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碧婷


很多時候,我都會坐在書桌前靜靜地回想在大理的一切。關(guān)掉音樂、手機靜音、將撒落的茶壺蓋歸位,總之清除一些隨時會帶來打攪的可能性。覺得在人的活動范疇中,有時凝神回想的部分往往比結(jié)結(jié)實實下意識的動作來得更為真實可靠。所謂行走,在常理看來即為抵達,但是回望更能賦予抵達的生動性、在場感。
算起來,真正停留在大理的時間也就是短短兩天,可這兩天一直停留在那里,期間透出來的深厚、蒼茫、悠遠與溫暖于我的內(nèi)心深處反復沉浮,成為一種不可逆轉(zhuǎn)的倔強的態(tài)勢。是的,我在這種沉浮中獲得了足夠的滿足與安慰。
我們站在南城門口的時候,已近中午,白花花的陽光籠蓋著整個大理古城,如一張闊大無邊的白色錫紙,籠住了墻、廊檐、墻頭略帶枯黃的搖曳的草、立足在城門口來自四面八方的人、籠罩著此時屬于大理的萬物。時間在這里仿佛凝固了,綿遠不盡、白茫茫的日光給人帶來了一種強烈的恍惚感,這種萬物交融的感覺完全令我生不出任何深沉的感喟來。奇怪的是,這種白居然一點也不刺眼,也沒有給人帶來燥熱感,更像是一種虔誠或等待。我踟躕不前,生怕一邁腳,這層薄薄的錫紙就會被我踩出一個窟窿。周邊雖是人頭攢動,可我卻覺得安靜無比。
南城樓高高矗立在頭頂,經(jīng)過風雨洗禮,歷史變遷,城墻免不了有了滄桑古舊之態(tài),但整個墻體依然規(guī)整厚實,豁口并不多見。城門的洞口上赫然刻有兩個大字——“大理”,據(jù)說是我國書法家、文學家郭沫若先生1961年來大理時親筆題寫的。“大理”一詞最早來源于南詔國第十一世王“世隆”的國號。當時世隆極力倡導佛教,廣建寺廟,興起學習中原漢文化之風,想以禮治國,所以當時的“禮”是禮貌的“禮”。到了公元937年時,通海節(jié)度使段思平聯(lián)合滇東三十七部滅了大義寧國,建立了大理國。他為了治理當時的混亂局面,便將國號更名為“大理”,意思是極力調(diào)理當時各種生產(chǎn)關(guān)系,富國興邦之意,“大理”一名一直沿襲至今。
歷史的煙云裊裊而去,嵌在單孔拱門上頭的這兩個字像一塊磁石,吸納著煙云卷不走的微塵、戰(zhàn)馬嘶鳴的尾音、忽必烈革囊渡江時卷起的滔天大浪……混雜濃淡不一的各種影像都緩緩有序地走進了這兩個字里,被接受,被塵封,走向更深遠的遼闊。或許,最終亦是以煙云的姿態(tài)出走。滄海桑田,在時間面前,厚重與宏大都只是一個虛詞,再如何蕩氣回腸的情節(jié)也會日趨淡薄。
據(jù)記載,公元1253年,元世祖忽必烈率10萬大軍遠征大理國,使得這塊土地再次回歸內(nèi)地,形成一統(tǒng)。大理古城南城門始建于明洪武十五年,距今600多年的歷史。城樓為重檐歇山頂建筑,是古代殿式建筑的典型代表,是大理古城的象征與標志。
