軍功居多”而遭到顏慶復的嫉妒,被顏慶復派往成都北的漢州。南詔軍隊退到雙流時被河阻擋,但因宋威被調往漢州,用3天時間把橋修好,得以逃脫。
7
唐僖宗乾符四年(877年),年僅34歲的世隆去世,從其859年即位以來,18年間只有4年時間沒有明確記錄他發動什么戰爭。長期的對外戰爭破壞了南詔同各鄰國的關系,也使其國內空虛,壓在民眾身上的負擔十分繁重。《新唐書》形容他“年少嗜殺戮,親戚異己者皆斬,兵出無寧歲,諸國更讎忿,屢覆眾,國耗虛”,而咸通十年(869年)南詔攻打成都一役,為了征發兵士,“男子十五以下悉發,婦耕以餉軍”。
唐懿宗咸通十一年(870年),世隆攻成都失敗回國后,于第二年在拓東城修建鄯闡王宮、鑄崇圣寺大鐘,咸通十三年(872年),在白崖(今大理鳳儀)立高8尺的天尊柱,這是僅有的一些關于他對國內建設的記錄。
唐懿宗咸通十四年(873年),南詔又開始了對四川的攻勢,目標依然是成都。這年五月,“南詔寇西川,又寇黔南”。唐僖宗乾符元年(874年)十一月,由南詔的坦綽領導的軍隊到達大渡河,為了渡河,南詔軍隊準備了渡船,并用繩子將船綁在一起做浮橋渡江。南詔軍隊走到橋中間時,黎州刺史黃景復發兵擊打,浮橋斷,南詔兵退。之后,南詔軍分三路,中軍仍與唐軍隔大渡河對峙,另外兩路分向上下游各走出20里后架浮橋渡河。到次日早晨,三路軍一同夾擊黃景復。大戰三日后,唐軍敗走,南詔繼續追擊。黃景復于敗退路上設下三道埋伏,等南詔軍隊過第二道埋伏后,起兵攻擊,南詔損失二千余人,被迫又退至大渡河南岸。其后,南詔援兵趕到,兩軍又分列于大渡河兩岸。南詔再次采用之前的戰術,假裝議和并分軍在上下游渡河后夾擊黃景復。黃景復這一次因缺乏援軍,無奈潰散。
十二月,南詔軍隊攻下黎州,越過邛崍關后開始進攻雅州。唐朝在大渡河的潰兵一路逃入邛州,引起成都百姓恐懼,百姓們有的逃入成都城,有的逃向其他州。此時,世隆寫信給成都城內的劍南西川節度使牛叢,說這次進攻是為了面見唐皇“訴數十年為讒人離間冤抑之事”,成都只是他途中休息的一個地方,希望借宿蜀王廳幾日,之后便東上長安。這種托辭一看就是假話,且十分傲慢無禮,但是懦弱的牛叢竟然“欲許之”,被楊慶復阻止下來,并斬殺來使,留下兩人給世隆去了一封回書,信中“極數其罪,詈辱之”。其后,唐僖宗發河東、山南西道、東川兵救援,并命高駢入四川領導戰爭。高駢行進至劍州(今四川廣元劍閣縣)時,南詔得知他來四川的消息,隨即遣使議和,并開始從雅州撤往國內。高駢入成都后即發兵5000追擊,在大渡河邊大敗南詔軍隊,擒部落酋長數十人至成都斬首。
這之后,南詔一邊遣使高駢議和,一邊又數次寇邊。唐僖宗乾符三年(876年)三月,南詔軍隊攻陷交阯,俘虜安南經略判官杜驤的妻子李瑤,之后又歸還。高駢擊退南詔對四川的進攻后,為修繕成都,想在城外修筑一羅城,卻又擔憂南詔再次攻來影響修筑進度,托人勸世隆歸附唐朝,并承諾許配公主,實為為兩國議和。但沒等這件事完成,世隆就于第二年去世了。
