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外銷瓷的藝術美

鄭泓敏

（江西工藝美術館，南昌市，330006）

1 外銷瓷的由來和歷史

眾所周知，中國的陶瓷史是一部官窯史。出自官窯燒制出來的陶瓷，代表著當時歷史時期社會生產力條件下最高的制瓷技術。然而外銷瓷的產生需從國與國之間的外交開始，最早自漢代就有，主要是朝貢的賞賜和民間的貿易。歷代皇帝為揚威海外，派使臣出使國外，如張騫出使西域，開通了陸路“絲綢之路”，打開了中國與西亞貿易的往來。中國用絲綢、茶葉、陶瓷、香料與西亞的象牙、銀器、玻璃、寶石和馬匹進行交換。到了隋代，陸路“絲綢之路”非常繁榮，遠至中東一帶，貿易交往更加頻繁。唐代是中國陶瓷史上的大發展時期，又開通了一條“海上絲綢”之路，遠及日本、朝鮮半島、南海沿岸和波斯灣。宋代重文抑武，是經濟繁榮的又一個高峰期，海上貿易范圍進一步擴大，到南太平洋及非洲東海岸的一些國家和地區，促進了宋朝與世界各國的文化交流。元朝版圖橫跨歐亞大陸，但統治時間較短暫，由于受穆斯林文化的影響，藍色是其文化的主色調，青花紋飾的陶瓷出口成主流。《馬可波羅游記》中描述了瓷器的制作工藝，第一次將制瓷的神秘面紗揭開，展示在西方人面前，掀起一股強烈的東方熱。隨著西方諸國逐漸具備了遠航到中國的能力，大量的外貿訂單瓷接踵而來，明朝又出現一個制瓷高峰。清朝在對外貿易中的陶瓷交易更是達到頂峰，尤其在康雍乾三朝。

2 外銷瓷中的文化交流和融和

從中國出口到西方的瓷器，中國人稱作“外銷瓷”，而西方人稱它們為“貿易瓷”。自7世紀的陸路“絲綢之路”開通以來，中國與他國的往來，不僅體現在政治和經濟，更是文化的交流。元朝之前，陶瓷的主要裝飾是刻花、劃花和印花。自元朝起，以青花裝飾題材的瓷器受到西方各國的青睞。青花中的鈷料從中東而來，珍貴且價高，青花燒制后的藍色是穆斯林文化的主色調，繪制的紋飾也是以伊斯蘭文化為主。這些青花瓷從中國到東南亞各國，在海運的過程中，由于惡劣天氣、海中暗礁、軍火沖突和強盜打劫等原因，有一部分船只不幸沉入海底。沉船上的瓷器大部分完好無損，但是絲綢、茶葉、香料等貨物就沒這么幸運了。打撈的瓷器中，數量驚人，其中以“克拉克”為主要的訂單瓷風靡東南亞一帶地區和國家。

僅一水之隔的日本，在明朝就開始定制了一批和風濃郁的五彩瓷?！耙寥f里”瓷的產生，是中日文化交融的體現。

西方人剛接觸瓷器，被晶瑩玉潤、珍珠般的釉色、鮮明的色彩和各種各樣的紋飾所吸引。西方貴族皆以收藏中國瓷器為榮，17世紀初荷蘭商人開啟了定制瓷的貿易，設計和生產出符合歐洲人的生活習慣和審美需求的瓷器。在這些“來樣加工”的定制瓷中，歐洲人希望把家族的徽章設計在瓷器上，出現了極具西方特點的“紋章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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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外銷瓷的類型

3.1 定制瓷

海外市場源源不斷的巨額需求，刺激了外銷瓷的蒸蒸日上。當時的歐洲還不能燒造硬質瓷器，中國瓷器銷路廣獲利多，成為歐洲商人謀取高額利潤的商品。1653年，荷蘭商人第一次把歐洲人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的咖啡壺、剃須盤、湯碗、水壺、洗澡盆、調味瓶等做成木制模型，帶到中國，由中國的匠師模仿生產。中國的匠師靈活配合訂單的要求，制作出了瓷質的西方生活用具。

定制瓷的器型多是西方生活用具的造型，裝飾上除了中國傳統的花鳥、人物、瑞獸、山水外，還有西方神話人物和故事、西方花卉、西洋風景、家族紋章、西方建筑等，邊飾多是開光和花卉紋。

圖1是一件廣彩水壺，造型極具歐洲風格。壺身是仿貝殼的造型，壺底是同心圓的，壺把是卷草紋的形態，器型異常復雜，做工繁復，可見當時的制瓷水平高超。紋飾以寫實的中國花卉牡丹和昆蟲為主，壺口和壺底邊飾是蓮花纏枝紋。這是典型的一件西方器型和中國紋飾相結合的定制瓷。