城樓二層,土木石頭結(jié)構(gòu),具有典型的白族特色。屋檐微翹,橙黃色的椽子依次排列,頂層的6根鮮紅色的立柱格外醒目,整體結(jié)構(gòu)古樸典雅,雖說不上特別的巍峨、輝煌,可還是顯得那么端莊肅穆,青灰色的墻面上幾蓬野草安靜地生長著,稍顯枯意,像似從遙遠的歷史卷軸中抽身而來,一路風塵,略顯疲憊,根須在沉默的古墻上交錯、纏繞,如一幅秘境,藏著后人永遠都無法打撈的奧妙。日光依然明燦,漂浮的光線全部懸置在空中,自然成了唯一真實的精神背景。最上層的樓額上懸掛四字——“文獻名邦”,字體呈淡淡的藍白色,筆法靈動穩(wěn)健,氣韻流暢,據(jù)說最初是由清朝康熙年間的一個云南提督所書寫。后來幾毀幾修,演繹至今,現(xiàn)在的呈現(xiàn),是立體的,全方位的,也有了更多的期待與喚起。這種連續(xù)存在的意義,期待著更多的人以真誠的個體人生經(jīng)驗與感悟去發(fā)現(xiàn),或體會。“文獻”二字出自《論語》“文獻不足征也”,“文獻”指典籍和精于并創(chuàng)造典籍的人才是傳遞文化的載體與精英,這二者要求都能滿足的地方才能稱得上“文獻名邦”,可見大理的文化底蘊何其深厚,這真是一個人文薈萃、鐘靈毓秀的風水寶地。
踏著青灰色的地磚,穿越城門洞的那一刻,我是靜穆的,也是自由的,好像我正在緩慢而熱情高漲地去接近一件事物的本質(zhì),只愿自己的內(nèi)心純粹一點,再純粹一點,身體所有的感知點都在悄悄集結(jié),在等待,在進入,我也是恍惚的。我仿佛踏上的是一列開往歷史深處的時光逆轉(zhuǎn)機,將要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神秘的領(lǐng)域,或正在跌入一個盛大無邊的夢境。
大理古城又名葉榆城、紫城,居于蒼山之下,洱海之濱,占地約3平方千米。來到城中,抬眼四顧,城內(nèi)由南到北,一條大街橫貫其中,一泓溪水于城中淙淙流淌,沿街而歌,水清澈、幽涼,雖初夏已至,頭頂陽光燦燦,仍讓人覺得涼爽無比。由青石塊與鵝卵石交替鋪陳的街道在時光的流變里略顯斑駁古舊了,而恰好,這溫潤的舊意格外讓人迷戀。我脫下鞋襪,赤腳走在上面,感覺如小時候提著涼鞋走在回家的那條石板路上,幾片春天的梨花落下來,映著陽光,白玉般閃爍,我才不管這些呢,只顧昂著頭,用力向前奔跑,奔向純真而無憂的童年時光。溪水兩旁的石塊上有苔蘚附在上面,綠意盎然,一些周邊生長的飄搖的野草蔥郁得可愛,它們錯落有致地站在水邊,挽著風,聽著溪水一路叮叮咚咚的歌吟,若風稍大一些時,那些苔蘚都會晃起來,俯下去,又馬上立起來,像調(diào)皮的小孩一樣,陽光在上面跳來跳去,珠子般閃爍,青青草色,波光瀲滟,多么詩性古典的大理。
溪水兩旁栽種了很多垂柳與一些不知名的綠色植株,浩浩長風中,柳樹的枝條柔柔地垂下來,拂過水面,幾朵欲開未開的夏荷被襯托得更外嬌媚。柳枝上的嫩葉,鵝黃或青碧,荷的花苞水紅或淡粉,當它們臨水而望時,你必須相信,天地自然中,美好的事物始終沒有缺席,而且隨時都在前方等待你,這大概也是一種普遍的文化心理吧。長長的街鋪,清凌凌的溪水,不由得想起了我的故鄉(xiāng)江南小鎮(zhèn),也憶起書上描述的古人曲水流觴的場景,這就是大理氣象,古樸、溫潤、含蓄?;秀遍g,仿佛是走在遙遠年代里南詔國或大理國的街道上,“小橋流水綠,鋪面古香藏。幽巷人如織,金花弄靚裝?!笔堑模孟褚恢弊咴诖禾炖?,那里有我們需要的足夠的青翠與遼闊,就連來自洱海的風好像也被我們聽到了,軟軟地從鬢角邊滑過,其實,在這里,還有很多很多美好,我們并不知道。