世隆死后,他17歲的兒子隆舜即位,此時的南詔“自勸龍晟至世隆以來,侵蜀伐安南,用兵五十年,帑藏不給,橫斂于民,上下俱困。”因此,隆舜剛即位就遣使唐朝請和,而唐朝為了連年應對南詔,“饋餉之費,疲弊中國”,繼續打下去只能兩敗俱傷。并且,從乾符二年到中和四年,唐朝相繼發生王仙芝、黃巢領導的起義,起義軍轉戰大半中國,唐僖宗為此跑到四川避難。現實危機的重壓之下,唐南兩國只能選擇暫時偃兵息武。
然而歷史留給南詔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最后這幾年,南詔國內充斥著權臣擅政、傾軋、弒君的現象,襁褓嬰兒都無法逃脫。隆舜即位后,權臣現象嚴重,國事已經交由大臣裁決,“法(隆舜)年少……國事顓決大臣”。唐僖宗時期,唐南兩國打算在議和的基礎上和親,從而安撫對方,代表隆舜迎取唐朝安化長公主的趙隆眉、楊奇鯤、段義宗在迎親途中被唐朝毒殺,原因就是“三人南詔心腹”,而在3人死后,用史家的話來說“南詔遂不復振矣”。唐昭宗時,在位20年的隆舜被楊登弒殺,其子舜化貞立。之后沒幾年,誅楊登并夷其全族。這時,鄭回后裔鄭買嗣把持權柄,他也成為蒙氏政權的掘墓人。唐昭宗天復二年(902年),舜化貞卒,關于他的死還有一說為鄭買嗣弒殺。舜化貞有一8個月大的兒子,為南詔太子,而“鄭買嗣主國事”,以“群臣無主”為由抱太子臨朝聽政,但出門后“潛手傷其陰”,太子在第二天死去。其后,鄭買嗣怕事情敗露,“起兵殺蒙氏親族八百人于五華樓下”,蒙氏建立的南詔就此徹底滅亡。
在南詔末期,勸豐祐、世隆這兩代詔主給我們留下的印象是最深的。在他們倆手里,南詔軍隊無堅不摧,儼然唐朝的噩夢,而世隆可稱之為瘋狂。在他領導下,南詔在四川、貴州、廣西、安南等廣大地區與唐朝全面開戰。但“年少嗜殺戮”是“受害者”的記載,難免失于客觀。在世隆鑄8尺天尊柱的鳳儀,今天還有一座供奉“白馬愛民景莊皇帝”的本主廟。“景莊”是世隆的謚號,“白馬”因馱佛經來中土,在我國的佛教中具有特殊意義。這座本主廟供奉的就是世隆,從中能夠些許看出他在民眾心目中的形象,一個是愛民,一個是與民眾有共同的信仰。廟中大殿楹聯也說道:“西京改中都曰海內起烽煙只留得標記一廟鐵柱一根訴滄桑,南詔立帝業建極鐘數不清大寺八百小寺三千今安在”。在今天的貴州、四川等地,也能找到一些有關他的歷史遺存。試想,如果是一位暴君,怎么可能會得到百姓延續千余年的愛戴!但由于有意或無意的忽略,這碎片化的歷史記錄始終讓我們無法全面了解這位詔主。
編輯手記:
南詔建國早期,因為現實的需要,與唐朝一直保持友好的關系。南詔統一西南地區后,國內國外環境都相對安定,國力不斷發展壯大,導致后來與唐朝產生矛盾。至此,南詔與唐朝之間,上演了數次的對抗與妥協。所有這些,都是國家利益的需要,這其中包括南詔、唐朝,還有吐蕃。古代社會農業的生產方式決定了土地是一成不變的剛需,就如同商業的生產方式注重商路,科技的生產方式注重知識產權。
本文講述了后期的南詔與唐朝之間的幾場戰爭,唐朝因為不可持續的制度而弊病叢生,南詔因為接連發動與國力不相稱的戰爭而逐漸走向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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