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一件美麗的壽衣

李鴻博

喜歡的差錯

“我從沒有想過會做壽衣模特。”貝瑤若有所思地說。23歲的貝瑤是北京一家壽衣網絡銷售公司的運營，同時也是一名壽衣模特。選擇這個職業，可以說完全是機緣巧合。

貝瑤大學畢業后投了不少簡歷，只有這家公司面試成功了。最初，她是有抵觸情緒的，她內心的想法是，先湊合干著，過段時間找到合適工作就辭職。她甚至一度連壽衣都不敢看，覺得那是恐怖的象征。直到看見公司一款復古款式的絲綢壽衣，貝瑤的想法才有了一點點改變。

“那套壽衣有個很美的名字‘花容月貌，它真的很漂亮，顛覆了我的認知。”“花容月貌”是漢服款式的壽衣，絲綢表面紋理細膩，儼然一件藝術品。她似乎理解了這些壽衣的意義——穿上它們微笑面對死亡。貝瑤也開始嘗試穿上這些壽衣，成為一名壽衣模特，但僅限于她喜歡的款式，內心里離開或留下的掙扎始終沒有停止。

壽衣模特是個接近死亡的職業，貝瑤卻感受到很多人間溫暖。去年，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他先是在網上詢問，得知北京有門店后，又風塵仆仆從寧夏遠道而來。貝瑤這才了解其中原委：老人的老伴，年初被確診為原生性膽管癌，病情一天天惡化，醫院下了病危通知單，讓盡快準備后事。過去，老人家里一直是老伴管家，平日的衣物都是愛人為他準備，他一輩子都沒給老伴買過什么像樣的禮物，如今老伴彌留之際，他想盡所能地彌補。

“老人說，之前他和老伴一起旅游時，見一對老夫妻穿情侶裝，老伴覺得很美好，也想買一套，但老人始終覺得有些難為情，便不了了之了。現在老伴全身插著管，已經穿不了衣服了，他就想買一套情侶壽衣，這樣他們‘走后天天都能穿情侶裝。”貝瑤說，老人逛遍了周邊的傳統壽衣店，都沒有令他滿意的情侶壽衣，便托兒子在網上尋找，才找到了貝瑤的這家店。

到店后，老人一眼就相中了“花容月貌”，衣服上鑲嵌花鳥刺繡，顏色輕柔淡蕊香紅，衣襟上還點綴著真絲繡花，“都是我和老伴喜歡的。”老人言語中難掩欣喜，臉上也終于有了幾許笑意。

老人走后，貝瑤以為這件事就此結束了，結果暖心的還在后面。幾天后，老人給貝瑤發來消息，說他老伴已經“走”了。老伴走的那天自己似乎有所預感，一大早就堅持要穿上這件壽衣，最后帶著笑容閉上眼睛。“老人寫了很多話，我看了，眼淚瞬間就忍不住了，覺得這個職業很酷。”貝瑤有些動情地說。

后來，貝瑤勇敢地把自己的壽衣模特圖片發到朋友圈，還配有她遇見的一個個暖心的客戶案例。出乎意料，獲得點贊無數，評論里全是充滿了正能量的回復，家人和朋友們無一例外地都在鼓勵她。“我能發出微光，就會照亮需要的客戶。”看著這些回復，特別是得到了家人的支持，貝瑤決心好好干下去。

現在，貝瑤不僅做運營，做壽衣模特，也參與設計壽衣。她大學學的就是服裝設計專業，自己又喜歡古風，因此設計的漢服中融入了很多中國古代服飾元素，古香古色，推陳出新。不久前，公司的設計大賽上，她還拿了冠軍。貝瑤開玩笑地說，現在的一切是命運的陰差陽錯，但她打心里喜歡這個差錯。

若能重來

從事這樣的職業，注定不會一帆風順，一次同學聚會刺痛了她的心。當她報出自己的職業后，當場就有同學就露出了異樣的眼神，甚至不愿意挨著她坐。整場聚會，好幾個人始終沒和她說一句話，仿佛她是一個不吉利的象征。