圖2是一件五彩婦人剃須盤，盤子邊部有個弧形缺口，此缺口正好便于成年男子剃胡子，上部中間處有兩個小孔（圖3），用來穿掛在墻上或是掛在頸脖處。盤子的內部繪制了一名婦人聽聞外面鳥兒鳴叫，推開房門，半露身子倚門抬頭凝望門外的美景。瓷盤的寬邊是牡丹纏枝開光邊飾，以對稱的形式裝飾，開光中繪制了婦人在書寫的場景。整個畫面是浮世繪美人紋，構圖飽滿、色彩明快，日本婦人的發飾、服飾一目了然，房屋屋頂和門的結構也是典型日式建筑。這是極具代表的一件西方器型和西方紋飾相結合的西方生活用具定制瓷。圖4是一件青花仕女盤，盤子內壁略有折度，中間繪制了一位西方女性，卷曲的頭發，身穿露肩女袍，領口的花邊，緊身的上衣，巨大的袖子，蓬松的下擺裙。盤邊是雙層郁金香和花卉紋樣。這是一件繪制十七世紀歐洲荷蘭貴族女性的定制瓷。

圖4

3.2 紋章瓷

紋章（又稱徽章）起源于中世紀戰場上的騎士，為了識別敵我，在盔甲或盾牌上裝飾特定的圖案，表明自己的身份。后來逐漸發展成為一種按照特定規則構成的彩色標志，延伸至衣服、軍旗等，作為專屬于某個國家、團體、家族、個人、公司的一種標識，同時也賦予了榮譽和紀念的意義。紋章瓷的特殊性決定了它成為“特別訂單”。開始于16世紀初，葡萄牙是海上貿易的主宰者，這些訂單瓷是以青花為裝飾的紋章，且數量也不多。17世紀，荷蘭人在海上搶劫葡萄牙商船，開始了海上貿易，紋章瓷就是其中的“特別訂單”。18世紀是定制紋章瓷的高峰，英國奪得海上霸主地位，大量的實物研究表明，英國訂制的紋章瓷占西方一半以上的份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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紋章瓷的器型大多是盤子、碗、杯和杯碟等器皿。紋章的色彩有兩類，一類是金屬色，金和銀；一類是普通色彩，主要是紅、黃、藍、綠、紫和黑，金、銀、白是通用。為了讓紋章的色彩一目了然、易于識別，相近色不能放在一起。紋章是以動物為主體的圖案，動物占紋章圖案的三分之一，以獅子、老鷹、熊和狼居多。動物的姿態有站立的、端坐的、蹲伏的等。各種動物都有象征寓意，獅子象征勇氣、高貴和雄壯，是王者的象征；老鷹象征勇敢智慧；熊和狼象征勇猛頑強。紋飾還有野豬、鹿、鴨子、鳥、馬、蜜蜂、蝴蝶等。

圖5是一件鍍金彩繪的皇家紋章瓷盤。盤中間的是蘇格蘭皇家紋章，紋章中間的是徽章圖案的盾牌，盾牌左右兩邊的是護獸，護獸站在盾牌基座上，基座下是座右銘，寫著是“犯我必誅”，（Nemo me impune lacesset）。盾牌正上方是頭盔，頭盔上面是頭冠，頭冠上的飾物兩邊的座右銘寫著“護衛”（In defence）。盤邊的紋飾和內圈紋飾是典型的西方紋飾。內圈左右兩邊以對稱的形式繪制了國花薊花、勛章和守護神圣安德魯（St Andrew）。盤內圈上下也是以對稱的形式繪制了燙金字母“WF”或“FW”。

圖6是一件將兩個紋章結合具有紀念意義的紋章瓷。瓷杯和杯碟上面的紋章一模一樣，應該是一套餐具中的其中兩件。左邊的圓形是威廉四世奧蘭治王子紋章，右邊是他的妻子英格蘭安妮公主紋章，兩枚紋章由一根樹枝連接，上面是皇冠。由此可見，極有可能這組紋章瓷是為了紀念奧蘭治王子和安妮公主的婚禮而訂制的。

圖7是一件五彩紋章瓷盤。瓷盤中心是英格蘭、荷蘭、法國各省各城的紋章和“Engelandt”字母，兩側飾有花鳥連枝紋。瓷盤的寬邊以開光的形式，等分十二小塊，分別繪制了中國風格的花卉和人物。將英、荷、法三國紋章結合在一起，是為了紀念三國聯盟打敗西班牙，取消烏德勒支條約，具有歷史紀念意義。