大理古城街鋪樓層并不高,大多是青瓦屋面,墻壁上鑲嵌著玲瓏別致的鵝卵石,門簾上大都雕刻著復雜精細的圖案,商店作坊相連,房子前后都種植了花樹與盆栽,輕風中,花枝微搖,綠葉婆娑,一幅民風淳樸的小鎮(zhèn)畫境。在這里,聽不到商販大聲的吆喝聲,也很少見到門臉裝修得特別奢華的店鋪,沒有人潮涌動帶來的嘈嘈切切,一切顯得那么自然而淳樸。偶爾的夢幻感又讓你覺得此時你在大理又好像并不在大理,大理的個性,這時展現(xiàn)成為另一種鄉(xiāng)情。
城內(nèi)由南到北橫貫著好幾條大街,東西走向的護國路被稱為“洋人街”,這里咖啡館、茶館、中西風味店、古董店……比肩而設(shè),熱鬧祥和,覺得白族的傳統(tǒng)建筑特色在洋人街格外顯著,四角飛檐,橫梁上大都描繪著精致的水墨畫,你走幾步,便會驚喜地發(fā)現(xiàn)。時而冒出來的幾處洋文與雕花木格子的窗欞互相輝映,顯得封閉又開放,簡約又古樸,與廊檐上垂下來的青碧一色的藤蔓融合在一起,更是體現(xiàn)了一種美學,一種永遠用文字無法表達的格局。這就是大理魅力,安詳、舒緩、別致。
在大理,鮮花常見。一串串一朵朵開在門楣邊,開在街巷口,也開在游客的心田里,簡直是一場流動的色彩盛宴,讓我們?nèi)ヮI(lǐng)略,去感知。鮮花綴滿的大理也藏著秘籍,大理人做鮮花餅的秘籍。鮮花餅店的門口擺了好幾個籮筐,細細的黃篾條編制的籮筐,在我家鄉(xiāng)的江南小鎮(zhèn),這樣的籮筐是用來盛稻谷的。每到秋收,金黃的稻谷堆滿了籮筐,熟透了的黃燦燦的谷子被盛在籮筐里,也盛在父輩驚喜的目光里,催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幸福感。在這里,是一籮筐一籮筐的鮮花花瓣,以玫瑰花瓣為主,緋紅、水紅、淡紅,顏色深淺不一的玫瑰花瓣裝滿了籮筐,如谷子一樣,透著清香,透著誘惑,有的花瓣被風一吹,便從籮筐里輕輕地飄出來,路過的游客們連忙將腳步舒緩下來,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生怕踩著灑落了的花瓣。低頭的樣子,似在回憶一段往昔的溫柔時光。鮮花餅是大理一道特有的以食用花瓣入料的酥餅,也是大理的經(jīng)典點心代表。因為大理擁有天然的氣候優(yōu)勢,四季如春,日照充沛,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為玫瑰花的生長提供了條件,加之大理人獨特的烘焙手藝,做出來的鮮花餅味道格外爽口。晚清時的《燕京歲時錄》記載:“四月以玫瑰花為之者,謂之玫瑰餅。以藤蘿花為之者,謂之藤蘿餅。皆應時之食物也?!泵倒寤?,皮酥不干,不油不膩,咬一口,清香撲鼻,腹內(nèi)妥帖,舒爽得很。記得回程時,我買了好幾袋,送給家人、朋友,真是“贈人玫瑰手留余香”。
在大理古城,其實穿城而過的一泓溪流離街鋪并不太遠,偶爾傳來的水波聲更為古城增添了幾分寧靜與悠遠,阿鵬哥說,這水可是從蒼山上流下來的。真是“一水繞蒼山,蒼山抱古城”。好的,我要踩著這水聲去看扎染、古玩、去崇圣寺三塔體驗妙香佛國的遺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