“我一定要做這個職業嗎？”貝瑤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時裝模特是衣服的樣板，壽衣模特卻讓人望而生畏。中國的傳統文化里對死亡是十分避諱的，不說不吉利的話，不交不吉利的人。親朋過世時，大多是凝重而悲痛的氛圍，甚至讓人感覺到一絲絲恐怖。

“我希望人們的觀念能有所改變。”貝瑤說，新時代了，如果人們對死亡還停留在過去的觀念中，顯然是不合時宜的。延續了幾千年的觀念想改變很難，但總要有第一步，總要有人走出去。貝瑤認為自己就在向這些觀念挑戰，她想用行動來告訴人們，死亡是平常之事，并不可怕，可以微笑面對、坦然面對，以美麗還擊死亡。

“想要被社會完全接納，首先得過自己這關，如果自己都不喜歡、不接受，那就是一件難事。”做壽衣模特以來，貝瑤收到了許多陌生人的關注和支持，這些正能量都是推動她在一次次自我否定中重新邁出第一步的動力。

“人都是哭著到這個世界，這個世界給了我們酸甜苦辣，我們為什么不微笑著、漂亮地離開呢？”秉承這樣的理念，貝瑤設計的衣服一掃沉悶、陰郁、古板的印象，而是添加了絕美的蝴蝶盤扣，衣襟貼上典雅的手工繡片，衣服的面料香云紗、真絲都精致到無可挑剔。

年初，一位90后女孩找到她，想為自己準備一套壽衣。她看中了一套貝瑤設計的融合了一部分唐裝設計理念的壽衣，爽快付錢后，卻不肯拿走。“她說看到壽衣就會想到死亡，不想拿回家。那時她對死亡的態度是恐懼的，不愿接受。”

幾天后的一個深夜，貝瑤突然接到這個女孩的電話，希望她送去壽衣。“見到女孩時，她化了很精致的妝容。她告訴我，她得了一種很罕見的病，治療過程非常痛苦，治愈的可能性很低。她已經想好了，既然那一刻早晚會來，那就美麗地面對。”貝瑤聽了女孩的故事心里很難受，那天夜里，她陪著女孩聊了很久，鼓勵女孩不要輕易放棄希望，“我和她說，等她病好了，歡迎隨時退貨，我雙倍退款。”

貝瑤最大的心愿就是改變人們避諱死亡的觀念，現在她在微博上分享客戶的感人故事，讓人間的痛苦，不再那么沉重。

讓生命更加完整

“如果工作能重選一次，可能還是這個吧。”當貝瑤嘔心瀝血設計了一套滿意的衣服，看著自己打造的藝術品，她開始喜歡這個行業，喜歡風格各異的古今款式，以及那些精益求精的面料。她有時候甚至會和老板開玩笑：“我特別喜歡這套衣服，你給我留著。”

一次，一個客戶要軍綠色的壽衣，咨詢了好幾家都徒勞無獲。貝瑤幫他看了倉庫，她們公司也沒有。后來，她了解到客戶的父親年輕時在嘉峪關當兵，一生都有軍營情結，彌留之際提出想要一件軍綠色的壽衣。客戶說就算跑遍中國，也會盡力幫父親實現愿望。貝瑤感動于他的孝心，連續兩天通宵加班幫他趕制了一件，客戶再三道謝之余，給了她三倍報酬。

“殯葬行業很掙錢，這個確實是不爭的事實。據我所知，我的收入是同齡普通設計師的幾倍。人們對殯葬方面的支出是很不吝嗇的，像一件漢服就已經很貴了，但漢服壽衣要比普通漢服還貴很多。”在貝瑤看來，除了職業信念外，較高的收入也是很多人愿意堅持的原因。

“生命是一個過程，出生的時候，我們不能決定自己穿什么衣服，生命結束的時候，我們為什么不選擇自己滿意喜愛的著裝呢？”貝瑤希望人們正常看待這個職業，不厭惡也不追捧，把它當成是一份莊嚴又平常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