圖10

3.3 伊萬里瓷

圖11

中國明清之際社會出現動蕩，日本的伊萬里瓷器取代中國瓷器成為銷往歐洲的主要商品。日本是明清時代中國瓷器外銷的第二海外市場，1610年開始制作生產瓷器，并在1650年后進入成熟階段，其中伊萬里瓷備受歐洲的青睞。清朝政府穩定之后，也開始燒制伊萬里瓷，重新奪回歐洲外銷瓷的貿易市場。日本的伊萬里瓷主要特征是色彩華麗奪目，以青花、礬紅和描金三色為主（圖2），器型豐富多樣，有碗、盤、瓶、罐等，題材多以花卉、人物為主。中國的伊萬里在清朝早期主要特征是青花加五彩（圖8）。器型多為碗、盤、罐、觚、尊等，題材有花鳥、花卉、家庭生活、仕女嬰戲和歷史人物故事等，其中比較流行的題材有刀馬人圖、洗象圖、騎射圖、耕織圖等。乾隆時期荷蘭東印度公司專門定制了一批瓷器，中國匠師也開始仿制日本伊萬里瓷的特點，其中洋傘系列（圖9）非常流行。畫面中一個貴婦和仆人在河邊喂三只水鳥，仆人撐著洋傘給主人遮擋太陽，主人愜意的投喂著水鳥。盤內的細邊沿是折枝花卉構成的二方連續紋樣，外寬邊沿是具有德爾福特風格的蜂窩紋飾，加上八個小開光圖案。

3.4 克拉克瓷

“克拉克”一詞是葡萄牙航海帆船的稱呼，由這些大帆船運載到歐洲的大批中國青花瓷器因此被稱為“克拉克瓷”。最早由景德鎮生產，裝飾紋飾格局有外銷瓷元青花的遺風，直到明代清初一直暢銷歐洲?？死舜傻钠餍投嘁詧A形的盤、碗為主，也有一些琢器如軍持、瓶、盒子。紋飾布局多采用外圈八開光、十開光、大小開光與鋪地紋或間隔紋飾組合運用，開光的輪廓多呈圓形、橢圓形、菱花形、蓮瓣形，開光中的圖案多為中國傳統花鳥、花卉、人物、吉祥物等。在開光間隙紋飾中有萬字、織錦、魚鱗等。盤內底心主體紋飾多以吉祥寓意的花鳥、動物、人物、山水為主。圖10瓷盤中繪制了一只花叢中的鹿在水邊，因鹿的發音同“祿”，有高官厚祿寓意。盤壁邊沿由八個開光與間隔紋飾組合而成，八個開光以對稱的形式裝飾。

3.5 裝飾附件的瓷器

歐洲的定制瓷中，還出現了一種特別樣式的瓷器，是中國制作的瓷器成品或半成品，被歐洲人和中東人拿去鑲嵌金屬附件或繪制裝飾。14世紀晚期，歐洲人就開始為進口的瓷器鑲嵌金銀附件，突顯了瓷器的稀有和珍貴。歐洲人多在青花、青瓷、白瓷、單色釉、五彩、鏤雕等瓷上加金銀附件裝飾。中東地區瓷器的附件裝飾多是銀銅，青花和青瓷廣受歡迎。

瓷器和金屬兩種材質的結合，不僅在造型上有所突破，而且在裝飾上也是耳目一新。圖11是兩件香爐，鑲嵌鍍金包銀附件，白色的雕刻瓷包上金銀附件后，原來的圓形底部變成三足底，蓋子頂部添加了附件鈕，蓋沿包了金銀，整體的外觀給人富麗華貴感。

4 外銷瓷中的藝術美

外銷瓷的藝術美是一件件精美的瓷器所呈現的美。藝術美是一種形態，外銷瓷從設計生產到燒制成瓷，是廣大陶瓷勞動者智慧的結晶。白如玉、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的瓷器給人視覺美感的享受。外銷瓷的美不僅在器型上，還表現在裝飾上。器型從單一出口的中國傳統器型到具有西方審美的定制瓷。裝飾題材多種多樣、中西結合、品類豐富，邊飾紋樣也十分豐富。外銷瓷的美不單單是藝術之美，更是生活之美。外銷瓷的品種大多是生活用具，在具有使用功能的前提下，不斷追求和滿足各國人們的審美需求。

5 結語

中國瓷器歷史悠久，遠涉重洋，陶瓷成為海上絲綢之路最主要的見證，也成為中國的符號。外銷瓷不僅是中西經濟發展的產物，更是中西文化的交流和融合。精美絕倫的外銷瓷是生產工藝不斷提高的表現，也是中西方審美的需求。